想了想,夏耳最后在草纸上,写下了一句诗。
是陶渊明的《饮酒》中,颈联的那句。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写完后,夏耳把手挪到一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发现不了她的秘密吧?
夏耳暗自偷笑,随后又想。
他的名字可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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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半的考试很快结束,最后还剩半天,大家都在上自习。
英语老师把夏耳叫到办公室去,让她帮忙核算分数。
夏耳进办公室,见高二组的老师们都在里面判分,还有一些其他班级的学生在帮别的老师的忙。
班主任老刘看见她,笑呵呵跟她打招呼:“夏耳,这次作文写得很不错。”
夏耳对语文成绩是很期待的,被老师夸奖,她不禁弯起嘴角,双手在身前交握,期盼地问:“老师,真的吗?”
“真的。是我手里目前看到的,最高分的作文成绩了。”老刘对夏耳和颜悦色地,“你从高一起,作文水平一直就很好,继续加油吧,说不定高考时,你还能拿个满分作文回来。”
夏耳十分开心,但被老师这么直白地夸,她还是会害羞:“谢谢老师,我没有那么厉害,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老刘没耽误她帮英语老师判分,又鼓励了她两句,很快放她离开。
夏耳带着这股喜悦,帮老师核分时,一下午心情都特别好。
一起跟她算分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孩,两人核了很长时间。
等把老师放过来的卷子,都核得差不多的时候,这女孩突然拿起一摞卷子,就这么翻了起来。
夏耳以为她在找什么东西,想着帮帮她,就问:“怎么了,要找什么东西吗?”
女孩儿:“在找我的的卷子,看看分数。”
被她这么一说,夏耳的心也有点痒痒。
左右看了看,那些过来判分的学生,也都在卷子堆里翻翻找找,她也鼓起勇气,拿起分好的,四班的英语卷子来。
她看好自己的分,放好回去,突然想到陈岁,又拿起九班的那一摞。
她记得陈岁学习是很好的,所以每翻到一个高分,都会停下来看一眼名字。
然而她看完所有高分,都没找到陈岁。
她不死心,从头到尾认真翻了一遍。
最后在低分那堆里,看到了他的名字。
分数,30。
夏耳不相信这是他的分数,把他写的答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
一开始还很疑惑,为什么有些答案很明显的题,他还能选错,答案稍微绕弯的,他却能选准。
看了十几道题之后,发现他的答案是按照ABCDDCBA,这样反复颠倒的顺序乱填的。
……
夏耳从座位上起来,到别的科目老师那边去,自己的分数顾不上看,把陈岁的卷子挨个找出来看了。
除了物理生物,分数都在九十分以上,其他科目,分数都不超过40。
看起来像一个,偏科很严重,可惜吊车尾的学渣。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岁从小成绩就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夏耳有些许难过,为陈岁。他该是万众瞩目,卓越优秀,怎么可以这样放弃自己。
她已经没心思再去想别的,满脑子都是陈岁的事。
一面告诉自己,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她不用去管;一面又觉得,不管怎么样,人都要对自己负责。
她在纠结中放学,回家,吃饭时也心神不宁的。
总是不自觉往前院看,想透过窗子,看穿陈岁到底在想什么。
国庆假期,夏耳没做别的,在纠结中度过了两天,到底还是忍不住,决定去找陈岁,聊一下这件事。
她做了很足的心理准备,走到前院去。
她打开陈岁家大门,能看到他家中卧室的窗帘还拉着。她并没有多想,谁都有午睡的习惯。
夏耳穿过院子,拉开房门,一进去,就小小声地对着走廊问:“陈岁,你在家吗?”
卧室里传来一声惊叫,夏耳吓了一跳,隔着一道卧室门,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
没一会儿,拖鞋声渐近,衣衫不整的陈广把门打开一条小缝,从里面探出身子来,脸上带着汗,表情有些急切又亲和:“小耳朵来啦,找陈岁吗?他不在家,出去玩儿去了。”
夏耳瞥见陈广颈间的红痕,蓦地明白了刚才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代表了什么。
她脸唰地红透,点头:“知道了,那我明天再来找他,叔叔再见!”
她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回家里,确定把门关上了,才终于喘匀这口气。
她已经十六岁了,该懂得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
只是没想到这么尴尬,她没有撞破过自己父母的,却撞破了别人父母的。
等她从尴尬中缓过来,刚好向外面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到了墙外边的陈岁。
她哒哒哒跑去推开门,对墙外的少年大喊了一声:“陈岁!”
外面的少年顿住。
侧过头。
个子高的,即使隔着墙也能看到她。
夏耳顺着大门跑出去,陈岁向前几步,过来迎她。
见到她,就问:“找我?”
夏耳点头,随后自然地拉住陈岁,说:“你先来我家一趟吧。”
“为什么?”陈岁恶趣味地看她,“又想占我便宜了?”
“……什么啦!”夏耳气得不行,“反正就是,你先别回家。”
“为什么不能回家?”陈岁挑眉。
“……因为……就是……你爸妈,呃……他们都在家里,你回去会不方便。”
夏耳不好意思直说,支支吾吾,很努力地暗示陈岁。
陈岁听了她的话,脸色骤然一变。
“我爸妈?”
“对呀。”夏耳点点头,回答完他的话发现陈岁的表情不对,她心头立即有些忐忑,问,“怎么了吗?”
陈岁拔腿就要往家里跑。
夏耳担心陈岁会遭受跟他一样的尴尬,赶忙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喂!陈岁,你停下,你现在去很不好啦!”
陈岁表情阴沉地回过头:“你到我家找我,有事?”
她看见他的表情,突然不大敢动了,手轻轻拉着他的手臂,没再发力,怯怯地,小声地说:“我之前……去判分时……看到了你的成绩……”
“所以呢?”
夏耳声如蚊呐,小心地抬眼看他:“我觉得……你的成绩……不应该这样,我想知道为什么,希望你能够,好好学习。”
路旁绿树的叶子尖儿有些发黄,秋风萧瑟,吹得人有些冷。
“说完了?”
“……嗯。”
陈岁转过身,轻轻掰掉手腕上的,她的手指。
他声音很淡,也很沉。
居高临下地,垂眸注视她。
“谢谢小耳朵。”
“啊,不客气啦,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陈岁那冷冽地,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打断。
“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第16章
他的声音, 像是凛冽寒冬里,吹落树枝最后一片枯叶的风。
夏耳因他的话愣住,站在原地, 仰着小脸, 静静望着陈岁。
这会儿是下午,日光淡薄, 像冲泡过稀的奶粉。夏耳的发丝微动,站在稀薄的日光中, 轻轻地开了口。
她说:“陈岁, 我只是希望你好。”
希望你好, 希望你过得快乐, 希望你拥有光芒璀璨的人生,永远平安顺遂。
我会永远祝福你, 带着我全部的喜欢与爱意。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陈岁不自在地别开眼,扔下一句:“我先走了。”
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陈岁一路跑回到家中。
行色匆匆, 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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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夏耳到家里的店铺帮忙。
有时她会充当服务员, 也有时会帮忙收银, 钱匣就在柜台下面搁着, 她的爸妈信任她, 从不担心她会结错账。
店里生意红火, 夏耳刚给一桌客人找完零, 后面的客人站过来, 问:“我那桌多少钱?”
夏耳抬头一看,男人干瘦,人看着三四十岁, 皮肤黑黑的有些糙,一脸老实相。
她认识这个人,姓张,大家都叫他张大哈,在她家附近那一片还挺出名。
一是因为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大伙儿给起外号叫“口条张”;二是因为他一直没娶上媳妇,大家都笑他是老光棍儿。
夏耳挺同情他的,口齿不清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事,没娶媳妇也是家里贫穷,都是不应该被嘲笑的点。
夏耳收回眼,在他那桌账单上扫了一眼,回答:“一百三十二。”
“啊?”
张大哈为难地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钱来,把纸币一张一张捋好,递过来,问:“我没带那么多钱,就先给你这么多,行不?”
“……这。”
夏耳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他,挠了挠脸,说:“你等一下。”
她跑到后厨去,问正在忙活的爸爸:“爸,那个叫张大哈的吃饭钱不够,问先给一部分行不行。”
“他给多少?”夏爸爸正在给烤串撒调料,没顾上看夏耳。
夏耳想了想:“好像八.九十吧。”
夏爸爸撒完调料,掸了掸手,叹了口气:“算了,收着吧,乡里乡亲的,他也不容易,让他有钱还上就行。”
夏耳笑了:“爸爸,你人真好。”
夏爸爸转身,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不然老天怎么会让我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呢。”
“去,女儿漂亮那是像我好不好?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徐凤琴端着空盘子走进后厨,刚好撞上他们父女说话。
夏爸爸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那光有你,没有我,你一个人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吗?”
“有啥不能,女儿基因随我,跟谁不是生,怎么就非得跟你。你看看换了别人,能给你生个啥样的。”徐凤琴弯腰,把这些空盘子丢进大水盆里。
夏爸爸故意板起脸:“我跟别人生像什么话?就跟你结婚了,跟别人扯什么玩意!”
徐凤琴听了心里舒坦,嘴角半天合不拢:“这还差不多。”
夏耳:“……”
她全当没听见,说:“爸,妈,你们先忙,我出去结账了。”
她撩帘出去,收了张大哈那不到一百块钱,张大哈感激不尽,承诺之后一定会把钱送来。
夏耳没多说,让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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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过后,再开学,老师们先花一两节课的时间,把月考卷讲完。
夏耳的语文成绩高,是全年组第一,尤其她的作文成绩,是唯一一个拿到满分的同学。
众所周知语文是一个很不容易拿高分的科目,因为主观题分数太多,不论是提分还是拿高分都很难。
夏耳的名字总以这样的方式在年级里流传,很多人对她的语文成绩十分钦佩,大概就是,每次考完语文,就连陌生人都会拦住夏耳,问她某道题的答案。
一旦听见自己跟夏耳答案写得一样,就会立刻猛拍胸脯长舒一口气的水平。
这一次,她的作文得到了所有语文老师的一致认可,所以,这些老师统一把夏耳的作文拿来当范文给大家讲解。
但在讲解之前,还有的老师,提出邀请夏耳本人,亲自到别的班级朗读自己的作文。
夏耳:“……”
她被迫去了三四个班级,每次一开始,她都很紧张,读着读着,又会沉浸到文字中去,渐渐忘记座位下面的望着她的同学。
读到最后,无一例外地,都会听到下面的学生爆发出掌声。
这是对她内容的肯定。
每次放下答题卡,视线从文字移到下面那些陌生面孔上时,她都能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到敬佩和崇拜。
或许是她爱慕虚荣。
但是,夏耳发现,自己似乎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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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的是,老师居然还叫她到九班去朗读自己的作文。
在老师提出要她去别的班级读作文的时候,她确实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可没想过它会成真——他在理班,她在文班,连老师都不是一个。
在老师喊她进去之前,夏耳在走廊里不断吸气,不想让自己太紧张,在他面前丢脸。
又在担心,这个作文会不会没有那么完美,他听了会不会觉得无聊?
她忧心忡忡地,直到九班的语文老师把她叫进去。
一进班级,她甚至来不及紧张,下面坐着的那些男生,一个个就像得了咽炎一样,故意用力地,很大声地咳嗽,还互相递眼神,心照不宣的。
老师在前面问:“都怎么了?咳嗽什么?”
一脸不解。
陈岁跟夏耳走得近,上次坐车的事,他们也都看到了,猜他俩关系不浅。
赶上这么光明正大的机会,当然要好好调侃一番。
有人抻脖子接话:“老师没事儿,就是一些巧合,您不用管我们,继续讲你的。”
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说:“对,老师,这是秘密,我们不能告诉你。”
这群男生在她跟陈岁之间来回看,眼神比四班那些女生还要八卦,要不是有老师在,估计早就七嘴八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