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聪明的好大侄这才反应过来,重新招呼人。
*
陈爱华身体强壮,保安也不是傻子,陪自己的小老板玩玩就算了,根本没有下死手。闹了一通,陈爱华也只是嘴角破了皮,肿了一块。
明栖止不住地道歉:“爱华,对不起哦。”
陈爱华摇头:“哦,我的Seven宝贝,没关系的,我只想喝一杯Vodka(伏特加)。”
明栖:“……”
这是寻求金庸先生小说中的古法——用酒给伤口消毒?
闻潮声听过明栖的解释,这才知道自己是有点想多了,此时瑟瑟躲在角落,为自己的莽撞而闭嘴。
明栖揉了揉眉心,朝他说:“你去给Beacher拿一瓶伏特加。”
接受命令,他立马一溜烟地逃离现场。
后台又只剩明栖和陈爱华两个人,陈爱华问她:“你现在还在做设计么?”
这是今天两人第一次交流到正常话题,明栖放空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了。”
陈爱华:“Why?”
明栖想了想:“没有情绪。”
她那会儿要去学服装设计,也只是因为从小就和妈妈全世界参加时装周,时尚品味不错,也有美术功底。当时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她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就选择了服装设计。
后来在英国,她有想要表达的东西,又被身边白人的鄙视吊着一口气儿,一鼓作气坚持了四年设计。
回国之后,就算是跟闻骆结婚之前也有很大的动荡,可是日子还是相对舒适且安逸的,那点愤懑劲儿变成了不能说出口的心思,她这段时间也坚持画设计稿,但从来没有满意过。
从一位可以说是“高产”的设计师口中听到没有创作情绪这句话,陈爱华也愣了会儿,一双宝石蓝眼睛放在明栖的脸上打量了会儿,眼里有些惋惜:“Seven,你是不是被婚姻和家庭禁锢住了。”
婚姻和家庭么?
明栖想了想,没有答案,只好耸了耸肩。
“你不能这样。”陈爱华突然将脸凑得很近,很严肃地批评她,像是老师批评不听话的孩子:“你是CSM的优秀毕业生,你的生命就是和艺术息息相关的,现在你放弃了艺术,美还是美的,可是毫无灵魂。”
“拜托,你是有意思的女孩儿,不要离开时尚设计。”
他现在还记得,明栖当年和品牌主理人讲的那番话——真正的品味不是骄奢,而是拥有更高的审美情趣;真正的适销对路不是向市场臣服,而是引领审美导向。[1]
讲情怀和讲市场不是对立面,可我永远选择让艺术服从我自己。
她这么说,也真做出了让整个CSM都惊叹的毕业作品,现在却放弃了这条路,如此才华被淹没,陈爱华替她感到惋惜。
“我没有想要放弃,”明栖用手指搅着衣摆,这是她小时候做错事情时最喜欢做的动作:“就是……我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但是我没办法梳理好自己的情绪。”
“我心里情绪是一个串联电路,要想点亮一个,就要释放全部,但是你知道么,”明栖顿了顿:“有些情绪我是不能外露的,如果外露,可能,我现在所拥有的美好的空中阁楼就要坍塌了。”
明栖说着,整个人都泄力一般,瘫软地将身体堆在沙发上。
“长大太难了,” 明栖说:“我总是要面对带给我情绪的人还要将那些情绪隐藏好。”
她之前做不好,所以想逃,现在以为自己增长了这些岁数,可是还没有能力收放自如。
陈爱华似乎不知道带给她情绪的是什么人,但是能理解她此时的迷茫。
抬起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用知己的身份来安慰她现在的情绪。
空气里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失落而一阵沉默。
明栖整理好情绪,抬头看向陈爱华,刚巧,闻潮声推门而入。
“小婶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顺便把手机往兜里揣,可口袋太紧,半天放不进去。
小婶婶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情绪很差?臭老外为什么要把手搭在小婶婶的肩膀上?小叔叔看到了会不会吃醋!
明栖和陈爱华双双回头,陈爱华收回手臂。
“过来吧。”
“把手机给明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是明栖,后者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闻潮声打起视频通话的闻骆。
很显然,刚刚的一幕他已将看到了。
闻潮声硬着头皮走到低脚圆桌前面,把一大瓶伏特加和酒杯放下,手里攥着手机,一边用提醒的眼神看着明栖,一边在裤子上摩擦摩擦再摩擦。
“潮声,”闻骆低声提醒:“不要晃手机。”
闻潮声:“???”
闻骆冷声提醒:“你开的后置摄像头。”
然后把前置摄像头按在裤子上,简直是欲盖弥彰。
明栖:“……”
就说闻潮声这智商根本不随闻骆。
闻潮声没有办法,只好将手机交给明栖。
明栖接过手机的角度不太好,从下巴往上拍,脸上骨量不大,但转折点分明,长而卷曲的睫毛挡住了一点眼睛里神色,但面容是肉眼可见的平淡。
“My husband.”
明栖调整角度,和陈爱华解释了一句。
闻骆那里,依旧是清晨光景,他正坐在办公室里,一身西装合体笔挺,冷欲肃穆。
“刚刚被吓到了?”他看了明栖好久,轻声问了一句,眼神深邃,但脸上都是整理好的微笑。
明栖看得出来他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想要解释什么,可在呼之欲出的情绪面前,又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闻骆接着说:“潮声年纪还小,办事也鲁莽,替我跟Beacher先生道个歉。”
明栖这次点头。
闻骆脸上的笑容缓缓沉了下去,还是关切道:“今天天冷,没有什么事你就先回家吧。”
这是不想让她和陈爱华多交流,只是朋友的而已,就让他提防这么多?两人之间的信任呢。
还没等明栖回答,闻骆又对一旁的闻潮声吩咐:“去给明栖备车。”
闻潮声悄悄看了明栖一眼,现在的她似乎被一层不好的情绪掩盖了,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而叔叔应该也是有些生气。
婶婶是天之贵女,很有可能不听叔叔的话,一会儿如果吵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拉架。
可明栖现在似乎连吵架的情绪都没有,点了点头,朝他笑勾了勾嘴角:“去吧。”
她现在不似刚刚那般明艳,像是突然脱水枯萎的玫瑰,有种枯败脆弱的美感。
闻潮声赶忙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明栖又叫住了他:“潮声。”
他回头,就看到婶婶伸出漂亮的手指挂了视频电话,把手机递了过来。
“这就挂了?”他挠头。
明栖好笑似的反问:“那不然呢?”
他不再做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往外走。
明栖换了个坐姿,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慵懒又随意。
全程沉默的陈爱华淡淡道:“Seven,你的婚姻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两圈,又解释道:“这就是你的无法收放自如的情绪之源?”
一个外国人还挺会猜测,明栖嗤笑了声,右手掩唇,颇有几分风情万种的味道。
“成了,你别瞎猜吧,”她拎起今天新提但依旧无法挽救她心情的包包起身:“你玩得愉快,有空找我,随时在。”
说着,就晃着柔软的腰肢离开。
身后,陈爱华朝她喊了声:“Karl Lagerfeld先生在巴黎举办了设计大赛,要回到你熟悉的赛道找灵感吗?”
明栖头也没回:“再说吧。”
虽然很多时候,她和闻骆之间就算是相处不算愉快,但还是很轻松的,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占用了她很多精力。
她上学那会儿还沉迷过写小说,自诩可以做好时间管理,可总是不能兼顾写小说和成绩,就像现在,她没办法将心思一边放在婚姻一边专注创作一样。
外面,闻潮声早就将车子备好了。
也是一辆劳斯莱斯。
明栖心里感慨了一句,闻家人喜欢低调但奢华的品味倒是还挺一致的。
门童将车门打开,明栖准备上车,身后闻潮声又喊了她一句:“小婶婶,不要和闻骆叔叔吵架啊。”
小屁孩还关心起他们之间的事情来了。
明栖心情开朗一点,打趣道:“他都在惹我生气了,我怎么不可以跟他吵架?”
“那那那,”闻潮声还坚定立场,替叔叔说话:“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小婶婶,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的么?”
明栖一挑眉:“很难么?”
在公主的世界里,豪门圈子里都是应该认识她的。
闻潮声一噎:“其实,我实在叔叔手机屏保上看到你的。”
明栖:“哈?”
她见过闻骆的锁屏封面,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风景照而已。
“真的,你是闻骆叔叔的手机壁纸,”闻潮声停顿了会儿:“就是闻骆叔叔用的那张照片应该是挺久之前的了,你还在穿校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过她很好看,这份好看很多年都没变过。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说:“我是在你们刚刚议婚那会儿看到的,那天叔叔心情好像很不好,跟明泽哥哥来我这里喝了很多酒。”
明栖:“是明泽叔叔,辈分不能乱!”
闻潮声不在乎这些细节,接着说下去:“当时他就在说,你要和外国人离开了,他想把你抢回来。”
第24章 sn=n(a1+an)……
“他还说, 是不是逼你太紧了,居然连逃婚这条路都想到了。”
“他还担心,如果你到了欧洲, 那个外国人对你不好了该怎么办。”
……
“小婶婶, 虽然闻骆叔叔看起来挺冷的,但是是真心待你好的, 你……你多担待他些嘛。”
年轻的男孩子说起话来还会拉长音调,有些无赖又像是对人撒娇。
被长久的冷风吹着, 明栖仿佛冻结了思维, 愣愣地抿着嘴唇, 没说话。
闻潮声以为她根本不愿意听自己的解释, 继续说:“小叔叔那天真的喝了很多酒,到了最后一直在念你的名字……”
闻骆, 喝醉,呢喃一个人的名字。
这些关键词组合起来,明栖根本不敢相信。
她和闻骆有很多年没有见过, 在闻家祖宅的最后一次见面,闻骆立在长廊里抽烟的一幕就在回忆里定格成了永恒, 以至于到现在, 她眼里的闻骆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会从容且淡定, 像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真的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 也就是抽根烟就能纾解的。
这好像也一直是闻骆在她心里的形象, 小时候她犯错怕父亲训斥,闻骆也会帮她挡下或者销毁证据,慢慢长大后, 人生很多大事上,也都是闻骆帮帮着解决。
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收到情书,初二时月经初潮,中考时丢了铅笔……
现在闻潮声说闻骆喝醉后一直在念她的名字,明栖不信。
这份不信里甚至带着一点信仰坍塌的意味,心里隐约不舒服,且心疼。
“小屁孩一个,你怎么能偷听大人讲话?”明栖嗔了闻潮声一句。
从小到大的豪门教养让闻潮声有一种被戳穿坏习惯后的慌张,面红耳赤解释道:“我……我……我没有很想听的,只是好奇小叔叔来做什么。”
小叔叔比他大了六岁,从小就是家族里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学习榜样,他也是在叔叔的光环下长大的。
“成,”明栖庆幸现在和她交流的是闻潮声,让她的伪装不会被轻易识破:“我尽量不和你叔叔生气。”
闻潮声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说话算话啊!”
说着,还帮明栖扶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屁孩还会一套一套的。
明栖微微牵了下唇角,右手放在身后压着大衣衣摆,坐进车子。
明明是需要躬身的姿势,可是她的肩背依旧带着难折的弧度,低头钻进车子,优雅又高傲。
像一株迎风而来的小玫瑰。
和小叔叔真般配,闻潮声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句。
*
回程的路上,明栖像是被放进了全密闭空间,整个人还在呼吸,可是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脑子也没有转,像是按了定格键似的发呆。
——脑子里唯一存在的内容,只是闻骆喝醉了,瘫在沙发上或者拱起身子,嘴里念着她的名字。
他早就知道了联姻消息一出,她会逃婚。
他也正因如此,提前和航司打好招呼,时刻盯着她的航线,然后在一架飞往巴黎戴高乐机场的飞机上将她拦下来。
她在欧洲有一位友人,一旦出国就会回去熟悉的欧洲。
在他眼里,这就类似于私奔,所以才想给她抢回来。
等会儿!
明栖感觉不不对劲,闻骆是怎么知道她在欧洲有一位友人并且笃定两人已经关系好到可以“私奔”的程度?
明栖记得,自己在ins上发动态,只是出现了陈爱华的身影,并没有配任何解释关系的文字,而且仅仅一次。
锈顿的大脑突然缓慢地转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明栖茫然地伸手按住了胸口,右手去拉手提包的链子。
可是手有些抖,反复重复了两遍动作才将背包拉开、翻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