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讨论激烈, 办公群里又掀起了另一庄八卦——华尚元老级老总陈文和怒火匆匆地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大家看着手机上偷拍的照片,齐齐噤了声。
今天的华尚,注定不能安宁。
*
董事长办公室。
陈文和一上来, 就被秘书们拦了下来。
他们好言相劝,却被陈总推搡了一下,倒是邵特助从闻骆办公室里走出来,朝陈文和淡淡地鞠了一个躬,不卑不亢道:“陈总,闻总请您进去。”
陈文和扶了扶袖子,冷哼一声。
邵明阳替人开了门。
办公室里,闻骆正坐在办公桌前翻开文件,见人进来,微微抬眼,唤了声:“陈伯。”
这人是跟着闻汝生打拼过来的元老,闻骆对他总是有着小辈对长辈的礼貌。
陈文和看了闻骆一眼,冷哼一声,厉色道:“你还当我是你伯伯,那我也用长辈的身份和你说两句。”
闻骆听着,嘴角勾着淡漠的笑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反倒是说:“您先坐。”
陈文和现在哪里有坐下来的心思,压着胸口的怒气开始对闻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阿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你父亲又是至交,这么多年了,宋骁在一个小经理的位置上待的好好的,你何必还要动他?”
“待得好好的么?”闻骆反问:“那今天数据库用户信息泄露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陈文和一愣。
他知道闻骆有私下里查过这件事,但是当时没有对宋骁下手,也就当他没有查到,谁能想到,居然在这里等着呢。
他开始打感情牌:“可宋骁毕竟是你的兄弟,想必你父亲如果在世,也不想看到你们手足相残,把华尚搅得一团乱。”
似乎被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刺激到了,闻骆嘴角的冷笑深了些,似乎有些讥讽。
“那陈伯的意思是,”他顿了顿,好看的眼睛微微敛起:“若我父亲在世,还要留着宋骁在华尚跟我分庭抗礼?”
“你们本来就是兄弟,宋骁本就有权利继承华尚,分庭抗礼又如何?”
当年闻骆在闻家祖宅的做法他就十分不满意,更何况现在兄弟阋墙!
闻骆抬手揉了揉额角:“陈伯,您还真是老糊涂了。”
“有权利继承,和能不能继承,是两回事。”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干净宽阔的桌面,声音有种天生的威严:“现在他也有权利,可以让他来试试。”
陈文和被气得说不出话,闻骆却淡定地举起咖啡杯,淡淡地抿了一口,整个人自然而又放松。
似乎今天的局面,早就在他的预测之中。
陈文和猛然明白,现在的闻骆早就不是几年前刚接受华尚可以拿捏一二的毛头小子。
整个人气得发抖,苍老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颤抖道:“闻骆!温汝生怎么能生出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孩子,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会不安稳。”
说完这话,陈文和将手杖往地面上狠狠一敲,转身要走。
那头,闻骆却无声嗤笑了下:“父子亲情,现在提起来还真是难能可贵。”
他微微转过身,眼锋凛冽:“我记得思瑶妹妹可是您的掌上明珠。”
“你要干什么!”
提到他的女儿,陈文和突然转身,苍老的眼睛里更添浑浊。
闻骆挑了挑眉:“您说我要不要提醒她,她还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顺便圆了陈伯您儿女双全,天伦之乐。”
“你!”
陈文和在外面也有一私生子,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在瞒着家里的女儿,现在被闻骆用此威胁,气得心脏难受,往后趔趄了几步。
邵明阳手疾眼快将人扶住,又搀着人往门口走。
瞧瞧,人都是双标的动物。
这头跟他侃侃而谈仁义礼智信,讲对私生子也要宽容,转头又开始袒护自己的女儿。
人走了,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长达几年的战役就此结束,闻骆内心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邵明阳。”他冷冷唤了一声。
在房间充当透明人的邵明阳毕恭毕敬地往前走两步,低声道:“闻总。”
“吩咐下去,陈文和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好好在家养着,华尚的工作分给别人做就好了。”
表面上是在关心他,实际上是在对他分权。
邵明阳应了声:“是。”
“还有,”闻骆的声音泛着微微的疲倦:“告诉宋骁,辞退他的补偿金很快就会发给他的。”
“是。”邵明阳又应了一声,后退两步,转身出门。
空间彻底安静下来。
闻骆坐在皮椅上沉默了会儿,机械般起身,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将目光投在窗外。
华尚集团办公楼位于江城商圈中心,董事长办公室在最高层,站在窗边俯瞰,路上行人车辆都是渺渺一点,这座钢铁森林里,华尚才是最坚实的存在。
或许说,权势才是。
闻骆很少回忆过去,却在某一瞬间,突然想到闻家祖宅那些事。
这些年来,虽然很少有人敢提他将宋骁母亲送走,令宋家母子此生不复相见的事,但风言风语里,闻骆也知道闻家人对他当年的做法颇有微词。
那些长老们都想闻氏人丁兴旺,多一个闻汝生的孩子,也未尝不可。
可如果华尚只能有一位继承人,当然是血统纯正的闻骆更合适。
所以当年在闻家祖宅里,闻家选择了闻骆,放弃了宋骁。
这一切不关情感,仅仅是因为,他是身上流着闻家和骆家血液的孩子罢了。
可那场战役并没有结束,宋骁几乎和闻骆一起进入华尚。
闻家长辈,甚至华尚的一些元老,开始了新的赌博。
他和宋骁像是被困住的两只斗兽,谁更有能力,谁能让华尚发展的更好,董事长的位置才是谁的。
——反正都是闻家的骨血,没有差别。
这世上的所有事,表面上讲着仁义礼智信,实际上都是要靠冷硬的手腕说话。
只有权势才最重要的,闻骆想。
突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想响了一声。
闻骆拿起手机,就看到了几条消息。
【今天可不可以早点下班呀,我想去吃点都德,顺便逛街买包包】
【我搞出设计初稿了,一会儿再改一改】
【小猫探头,JPG】
【害,想你了】
【你怎么还不回我!三个小时了!/左哼哼】
【不管,我先去你公司楼下等你】
前面的消息是上午发来的,后面的两条消息是刚刚。
闻骆盯着手机屏幕,胸口似乎涌出一阵暖流,一瞬间,冰河解冻,万物复苏。
明栖好像拿着五彩的旗帜在他胸口摇旗呐喊,小嘴叭叭地告诉他:人间值得,人间太值得了!
他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
落地窗外,人群熙熙攘攘,闻骆好像看到一个人,朝着他奔来。
只为了他而奔来。
*
明栖对商场对事并不敏感,对于华尚今天的闹剧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今天水逆。
今天她破天荒地想出来走走,约了关佳意,却被临时放了鸽子。
提着电脑在咖啡厅画设计稿,明明都要收工了,却被人不小心将咖啡泼在键盘上,现在电脑被送进了店里维修。
想着早点来华尚等闻骆,顺便给他一个惊喜,却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明栖没有想到会在今天看到宋骁。
地下停车场里,光线并不是很明朗,明栖将车子停稳下车,就看到宋骁抱着一个小箱子朝着她走过来。
他大概是有心思,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道明栖的出现,可粉色的大G还是太过惹眼。
将东西放在后备箱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明栖。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宋骁沉默了会儿,还是打招呼:“好巧啊,七七。”
这次是真的巧,可是经历过山区车祸的那一次,明栖对他有着本能地抵触,笑得有些不自然:“嗯,好巧。”
“等闻骆?”宋骁问。
明栖点了点头:“嗯。”
这下,宋骁的目光沉了沉,似乎有些自嘲般说:“闻骆还真是好福气。”
语气里有着不屑,有着不满,甚至还有隐隐的羡慕。
可这话听着就是让人很不舒服,明栖既不可见地皱了皱头:“这样的福气大家都有。”
谁都可以有恋人的,然后拥有平凡的一生。
宋骁似乎不信,反问了句:“是么?”
他在华尚这些年,苦心经营,一门心思扑在如何从闻骆手里分得权利上,根本没有心思去享受生活里的美好。
“恋爱可是给有权利的人谈的,”他耸了耸肩:“我没有这个权利。”
可是街上捡垃圾的老人也会攒钱给老伴儿买一根雪糕啊,明栖和他想法不同,但没有反驳他的意思。
这世间人各有志,也各有命。
她挽了下鬓边的碎发,笑道:“没事,以后都会有的。”
她笑得很自然,嘴角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一口小白牙。
这样的笑容让宋骁立马想到当初在欧洲遇到她,他帮忙从小偷手里拿回了她的钱包,她也是这样的笑。
人畜无害,又很真诚,没有任何叫人不舒服的地方。
宋骁虽在华尚工作,但是闻汝生私生子这件事江城豪门几乎人尽皆知,一个不被家族认可的私生子在上流社会总是会受到明里暗里的排挤。
可这位在风评就是骄矜放纵目中无人的小公主眼里,他却和别人是一样的,她并没有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轻看他。
他觉得明栖很好。
好的让人不敢靠近,只能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更何况她还和闻骆之间很亲密。
说来也怪,他连剪断闻骆刹车这样卑鄙的事情都做的出,但从来没有想过利用明栖得到什么。
“我要离开华尚了。”宋骁说。就当是给这段根本没怎么存在过的友谊告别。
明栖愣了下,旋即道:“一路顺风。”
简单而大方的一句话。
宋骁突然有些敬佩她的处世之道,好奇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不问,”明栖无所谓地摊摊手:“我不关心商场的事,华尚的江河的,我都不关心。”
“嗯?”
明栖思考了下,认真道:“我只关心闻骆。”
这场较量,闻骆赢了,她默默喝彩。
闻骆输了,她也会陪在他身边。
可是这世界上有一种默契,就是她知道闻骆根本不会输。
她这样说,宋骁知道,他和她之间,最后的告别也就如此了。
“其实,当年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我母亲叫我来闻家,我想也没想就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父亲口中永远比我优秀的弟弟会是什么样,我觉得我也不差,我想和他比一比,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你。”明栖反驳道:“你的敌人从来也不是闻骆,你被他抢走了一半父爱,可是他也被你分走了一半父爱。”
宋骁和闻骆之间的种种不幸,最大的罪魁祸首不过是闻汝生罢了。
可宋骁错就错在,惦记着华尚。
宋骁似乎被明栖的说辞震慑了一下,沉默了好久,缓缓出了一口气。
“无所谓了,”他说:“我要回青城了,陪陪我母亲。”
明栖朝他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车子开走了。
此后,华尚的地下停车场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车子。
明栖有些难以想象,闻骆和宋骁之间沉疴宿怨,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闻骆没有赶尽杀绝、宋骁也坦然接受铩羽而归的事实。
可早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是不是很多年前,宋骁就不会跟着宋素梅来江城这一次。
她还有些发呆,肩头却落下柔软的重量。
“七七。”闻骆哑声唤她。
明栖捂着胸口回头,就看到了闻骆。
他的面容平和,嘴角一点极浅极淡的笑意。
“你来了多久了?”明栖小心地询问。
闻骆倒是打直球:“全都听到了。”
明栖:“……”
*
他们去吃了点都德。
广式早茶,但他们不是当地人,所以晚上吃似乎也不太违和。
高中那会儿,明栖很喜欢吃这家店,总是要拉着闻骆还有明泽来。
明泽不喜欢吃甜食,每次来了都会跳脚,义正词严道:“明七七,就算我明泽蹲在门口吃路边摊,也不会进去吃一口这玩意。”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明栖就拉着闻骆往里狂奔,后面就剩下明泽痛苦的呼喊声。
吃过晚饭,两人又去了德基广场逛街。
明栖喜欢爱马仕,买了一堆小摆件。
回程的路上,外面已经天黑,红路灯一个接着一个,堵得很。
闻骆开车时很专注,坐得笔直,端正。
明栖有些心虚,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闻骆微微扬了扬眉,问她。
明栖捏了捏安全带,小心翼翼开口:“我,我真的说了啊?”
“你说。”
明栖酝酿了下:“我说闻伯伯,你是不是……都听到了呀?”
闻骆看着前方的路况,打了个转向灯,并道。一切做完之后,才慢条斯理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