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宫宴结束,帝后携手而去,昭武帝丝毫不掩饰,秋漾起身时裙摆过长,他甚至亲自弯腰替她拾起,纡尊降贵令人咋舌,看在众臣眼中,各有思量。
出了大殿朝同一个方向走,两人一个住隆平宫,一个住栖会宫,原本在交叉路口分开即可,结果昭武帝全揽住了秋漾的腰,硬生生使她换了个方向,一看是朝隆平宫去的,她有点吃惊:“这是要干什么?”
昭武帝沉声道:“我离不开你。”
他说得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叫余忠海等人听来无异于是诉衷情,赶紧退后不敢打扰,秋漾其实不是很乐意:“……我想一个人住啊。”
她早就盘算好了,栖会宫虽然没有东宫大,但只有她一个主子,不用像过去在东宫那样早起送他,晚睡迎他,她可以独占一张大床。
昭武帝很坚持,带着她往前走:“东西都让人搬进隆平宫了,里头重新布置过,你会喜欢的。”
秋漾根本不信,还她会喜欢,她会喜欢才怪呢!
结果进了隆平宫秋漾惊了,先帝在位时她也曾来过隆平宫,自然知道从前的隆平宫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的隆平宫……是粉红色的海洋!
虽然时间有限,但昭武帝仍旧尽最快速度令人将隆平宫重新布置,本来这里的风格改得跟东哥差不多,简洁古朴,眼下则不同,连龙床帷幔都换成了粉色!
秋漾是喜欢粉红色,可这也太夸张了点,而且昭武帝根本不懂少女心,他只记得秋漾的房间是粉色打底,还有很多可爱的玩偶,就按照记忆中令人这样改,秋漾觉得辣眼睛。
但是看着昭武帝掩不住期待的目光,她又觉得说实话太伤人,于是抬手摸摸他的头:“嗯……挺不错。”
除了不错,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隆平宫里头的东西都是新的,先帝用过的自然不可能留,不过隆平宫从未有过后妃入住,即便是先帝最爱的贵妃,也顶多是在隆平宫过夜,自古以来帝后同住从未有之,因此宫规也没有严格禁止,别的不说,圣人钻空子这本事一直可以的。
秋漾很快接受了现实,住在隆平宫也有好处,隆平宫靠前朝比较近,这样的话外界消息会接受的更快更清晰,而且床也足够大。
真是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两人还是躺在同一张床上。
不过跟之前不同,秋漾被昭武帝挪到靠墙那一半去了,她已经换好了寝衣,长发披泄在肩头,显得有几分柔弱,但昭武帝知道这是假象,她虽然打不过他,但一拳揍飞个余忠海问题应当不大。
“以后不必起夜,也不必伺候我。”他边说边叫人抱走一床被子,龙床上共有两床,从前在东宫他们也是一人一个被窝。“你睡相不好,免得翻下去。”
秋漾打死不承认:“我睡相可好了!”
昭武帝沉默两秒,嗯了一声。
明明被承认了,但秋漾居然没有很高兴,她嘟着嘴:“这可是你说的,别想我再起得比你早睡得比你晚。”
“没人能管你了,只要你开心,怎么都行。”
秋漾斜眼看他:“谁说没人管我了,不是还有你吗?”
其实从前也没人管得住她,她就是怕惹他不高兴才老老实实的,什么先帝太后秋漾通通没放在眼里过,真正掌握大权的是她眼前这位。
“以后是你管我。”昭武帝态度诚恳,“隆平宫的人都是余忠海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又暗卫保护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决不会有人将你的事情传扬出去。”
秋漾:“……做瑜伽呢?”
那种姿势很奇怪的动作,刚进东宫时她偷偷做,被宫女发现,从那之后秋漾就戒了。
“可以。”
“……翻跟头呢?”
“可以。”
“……骂人?”
“可以。”
昭武帝凝视着她:“上房揭瓦都可以。”
秋漾心说她又不是猴子,上什么房子揭什么瓦,但昭武帝的态度属实令她满意,小脸儿上总算露出个笑来。
见她笑了,昭武帝心中顿时无比喜悦,他抬手摸她的脸,秋漾也没把他推开,再低头亲她嘴角,她也仍旧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并没有生气。
第34章 今日份的圣人。
☆
虽然他亲得她很舒服, 让她脚趾头都因酥麻感而蜷缩又张开,但秋漾还是十动然拒。
被拒绝的昭武帝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还浅浅的亲她的额头、脸蛋和耳朵, 算算今天一天做的次数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 秋漾感觉自己腿都在打颤,从前她觉得昭武帝身为太子爷却连自己想要都得忍显得有些可怜,现在她认为最可怜的是自己。
他又锲而不舍地亲了一会儿, 见秋漾仍旧铁石心肠难以讨好,才将将停手, 只是睡进一个被窝后,秋漾背对着他朝里睡,他想抱她,便伸手将她拉到怀中,秋漾就有点生气:“你这样我还怎么翻身?”
她自己床上放着个铅笔抱枕,秋漾挺喜欢抱着的, 但昭武帝比铅笔抱枕高多了也宽多了, 哪里比得上抱枕舒服?
更别提他那一身皮肉, 抱枕不软也能叫抱枕?
昭武帝被无情拒绝, 他只好老老实实平躺下来, 看着秋漾一骨碌翻个身, 背对着自己,很快便睡着了。
大约等了有一炷香, 他才轻轻叫她:“秋漾。”
秋漾没动静, 昭武帝从龙床上坐起, 小心地将秋漾的长发拨到一边免得压到,她很宝贝自己的头发,平时掉几根都哭丧着脸怕秃头。“秋漾?”
她还是没反应, 昭武帝仔细地压下因自己起身而拉起的被窝缝隙,免得钻进了风令她受寒。
之后他悄悄掀开了被子穿上鞋,走到了隆平宫内殿的书架旁,今天他看见秋漾将玉佩跟镯子放进了特制的精致小箱中,然后板板正正摆在书架上,上头还压了几本书,并且再三告诫宫女内侍们,决不可私自打开。
他取过那个小箱子,打开一看,玉佩镯子果然尽在其中,大约是因为消耗了能量,它们又恢复到了黯淡无光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的脆弱,仿佛只要稍稍用力,便能使它们化为齑粉。
那样的话,秋漾就无法再离开他了,无论他将来是否会改变,是否会令她不喜,但只要这两样物品消失,秋漾就会永远属于他。
昭武帝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细致的玉身,虽然失去光泽,但玉质并未变差,冰冰凉凉。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毁去它们,甚至可以让秋漾怀疑不到他身上,大不了推出几个替死鬼,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秋漾就再也别想逃掉,她将失去后盾,只能依靠他。
这样的想法在昭武帝心中徘徊不去,他只不过是在秋漾跟前装得很和善,好像完全无害,可以任她放肆,实际上他的大脑中已经闪过不知多少种断绝她回去可能的方式。
毕竟是在父慈母爱的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又生活在那样自由的世界,即便穿到大齐十年,她也保留了初心,但昭武帝并非如此,他所接触到的、经历过的算计与背叛数不胜数,幼时每一天都活得小心而谨慎,因此心防极重,根本不容卧榻有他人安睡,即便是跟秋漾成亲,也是过了半年有余才信任她。
身为太子妃的秋漾总是睡得比他晚,却又起得比他早,昭武帝全都看在眼里,东宫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稳固的关系,只有利益最为永恒。
如果不是跟随秋漾去到了现代世界,如果不是在秋漾家待了这么久……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会成为冷血无情的帝王,将自己内心深处那片被入侵的柔软彻底封禁。
身后的床榻传来了声音,似乎是秋漾在被窝里钻了钻,一只雪白的脚伸了出来,睡得四仰八叉,看起来是很认真的贯彻落实“怎么舒服怎么睡”的信条。
昭武帝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将箱子放回原处。
他可以毁去,但那样的话,他与秋漾之间将多出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隔阂,她将永远无法信任他,而他也会因为这样做,从此失去被她喜欢的品质,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男人,从他口中说出的承诺与爱语,更不值得相信。
秋漾就再也不会喜欢他了,甚至会连现今仅有的好感也失去,不会再摸他的头发,不会再对他笑,不会对他毫不设防,而是永远戒备、提防着他。
而他也将失去一部分美好的自己,今天能够丢掉一些原则,明天就会舍弃更多,自私和贪婪一旦撕开口子便会决堤。
秋漾本可以将这两样物品藏起来,但她没有,正如在现代世界,从头到尾她对他都释放出了善意,帮助他适应、帮助他回来……他不能辜负这样的信任,因为……
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她。
昭武帝走回龙床边上,把秋漾的脚丫子又放进被子里,几乎是他一躺下去秋漾就缠过来了,睡熟的她这会儿也没功夫嫌弃人跟抱枕的区别,总之找个东西先抱一抱,会比较舒服。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微微张开的红唇,又将她压在身上的长发拿出来,任由秋漾胡来,这睡姿可真是……
从前委屈她了,每天都仰躺着双手交握在腹部睡,睡得那么晚,起得又早,一定很不舒服吧?她明明很喜欢睡懒觉,在现代世界九点前就没起过床。
想让她留下来的方法那么多,但他都不会用,因为他想成为能让秋漾一直喜欢下去的人。
睡梦中的秋漾似乎能感受到昭武帝此刻的心情,拼命朝他怀里钻,直到被他强健有力的双臂抱住,感觉舒适又安全,这才乖乖没有再乱动,半晌,在昭武帝看不到的角度,红唇微微弯起。
次日天还没亮,寅时刚过,几个宫女便在外殿备好了水等候,今儿个已过了娘娘起身的时辰,怎地不见娘娘叫人进去伺候呢?
余忠海也有些纳闷,按理说圣人差不多也该起了,今儿可是圣人登基头一天早朝,他这个无根之人免不得心潮澎湃,难道说圣人是高兴的睡过了头?
余忠海赶紧挥走这大逆不道的想法,问白菊:“娘娘也没起身么?”
白菊点头:“正是,余伴伴,要不咱们叫一叫?”
“这……”余忠海有点犹豫,按理说登基大典结束,帝后便应分殿而居,可圣人却吩咐将娘娘的物什都迁至隆平宫,反倒将栖会宫空了出来,且帝王临幸后妃应当有敬事房太监总管随行记录在册,圣人也没传召,若是先帝倒还罢了,今上最注重体统规矩,怎会如此?
跟了昭武帝十几年,余忠海不说能将帝王心思揣摩透彻,也能有个三四分,可从昨儿起倒真是叫他看不懂了,因此不大敢轻举妄动。
正在余忠海与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继续等下去,还是进去叫帝后起身时,昭武帝的声音传了过来:“备水。”
宫人们立刻开始忙碌,余忠海小心地走进去,发觉圣人已起,正自己穿着衣服,而身后龙床上放下床幔,瞧不清楚床上是否还有人。
他赶紧过去要伺候更衣,被昭武帝瞪了一眼:“是朕没有手,还是只你长了手?”
余忠海哪里敢说话,从前这伺候圣人更衣的都是娘娘,没想到娘娘不在,圣人都自己动手了。
要是他知道在现代世界圣人不仅自己动手穿衣服,还自己动手洗衣服做饭,可能会被直接吓死过去。
正要跪下请罪,被昭武帝抬腿挡住:“别惊扰娘娘。”
余忠海这才意识到圣人说话都是压低了嗓音的,他若是跪下声响必定不小,赶忙闭上嘴,毕恭毕敬弯着腰退了下去,而昭武帝自己穿好衣衫,走到外间梳洗,全程未曾要人伺候。
宫女们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她们有些担心自家娘娘睡过头会惹得圣人不满,谁知圣人临走前又走回龙床,掀开了床幔弯下腰,随后才坐上御辇离开隆平宫。
换算成现代时间的话,大齐的早朝约莫在五点左右,文武百官先在明德门外等候,到点鸣钟,大殿打开,百官以品级大小先后进入,随后帝王驾临,群臣行礼,开始议事,一般会在八点钟前后结束,有时早些有时晚些,时间上并不固定。
但因为先帝实在是太昏庸,一年不上几次朝,所以积攒一大堆政务,饶是有太子爷监国,可他终究是太子并非皇帝,有些事仍旧不能插手,如今登基名正言顺,这些都得处理。
麻烦是麻烦,好处是没有了先帝在其中搅和坏事,却也不难办。
到了退朝时,礼部有一官员持笏而出:“启禀圣人,臣有事要奏。”
“百善孝为先,而后不能忘,圣人年过双十而膝下无子,臣请圣人降旨选秀,以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我大齐才可后继有人。”
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昭武帝看了眼这位臣子,官职并不大,却在这时候冒头,想必是被旁人推出来试探的棋子。若是换作从前,即便心中不考虑,昭武帝也不会言辞冷厉,与混不吝的先帝比起来,还是太子爷时,昭武帝便展现出了一代明君的潜质,而明君最大的特点便是虚心纳谏,哪怕是先帝,刚登基那会儿也是装过一阵子好皇帝的。
太后娘家都想往宫里塞人,更何况其他有适龄小娘子的人家?如今后宫仅有一位皇后,这么块大饼哪能让皇后一人独吞?
昭武帝听完此人说话,良久无言,以至于本就安静的大殿愈发死寂,百官耳边所能听到的仅剩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礼部那位官员额头滑下的几滴冷汗。
这种恐怖的心理压力导致在场群臣无人敢说话,毕竟这位可不像先帝好糊弄,监国多年,昭武太子的手段他们见过不少,因此才会推出个替死鬼来。
就连余忠海都觉得双腿有些打颤之时,昭武帝才缓缓开口:“卿此言,是暗示皇后不能生,亦或是暗示朕?”
那官员一听霎时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下:“臣绝无此意!还请圣人明察!臣绝无此意啊!”
“那卿是何意?朕时间多得是,可以听你好好解释。”
“这、这……”
“圣人,陈大人也是一心为圣人着想,皇后娘娘三年无子,如今皇室子嗣凋零——”
“卿的意思是,皇后不能生?”
这位素来讲道理的昭武太子,在登基为帝后,他开始不讲理了!
明明臣子们的建议是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他偏要问是否认为他和皇后有一人不能生,不管怎么解释,最终昭武帝都只问这一个问题,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