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漾:?
太后又道:“依哀家看,秋先生在宫中只做个小黄门属实是有些屈才,倒不如给他提提品级……”
不是,秋漾就弄不明白,都说了这是她亲爹,还是个“高人”,难道太后以为他真的是个太监吗?
昭武帝沉声道:“秋先生此次出山,是为了黎民百姓,怎能叫他在宫中蹉跎光阴?如此岂不是浪费了他的一身好本领?”
说完,他顿了一下,若有似无地看了秋国华一眼才道:“先生之手可救万民,还请太后见谅。”
一开始秋国华就觉得这小子把自己捧太高了,但看他如此真诚,也就没当回事,结果这小子左一句点石成金,右一句可救万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太后十分失落,但昭武帝如此和颜悦色同她讲话却是头一回,她心中正为此忐忑,自然也不敢令昭武帝失望,于是秋国华答应她回去了给她写下重塑青春的秘法,这才全须全尾从泉阳宫出去。
经此一事,秋国华先生终于如愿以偿脱下了这身太监服,昭武帝连夜命人为他定制了一批仙气飘飘布料上乘的衣袍,你还真别说,穿在身上,哪怕秋国华是短发,也丝毫不显得古怪,反倒有种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主要还是脸生得好,秋漾在隆平宫围着她爸爸绕了好几圈,拿手机给他拍照,可惜不能立刻发给妈妈看。
秋国华把余忠海的拂尘抢过来凹了几个造型,一看成品十分满意,此时他、秋漾、还有昭武帝三人都在隆平宫的库房里,秋国华带了纸笔过来,秋漾负责记录,他和昭武帝负责分类归纳,其中占比最多的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植物种子,此外便是堆积如山的专业书籍,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还带了个秋漾喜欢的粉色小熊玩偶。
小熊玩偶足有一人高,压缩装起来的时候不大,一放开比秋漾都长,秋漾艰难地把小熊抱到一边,这些东西不能有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的人知道,因此许多事都需要自己做。
秋国华买的种子本来都是现代包装,但他早就料到昭武帝需要,所以在现代就已经用密封袋将种子分门别类放好,并贴上写着种子名号的标签,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大量杂交水稻种。
“杂交水稻虽然产量高,但因为是杂合基因型,所以留种的话,会产生基因分离现象导致减产,要种也只能种一茬儿。”秋国华拍了拍手头的水稻种袋。“这个在大齐怕是找不到人出来研究的,基础知识水平太低,光靠我供种更不现实,先不说这一个月只能一次的来回交换,我试过了,这是漾漾能带来的全部东西。”
放眼整个库房,虽然自现代世界带来的物品很多,但却并非全部。
秋漾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我给圣人带的螺蛳粉没了。”
昭武帝:真是谢天谢地。
也就是说,她一个人能带的物品有限,那么供种基本不可能,土豆地瓜西红柿玉米等物可以在大齐土地上生长,杂交水稻不行,粮食产量要想提高,还是得从科学种植入手,即便达不到现代水平,也能让眼前低下的生产力略微进步。
人只要活着就能不断探索,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还是得稳扎稳打。
秋漾一边记录一边思索:“这些种子全都分下去显然不够,而且推广新种子,一般百姓也不愿意吧?圣人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在这一个月,昭武帝并没有闲着,他总是忍不住想她,想她时便强迫自己去做正事,听闻秋漾这样问,他答道:“本来是想交由工部负责,不过我有了新的想法。”
父女俩有志一同地看着他,昭武帝不禁莞尔,“等处理完库房的物品,我再跟你们细说。”
不过秋国华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整理库房便用了一整个下午,库房的门随后被锁上,由帝王暗卫负责把守,钥匙则交给了秋漾,随后,秋漾手中多了一份名单。
这些名单上目测都是女性的名字,随后是很详细的信息,户籍年龄还有家庭状况,其中以年轻女子居多,其中还有几个特别标红,秋漾不解地看着昭武帝:“这是要做什么?”
昭武帝道:“我打算借由你手,安排名单上的这些人在皇庄种植。”
秋漾问他:“丈量土地已经完成了?反腐反贪工作也开始了?”
昭武帝颔首:“已收回良田万顷,此外还施行了有功名者名下土地不得超过三十亩的新法令。”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无论秋漾还是秋国华,都知道做起来绝非说得这般简单,昭武帝是顶着很大压力去做的,且不说外患,光是朝内的窦派官员以及世家,便足以给他造成极大阻力。
自开国以来,世家盘根错节,互相联姻稳固关系,百年下来沉疴难治,想要将其拔除何等艰难?涧州金矿一事尚未有着落,昭武帝又严令禁止权贵占地,按照大齐律法将非法良田收回,已经动了许多人的蛋糕,倘若秋漾带来的这些种子无法起效,那么他将迎来恐怖的反扑。
但昭武帝面上不见丝毫不安忐忑,他所行走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其实都经过深思熟虑,先帝留下来的摊子太烂,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与杀伐决断的勇气,大齐气数将尽,而他也将愧对他的臣民。
秋国华沉默片刻,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昭武帝失笑:“岳父大人明察秋毫。”
“少给我戴高帽,我不吃这一套!”秋国华白了他一眼,“我今儿听你在太后跟前那么死夸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小子有这么好心,把我捧这么高?”
昭武帝瞥了眼装在泡沫箱中的干冰,道:“小婿所言,句句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父女俩脸上写着一模一样的仨字:我不信。
“对了小子。”
昭武帝看向秋国华,他也看着他:“太后那个人,用言语是说不通的,你得想别的办法,就算她起不到什么作用,至少也不能让她拖后腿。”
“是。”
秋漾不想管太后,谁的妈谁自己管,她哗啦啦翻着手里的小册子,若有所思:“圣人,你是不是想……”
昭武帝缓缓道:“只靠我撑腰是没有用的,想要站起来,就得拿出功绩拿出本事,这样才有分庭抗礼的机会,而提高农作物产量,是能够放入史册流芳百世的好事,只看她们能不能抓住了。”
桌上摞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专业书籍,《现代蔬菜栽培技术》、《大棚蔬菜实用栽培手册》、《蔬菜病虫害诊断与绿色防控》……她有点头疼,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她对农业是一窍不通啊。
“明天吧。”秋漾看向昭武帝,“明天我想见见这册子上的人。”
不管怎么说,有这么多专业资料,只要肯干,没有干不成的。
秋国华则摸了摸下巴,看了昭武帝一眼,昭武帝察觉到了,两人四目相对,秋国华道:“漾漾,明天爸爸跟你一起。”
“爸爸也会种土豆?”
秋国华叉腰:“你可别瞧不起爸爸,爸爸以前可是正儿八经下过地的,还支援过农村呢!种土豆插秧爸爸样样都会!”
“哇!”秋漾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爸爸好厉害!”
秋国华志得意满地瞥了昭武帝一眼,呵呵,当皇帝了不起吗?不会种土豆插秧起花生的皇帝不是好男人!
第44章 今日份的圣人。
☆
事实证明会种土豆起花生的男人确实不同凡响, 秋国华翻着种植书,他出身好,当然不是专业种地的, 但追求奚寒时正巧奚寒在研究北宋时期农业生产的发展, 为了投其所好,秋国华恶补了一段时间专业知识不说,还亲自下地实践, 就是想跟奚寒能有共同话题。
再后来为了企业形象,下乡慰问时秋国华也会下地干点活, 有模有样的,完全不像别人就是做做样子。
而在大齐,每年仲春之日,帝王亦会亲至农田耕种,以示重农。不过先帝连架子都不乐意做,每年亲耕都是由昭武帝替代, 而昭武帝是个凡事都要做好的人, 所以他虽然不如秋国华精通, 却也不是纸上谈兵, 只有秋漾是扎扎实实的一窍不通。
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 她学东西快, 现代书籍讲解的十分详细,还有爸爸在边上补充, 虽说不能马上精通, 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还是速成得相当快。
昭武帝给她的这本小册子上标红的人数并不多,秋漾选择先见她们。
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想要争取地位,只靠一个人或几个人是没有用的,女人们必须联合起来,才有走出家门的机会。
秋漾脱下宫装,隐瞒了自己皇后的身份,最先见到的是名叫宁秋娘的小娘子,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却还不曾嫁人,在大齐是非常少见的,而且她脂粉未施,形容间颇有一种女强人的风范,册子上写着她现在自己开了一家书铺,虽然赚得不多,却足够温饱,独居离群,似乎没有亲朋亦无好友。
召见宁秋娘的地点是在皇庄,这些是昭武帝名下的庄子,先帝是个大方到看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人,只要讨他欢心,那土地金银是大手一挥随便送,害得武秀杰常常头疼,这些赐下的宅子与土地总不能直接收回,但好在去讨好先帝之人大多品行不佳,寻个罪名即可,光明磊落的手段不适宜用在那些不知廉耻的人身上。
虽然秋漾未着宫装,然而她容貌美丽又气势非凡,身上的料子更是上好,宁秋娘只瞧一眼便知她绝非凡人,因此心中格外紧张,秋漾让她起身,她还犹豫了片刻。
册子上只写了基本状况,但秋漾却不大明白,这姑娘一看出身便很不错,举手投足间书卷气十足,怎会独自生活?若是放在现代自然不出奇,但在大齐就相当奇怪了。
她不跟宁秋娘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宁姑娘为何没有同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有难言之隐?”
见宁秋娘微怔,秋漾又道:“不方便说的话,不说也无妨。”
只是她更想了解她们的状况,才好制定计划。
宁秋娘摇头:“贵人多虑了,民女并非有口难言,只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被当作异类已有多年,即便自己开了书铺,想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铺子里,都要谎称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否则便会招来非议,这些年她受够了冷眼与质疑,因此在贵人找上门,问她是否愿意一搏时,宁秋娘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民女生在官宦人家,父亲乃是舞阳县县令,父慈母爱,还有一位兄长,因此自幼便受万千宠爱长大,也养成了一副坏性子。”
她说自己性子坏,秋漾微微扬眉,因为宁秋娘看起来格外沉稳,秋漾敢说自己二十一岁的时候还是个胡闹爱玩的小孩,但宁秋娘目光沉着冷静,根本瞧不出坏脾气来。
“父母疼爱,兄长纵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直到民女十五岁那年,兄长娶妻。”宁秋娘陷入回忆之中,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裙子,显然对她来说,十五岁过后的日子,便不那么快乐了。“民女一直以为能够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可嫂嫂过门后,民女在家里便成了多余的人,嫂嫂很会做人,待民女也很好,但民女却觉得她抢走了民女的家人,因此始终不愿与她接触。后来嫂嫂牵线,为民女说了门亲事,民女与家中大吵一架,愤而出走,便再未归去。”
她语调很平和,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秋漾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宽容开明,但她能够理解这种感受。
“民女不明白,为何兄长成亲,便是带人归家,女子嫁人,便要去到别人家,如若嫂嫂不嫁过来,我们各自在自己家中,不是也很好吗?”
宁秋娘说着,眼尾微微泛红,“但民女知道,那已不是家了,嫂嫂并没有错,她到了婆家,自然玲珑谨慎,想要自己过得好。而民女……民女冲动离家,便再也回不去了,十六岁离家,五年了,民女在外只敢说是丧夫新寡,若是被人得知云英未嫁,又要惹来争端谩骂,民女厌恨嫂嫂,也厌恨父母兄长,更厌恨自己。”
“幸而圣人仁慈,许民女这样的人立女户,否则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连独自生活的资格都没有。”
宁秋娘抬头望向秋漾,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现在民女才想明白,民女依赖父母兄长,正如宠物依赖主人,离了父亲,民女便不是官宦小姐,离了母亲,民女便失了规矩,离了兄长,民女后半生便失了依靠,从头到尾,民女最想要的,只有自由。从物质到情感,都不依附他人的自由。”
年轻小娘子的眼神格外坚定,那是吃足了苦头才能得到的沉稳与坚定,明知自己是异类,却偏要继续做这个异类,秋漾觉得自己都要为宁秋娘倾倒了。
她站起身,朝宁秋娘伸出手:“以后请多多指教,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只要你我团结起来,会有更多如你这样的女孩开始追求自由。”
见宁秋娘愣愣的,秋漾主动抓住她的手,握在一起摇了摇:“这是朋友的证明,你叫我秋漾就好。”
在大齐,未婚小娘子与妇人的发髻是有区别的,但秋漾爱漂亮,她根本不受这些规矩束缚,宁秋娘在来之前便知道屋里等她的是位贵人,并不知晓秋漾皇后的身份,饶是如此,她仍然选择称呼秋漾为姑娘。
第二位见的女郎名叫温慧,人如其名,生得格外秀丽,透着股英气,穿了一身女子短打,比起沉稳的宁秋娘,她身上有股火焰般的冲劲儿,看见秋漾后毫不吝啬地夸赞:“女郎生得真好!”
与宁秋娘不同,温慧乃是独生女,在大齐同样少见,她的父母是商户,家里做得是绸缎生意,因着母亲生她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因此并无手足,她来的目标也很简单——有人告诉她能出头,能为父母争口气,她就来了。
“我要继承家业!当女掌柜!”温慧的外表跟气质相当不搭,她信心十足地告诉秋漾,“因为爹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族里的叔伯长辈说什么都要他过继个儿子,否则便是后继无人,难道我不是人?男人可以娶妻子,我为何不能娶丈夫?按照大齐律例,我爹百年之后若膝下无子,家产便由子侄均分,亲生女儿却什么都拿不到,这是何道理?我觉得不公平!不公平我就要争!”
“可族里反对的厉害,他们看我是女郎便欺负我,不拿我当回事,我偏要争这口气!”
说完还忙不迭朝秋漾献宝:“我算账算得可快了!爹说我比他年轻时候都厉害,什么料子产自何地近些年价钱升降我看一眼就全认得出来!所以女郎留下我吧,我可以的!来之前我已同爹娘说过,若是不做出个样子,我决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