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夫人令昭武帝想起秋漾说过的一个词:恋爱脑。
她当时便是这样吐槽廖氏的,即便世上还有生养自己的父母,即便有还未长大成人的儿女,即便有公理正义良心道德——在恋爱脑心里,这些通通不重要,为了爱情他们可以抛弃一切,连自我牺牲都甘之如饴,认为这是对爱情的奉献。任何来自爱人的打击与伤害,都不能让他们清醒,越虐越爱,越爱越虐,而一旦失去爱人,他们会六亲不认的发疯,如果是亲近之人导致了爱人惨死,那么更是会理所当然的迁怒。
人总是如此,亲疏远近。
昭武帝见过无数这般的例子,因此会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待到御书房只剩他一人,抬起笔,在纸上又划了一道斜杠,距离秋漾回来又少了一天。
比起带了许多花里胡哨东西却没怎么派上用场的秋国华,奚寒显然是个实干家,她在计算过秋漾能够携带的最大数量的物资后,将那些不必要的东西尽数放下,比如秋国华准备的薯片瓜子可乐什么的,衣食住行这些基本不需要考虑,即便有些不方便也能够克服,不过女儿是不能委屈的,所以虽然把自己的那份拿了下去,秋漾的那份,奚寒还是给带上了。
秋国华拿着可乐念念有词:“是啊是啊,碳酸饮料说不定承受不住拧开之后一下扑出来呢?我看还是换成椰子汁好了,再不然换成酸奶也行……”
“酸奶可以自制,没必要带。”奚寒一口回绝,“你把那螺蛳粉纳豆什么的都给我拿出来。”
秋国华坚决不承认:“我这是给那小子带的礼物,他特别喜欢这个。”
闻言,奚寒沉吟几秒钟,突然警觉:“你能有这么好心?赶紧给我放下,别那么多废话。”
秋国华:……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一整箱螺蛳粉跟纳豆搬到一边,奚寒又重新对着清单看了一遍,之后才朝女儿伸出手:“漾漾,可以出发了。”
秋漾哒哒哒跑到妈妈身边,手腕上套着镯子,拉住妈妈的手,秋国华拿着玉佩递给她,原本秋漾是想带着爸爸妈妈一起,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等回大齐之后,她身边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但玉佩却好端端捏在她手里!
每次来回的地点是固定不会改变的,因此母女俩还是出现在隆平宫内殿,对此,隆平宫的宫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听说娘娘是跟秋先生回天上去了,这很正常,毕竟仙女嘛,怎么能一直生活在凡间呢?就是不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要是他们也能有机会看一看就好了。
因为时间已满,昭武帝这几日回来的都早,为的便是能第一时间见到秋漾。
这回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过去看都不看直接抱,万一再抱住岳父大人那情何以堪?
一掀开帘幔进入内殿,昭武帝便看见了乖巧坐在龙床上,双腿并拢,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宛如小朋友一般的秋漾。
他眼里看不见地上那堆物资,自然也看不见奚寒,满心只有见到妻子的喜悦,直到上前两步想要碰触秋漾,昭武帝才觉得不对劲。
秋漾很少很少有这么乖的时候,一般她乖巧听话时,要么是心虚,要么是准备骗人,还有一种就是……
昭武帝转头,他冷静下来后,立刻感受到了那股逼人的气势,果然,奚寒双手环胸倚在柱子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丈母娘看女婿,越慢越满意这种事在奚寒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她就没有当人长辈的自觉,而且她比秋国华可凶多了,连昭武帝看见她都怵得慌。
他幼时被太傅教导,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还是到了现代世界明白了什么叫“班主任在后门看着你”之后才理解。
对着秋国华,圣人他敢作死叫爸,但对着秋寒,他没勇气叫妈,只能恭恭敬敬打招呼:“岳母大人。”
奚寒抬抬下巴:“别客套了,有我能穿的衣服吗?”
可怜秋国华先生来只能先穿太监服,到奚寒这根本没那规矩,不用秋漾吩咐,昭武帝就已经把奚寒要穿的衣服给做好了,而且并不是传统的大齐女子服饰,是经过改良后,既不显得奇怪,又格外方便行动的款式。
奚寒总算是露出个笑来:“你有心了。”
圣人姿态放得极低:“应该的。”
奚寒比大多数男人都高,跟秋国华不同,女儿喜欢,她就是有意见也不会发表,更何况抛去个人喜好,昭武帝确实是个极其出色的青年,秋漾以前交往的男朋友也都很优秀,但跟昭武帝一比瞬间逊色,食色性也,这很正常。
揍过一顿出了气,奚寒是不会像秋国华那样绞尽脑汁反对的,所以她直接拿着衣服就走人,顺便提醒:“一会儿该吃晚饭了吧,叙旧也别叙太久。”
她听秋国华说过偏殿怎么走,但昭武帝哪能真的不管?大步追出来,对余忠海道:“好生伺候着,不得有丝毫怠慢!”
余忠海悄咪咪看了奚寒一眼,跟她一对视立马低下头,乖乖,这是哪里来的女人,个子这样高,头发这样短!
奚寒话不多,但对于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对于余忠海的打量并未动怒,反倒是余忠海见自己的视线被察觉,慌张间跪了下来。
奚寒:……
她弯腰伸手,将余忠海扶起来,余忠海本来想说奴婢有罪奴婢不敢,结果发现他根本无法抗拒奚寒的手劲儿……双腿不由自主就直立行走了。
“我不爱看人跪着。”奚寒淡淡地说,对余忠海惊恐不安的表情平静以对。“因为我个子高,总是低下头去看人很累,请不要这样为难我。”
余忠海:……
内殿里,岳母大人一走,昭武帝便把心爱的秋漾抱到腿上坐着,先交换一个热情如火的吻,然后才靠着她香馥的颈窝,仔细听语气还有些委屈:“吓我一跳。”
秋漾摸摸他的头:“又被吓一跳?”
昭武帝正想再装可怜博取秋漾的爱心,转念一想,总是表现的这样没有男子气概似乎不大好,万一惹她不喜欢了怎么办?于是立马稳重起来:“其实也还好。”
秋漾坐在他腿上,看着内殿地上的行李:“先干活吧圣人,皇庄上的农作物都长得怎么样了?”
他语调温柔地回答:“长势喜人,只是那些女郎,许久不见你,总是询问。”
秋漾难免有一丢丢的心虚,毕竟都是好姐妹,她在现代世界乐不思蜀,留其他人在这种地挖土,现在想想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这种心虚大概持续了三秒钟。
因为秋漾回来,昭武帝心情大好,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分外柔和,将这一个月来自己的作为细细同秋漾讲了一遍,言语间颇有些等待表扬的意味,秋漾看着他内敛却又压抑不住发亮的眼睛,忍不住捧着俊脸啾了一口,主要是被男色所惑,有点把持不住。
靠在一起说了好一会话,这才准备干活,秋漾带来的这些物资照样是放入隆平宫库房,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秋漾带了发电机过来!
昭武帝蹲在地上,他不懂这个原理,很是头疼:“秋漾,这个带来了,可能也没法量产。”
秋漾瞥他一眼:“我知道啊,这是爸爸非要让我带的。”
她扒拉两下,拍了拍另一个装好的箱子:“这里面还有巨型幕布。”
昭武帝虽然在现代见识过许多新奇东西,但时间有限,他所学习的大多都是文科,数学只是皮毛,再高深一点就完全不懂了,秋漾告诉他:“爸爸担心妈妈过来会受排挤,所以准备了这些。”
除了发电机、巨幕投影仪之外,还有音响跟一大箱干冰以及升级版的灯光,主要是给奚寒天神下凡用的,用秋国华的话来说,古人愚昧,讲道理行不通,又不能把所有人全打死,那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以迷信破除迷信。
“还有各种神仙小手段。”秋漾摸出充满电的平板,“是这样的,竹篮打水、铁手油锅、神符显字……像是这种装神弄鬼的法子,爸爸大概搜罗了好几十个,每个都经过试验,确信可用。”
就连秋漾跟奚寒都觉得离谱,没想到昭武帝若有所思,片刻后竟点头:“用在你身上也可以。”
这样能够加深秋漾“仙女”的身份,那么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也就没人能说什么了,这么一想,昭武帝瞬间来了热情:“漾宝,给我看看这些方法。”
秋漾把平板递过去,昭武帝越看越觉得行,现代是信息量爆炸的大数据时代,而在大齐,人们甚至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不知道呼吸的是氧气,他们没有接触外界事物的机会,因此格外愚昧好欺骗。
民智未开,若是以这样的手段能够快速推进,昭武帝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对秋漾来说这些小把戏真的没眼看,用现代科学来解释简直不要太容易,光是那铁手油锅,初中课本上就讲过,这种骗术就是油锅放醋,醋比油的密度大,沸点却比油要低,因此“沸腾”时看起来像是一锅油,骗子本身知道自然不怕,但不懂其中原理的人哪里敢伸手?
至于“神符显字”更不必说,小学就有的实验,小孩子都会玩的把戏。
一看圣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算计人的秋漾语重心长道:“讲科学破迷信,从你我做起。”
然后补充道:“虽然这骗术流传了很多年,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像是那些江湖骗子啊,或者是见多识广的大有人在,圣人可不能犯错误,用这种手段治国是不会有前途的。”
昭武帝失笑:“我懂的。”
他先是停顿几秒钟,才对秋漾说:“可有更多的人根本不懂。”
换作别人应该很难理解,但秋漾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像是无论秋漾怎么跟余忠海白菊他们说不必动不动便下跪,余忠海他们也不会当真。昭武帝要是跟大内侍卫勾肩搭背“做兄弟”,侍卫们能吓得魂不附体。
根深蒂固的观念想要打破,可不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行的。
在秋府时秋漾有过类似经历,廖氏不受秋良工宠爱,连带着秋漾日子都不好过,她跟祖母据理力争要求平等待遇绝无可能,但借由他人之口说她是“有福之人”,祖母便会立刻给她温饱,以至于廖氏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愚昧的人是一把刀,端看统治者如何使用。
不过这个方法需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昭武帝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分开了一个月,总算是又见到她,昭武帝想得不行,这些事之后再谈也可以。
次日一早秋漾差点儿没能爬起来,好在逐渐强健的身体素质让她不至于那么丢人,心里忿忿,都说了不要那么用力,跟个牲口一样,说好的冷静自持呢?自打两人好了,圣人是越来越放飞自我直面自己,实诚的过分。
说来也是神奇,奚寒虽然是短发,可穿上这一身衣袍丝毫不显得奇怪,她完全不是传统印象中的女人,柔弱、贤惠、温婉,这些词跟奚寒通通不沾边,但谁都无法否认她的强大与魅力,至少秋漾看到妈妈的第一眼就觉得爱死了。
要不是昨天晚上战况激烈,真想跟妈妈比一比谁的骑术更好。
她离开一个月,皇庄上的女人们都焦急盼望着秋漾早日归来,到了皇庄后,秋漾主动挽起妈妈的胳膊,之前已经跟她讲过自己是怎么种地的,但现在还是忍不住再讲一遍,换来奚寒的摸摸头才满意。
果然,秋漾回来的时机刚好,大齐的气温与土壤条件与现代世界都略有差别,意外地很适合土豆玉米地瓜等农作物生长,女人们伺候起农作物来那是格外细心,不仅没有虫害疫病发生,就连发黄的叶子都很少见,田埂上种的草莓也红了几个,秋漾看得眼热,顺手摘了两颗想朝嘴里放,然后一想到用的肥料,又默默交给了身边的侍卫,“去洗一下。”
宁秋娘等人许久不见秋漾,十分激动,秋漾向她们介绍了奚寒:“这是我……我娘,不过我们那边都管娘叫妈妈,妈妈,这是我跟你提过的秋娘,这位是温慧,这位是白虹……”
奚寒在心中将她们的名字与脸一一对上号,点了下头:“你们好。”
“秋夫人好。”
因为秋国华也来过皇庄,大家下意识便以为奚寒是秋国华的妻子,奚寒却不喜欢这种称呼,只是对着一群年轻女孩——没错,就是年轻女孩,哪怕是快三十的白虹在她眼里也都是小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这哪能行啊,她们跟秋漾称姐道妹,怎么能直呼姐妹妈妈的姓名?
最后在大家的商议下,一起称奚寒为“奚女士”。
宁秋娘有些羡慕,虽然不知道女士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她却说:“我也想以后被人称为奚女士。”
为了能好好生活,她谎称自己是寡妇,婆家姓宁,因此熟知她的人都叫她宁夫人,天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被叫作夫人。
温慧也道:“秋娘,我跟你一样,我也想当温女士。”
因为皇庄上女多男少,大家平时又要下地,所以穿裙子的话相当不方便,白虹心灵手巧,有一手好女红,便将衣裙改了改,只在庄子上穿没人看得见,之前秋国华来大肆称赞这么穿好看,值得多多推广,弄得白虹怪不好意思的。
要知道这会儿都快八月份了,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哪怕周围都是同性,女郎们胆子也不够大,奚寒则不一样,她穿着这身衣服,用大齐女郎的眼光看是简洁方便,但对于习惯了背心工装裤登山靴的奚寒来说,真跟裹了一身保鲜膜一样难受,而且还热得要死!
所以她直接把外面的衣服一脱——里面穿了黑色紧身背心,搭配同色牛仔裤,细腰长腿,露出来的胳膊上肌肉鲜明,力量感十足,绝对不会有人把她跟“粗俗”联系在一起,因为真的很好看。
外面的衣服一脱,大家才注意到奚寒脚上的鞋子也跟大家不一样,薄款夏季黑色马丁靴,愈发显得腿格外的长,一身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光泽,看得同为女人的女郎们口干舌燥。
秋漾一把抓住妈妈:“防晒!”
总是会忘记做防晒的奚寒无奈地被女儿抓住,做好防晒后还被秋漾扣上一顶草帽,她举手投足自带一股魅力,那是皇庄上的女人没有的,是大齐的女人没有的,甚至是秋漾都没有的。
如果说秋漾像是温柔的水引导着劝慰着女人,那么奚寒就是热烈的火,彰显着独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