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桥心领神会，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学艺的人最怕没有风格，随了市场的大流，那样观众根本记不住你。
他们父女两个如果能在相声“子母哏”这个领域里探索出一片天地来，也算是有了精准的艺术定位，以后也不怕被取而代之。
这会儿的功夫，下一场节目开始了，轮到了程子航和张琛这对搭档演出。
可他们的包袱并不响，台下的观众还在起哄，要求林家母子两个返场再说一段。
张琛十分钟便下来了，无可奈何道：“林师姐，你上去返场唱一段吧，这五个观众闹出了五十个观众的架势来。”
“我们唱一段什么好呢？”
林国栋和闺女商量来着，一般相声表演结束的时候，确实要唱一段来收尾。
“唱一段《探清水河》吧。”林桥看后台有一把三弦琴，便招呼上爸爸：“你来柳，我来给你伴奏。”
林国栋欣然同意，他年轻的时候柳（唱）是一把好手，女儿也是从七岁开始学习三弦琴，这可是他们父女的拿手绝活。
回到更衣室，林桥换了一身大红色的旗袍，林国栋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褂子，两人手牵手重新站在了舞台上。
场子再一次响了起来，林国栋拔开了嗓子：“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酥酥嫩嫩的童子音色清澈高昂，一下子就抓住了台下观众的心。①
一曲落幕，林桥抱着爸爸下了板凳，一大一小再给五位观众都鞠了一躬，感激他们的捧场。
“好，小小的娃娃唱的这么好，以后定是个巨星！”
“这林小姐虽然不出名，但人漂亮，这三弦弹得也漂亮，真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小朋友，明天你可一定要来说相声，姐姐我带宿舍同学来看！”
林桥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一次登台表演算是圆满落幕，这还多亏了爸爸一直给她做心理辅导，才让她鼓起勇气上台。
回到后台，只见邹华杰举着个摄像机，还告诉他们：“师姐，我把你们的相声和太平歌词都录了下来，待会儿剪辑剪辑，发到北京相声爱好者的群里。就这个真子母哏的范儿，以后一定会火的！”
林国栋十分专业地回应道：“但我们这出本子不是按照子母哏来编排的，捧哏和逗哏的台词不成比例。桥桥，回头你改改剧本。多组织点我的包袱。”
“……”
后台四个大男人沉默，这真是六岁娃娃吗？还指导妈妈怎么修改剧本？!
林桥也无语凝噎——爸，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才一米出头？娃娃的人设呢？没办法，这就是林国栋老同志的职业病，面对相声上的问题，他一向有啥说啥，绝不藏着掖着。
还是捧哏宋玙璠先开了口：“林师姐，你这儿子是怎么长起来的？这么聪明机灵，连说话的口气都像是个老师似的？”
“哦，他跟我长起来的，像我。”林桥大言不惭道。
林国栋白了她一眼，这因果律搞反了吧:“叔叔，我这是带艺投胎，妈妈她像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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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周的时间，这对“真子母哏”的相声火了起来，果真吸引来了许多票友买座。
邹华杰参加了几个北京当地的相声票友群，他连夜将林家母子的表演视频剪了一段放在这些群里，打开了第一道宣传口子，好几个票友群瞬间炸了起来。
【666，这真的是小娃娃自己唱的太平歌词？不是对口型吧？】
【这段相声还挺可乐的啊，段子响，包袱抖的很机灵，有那种子母哏的范儿！】
【我听了三十年的相声，还没听过真子母哏呢!今儿算是大开眼界。】
【老邹，给我留个包厢，明天晚上我就去你的甘霖剧场看看！】
于是乎，到了第二天演出的时候，林桥再带着爸爸来到了甘霖小剧场，看到的就是满坑满谷的观众，和昨天冷清的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今天的观众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北京相声爱好群的票友来了八十多个，小剧场的凳子都不够用了，邹文杰还率领师弟们去隔壁的酒店搬来了几十张凳子，才堪堪装下了这一帮子看热闹的票友们。
这还是“甘霖剧场”开张到现在，上座率最高的一回——卖出了200%的票！
看着前台满满都是人头攒动，林家父女两个倒是不紧张，林家茶楼最多能容纳700人，他们都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
倒是宋玙璠这对搭档很紧张，因为今天来看相声的观众，大多都是专业票友，都有点欣赏相声的水平，可不能在他们面前嘴瓢。
可一紧张之下，他们的表演还是连接出错，这相声说不到半截，一群职业观众就开始轰赶下台了，还一齐大喊：“退票!退票!”
无奈之下，他们俩只好灰溜溜提前下场，宋玙璠主动和林桥打了个招呼，“师姐，外面的票友都有点水平，不好糊弄，你今晚的表演可要悠着点。”
“没事，看我们的吧！”林桥笑了笑，替爸爸整理好了大褂，“走吧。”
林国栋一撩大褂，想到今天的观众大多是大老爷们，便嘱咐道：“桥桥，待会儿甭管下面怎么起哄，你只管表演你自己的。如果有观众为难你，你就当做放屁。”
说这话的时候，林国栋想到的是妻子年轻的时候在台上唱京剧，经常被台下的男观众起哄骚扰……当然，那是三十年前的光景，现在听相声的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希望这一批票友的素质可以上道些。
但事实证明，观众中还是有流氓的存在。
这不，林桥刚刚站上舞台，就收到了台下一男观众送来的捧花。
林桥刚想说声谢谢，却一低头，看到了捧花中有一张银行卡。反面写着一行小字：【美女，我在隔壁的酒店开了房，这张卡上有十万块，陪我一晚告诉你密码。】
林国栋也看到了这张卡，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目光扫过这位男观众，是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
此时，这大款正色眯眯地盯着林桥。显然他不是来听相声的，而是冲着这位旗袍美女来的，还当着人家孩子的面图谋不轨!
前排的观众们也看到了这张银行卡，大家心照不宣停止了鼓掌，纷纷等着看好戏。
父女两个交换了下眼神，这种“礼物”简直是侮辱她的人格，林桥心中怒火冲天，但作为相声演员，负面情绪不能表现在脸上。
当然，她也没有隔夜报仇的道理，于是拿起了这张银行卡，现场开始砸挂：“儿子，你看，这银行的推销员也来听相声了，是不是本月的售卡业绩没过关呐？”
“妈，”林国栋默契地问道：“这是哪家银行的卡呀？”
林桥假装瞧了瞧：“我看看，好家伙，地府银行，卡上还印了个玉皇大帝呢!”
“哈哈哈哈!”
观众顿时反应了过来，纷纷给他们鼓掌。
林国栋继续现场发挥捧哏：“妈，他去地府银行存什么钱？”
林桥冷笑一声：“孩子，你这就不懂了吧？存他明年清明节买家具的钱！”
“哈哈哈！”台下的观众再次大笑起来。这现场编排包袱砸挂的母子两个实在是太棒了！默契十足!配合的简直完美！
林国栋暗示道：“妈，清明节买家具那多费事呀，不如把这卡烧了吧，原物奉还嘛！”
按照林家茶楼的规矩：这种污蔑人格的“礼物”，一律得当堂销毁之，不能留下任何的话柄。林桥顷刻明白了爸爸的暗示。于是当着观众的面，她当场捏起了这小卡片，手上一发力，便将银行卡给掰成两半。
舞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林桥把这银行卡扔进了垃圾桶里，再扫了一眼观众席：“地府银行的推销员可以走了，下面请大家欣赏相声《爸爸去哪儿》……”
“吁!——”
今夜的这场戏还照旧，但并不欢迎这种没素质的阴间观众。在其余观众们的一阵“吁”声中，那纨绔子弟只好灰溜溜地逃走了……
林国栋小朋友冷笑了一声：不知道他们相声演员就靠嘴皮子吃饭的吗？
现场砸挂都能砸死他丫挺的!
第7章 007 砸挂 《爸爸的秘密》
要说观众全部是相声票友，也有个坏处：会提前抢走演员的活儿。
说完了第一段原创相声，林家母子返场的时候，表演的是传统相声《戏说三国》。
林国栋站在板凳上，先说完了开场的垫话，林桥再开始讲述三国中《凤仪亭》的故事。一直讲到了貂蝉和吕布在凤仪亭中秘密约会，林桥背了一首打油诗：“凤仪亭下春水绿，王允巧施连环计……”
这诗还没背完呢，台下的观众便起哄：“吕布提戟刺董卓，两贼相争必一伤！”
“……”得了，把她的活儿给刨了（相声行话，就是把下面的悬念或包袱提前说了出来）。
别小看这刨活儿，相声演员上台表演，都是凭借着心力把一长串台词从头说到尾的。观众提前说了他们的台词，打乱了表演节奏不说，还会破坏作品的完整性，让演员接下来无话可说，甚至尴尬咂舌愣在原地。
现在林桥一怔，活儿被抢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收场。
却听——啪！林国栋当即拍了一下醒木，替女儿解围，自己吸引了全场观众的注意力。
他张口就怼那些无良的观众：“前排的叔叔们，你们是买票来说相声的吗？那么把舞台交给你们好不好？”
全场观众纷纷反应过来，确实是前排几个观众故意刨活，就是要看他们母子怎么出丑。
当然，这难不倒久经沙场的林国栋，小娃娃跳下了板凳，一撩大褂，摇头晃脑虎虎生威道：“凤仪亭下春水绿，王允巧施连环计，是什么计呢？是爱的魔力转圈圈！”
林桥心有灵犀一点通，主动接茬：“那看我画个圈圈诅咒你！”
“哈哈哈哈！”全体哄堂大笑，这个现挂不错！有趣！两个相声演员的砸挂反应也快！
说完了这段戏说三国，父女两个再表演了一曲《探清水河》，才算给演出画上了个圆满的句号。
下了台，林桥不禁擦了一把冷汗。这些无良观众也真是过分，买票不像是来听相声的，反倒是像故意起哄捣乱的。好在爸爸都能应付得手，才让她有机会接茬。
这就是说相声的基本功：绝不能在台上乱了阵脚。
“回去以后，好好再排练一下子母哏。”
林国栋倒是满不在乎，这点小场面捣乱，他根本都不放在心上。
当晚，用不着邹华杰动手宣传，不少相声圈的票友都录下了林家母子的节目，放在了票友群里。再次引起了轰动。
【这段作品做的有骨有肉，包袱完整，是个不可多得的新本子。】
【这女逗哏一般般，但是这小捧哏的气场不错啊，沉稳大气，有点宗师的风范。】
【纵观全国，也就他们这对母子组合才能表演这段相声！】
【我看这《戏说三国》的现挂接的很妙哉！爱的魔力转圈圈，你看观众都要掀翻顶棚了，改明儿我也这样说！】
当然同行才是冤家，也有不少所谓的“专业演员”站了出来，开始给这段相声找茬：
【这都什么玩意？不就是拿出轨的事儿开涮吗？包袱毫无新意，能不能别拿个外行当宝贝？】
【还有什么爱的魔力转圈圈，这《戏说三国》是文哏，用得着加上去这么新潮的句子吗？】
立即有人站出来反驳：【那你看看他们母子表演的柳活儿，三弦弹得有滋有味，唱的也句句在调上，这基本功哪里差了？！我看堪比专业的戏曲演员！】
还有人替他们辩解：【那《戏说三国》是被观众刨活儿了，你能让捧哏的怎么办？！】
这下，连那几个瞧不起林家母子的“行家”们也闭了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红眼病得去治疗。
同时，那个给林桥递银行卡的猥琐男也被群主给揪了出来，调查发现此人是个纨绔子弟，长期混迹在各大戏曲群中吊美女。
鉴于他的恶劣行为，几大相声群的群主都将此人踢了出去，清理票友的门户。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个网络传播发达的年代，只要你有才华，那便不会被埋没。
林家母子用了短短一周的时间，便做到了一个奇迹：让甘霖剧场的上座率达到了300%。几个相声票友群把他们的视频越传越广，得到的好评如潮。
也就是这时候，林桥接到了杜小龙的电话。
杜小龙一直在关注着他们母子两的状况，看了他们的表演视频之后，老人家高兴的跟过年似的，还特意打电话来关照：“……你们原创的相声很好，三国也说的很妙。但观众现在只是尝个子母哏的新鲜，并不是真的认可了你们的水平。只有优秀的作品才能长久保质下去。趁着有时间，你们多搞点原创作品吧……”
这就是大师的眼界，知道给他们提前铺路，原创作品才是艺人的根源。
林桥回头和爸爸商量了下，他们父女决定走“子母哏”的特殊表演风格，便安排了新的段子。
正在马来西亚出轨的叶成锦绝不会想到：这才两周的时间，他们母子就已经成了小剧场的座上宾，还给他量身定做了两段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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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一个晴朗的周末。
到了晚间剧场，甘霖剧场早早就坐满了观众，他们都是冲着林家母子而来的。
后台准备的时候，宋玙璠和林桥打了个招呼，感慨道：“师姐，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们小剧场坐台，哪里能见到这么多的观众？”顿了顿，他也瞄了几眼孩子，自告奋勇道：“师姐，要是有活儿不方便你和孩子使的话，也可以让我帮忙捧哏。”
林桥点了点头，“有机会再招呼你帮忙。”
她知道宋玙璠也是一番好意，因为传统相声中有很多“伦理梗”，类似于隔壁王叔叔这样的桥段。如果她和孩子一起使这种“荤口（脏话）”活儿的话，肯定太不像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