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喜剧演员身上就有自带的气场，你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会非常舒适放松。
吴灿荣就属于这一款老艺术家。老爷子今年都快迈入七十岁的大关了，依旧精神矍铄，平时也是个乐天派的老小孩。
他昨儿刚看完了那档《戏曲人生》的采访，那真是久旱逢甘雨一般，发现两个不可多得的戏曲人才，一个快板打的好，一个唱的好。他自然对林家母子两个充满好奇。
这天一大早，吴灿荣就没呆得住，自己跑到了外面来迎接他们的车。
邹华杰连忙走了过来，搀着老头子：“师伯，您怎么来接我们了？我们几个小辈哪受得起啊？”
吴灿荣先前就认识邹华杰、宋玙璠、程子航和张琛这四位杜门徒弟，只有林桥和她的儿子，他不太熟悉，这会儿开口就问道：“不妨事，不妨事，这就是小龙的女徒弟吧？”
邹华杰赶紧介绍道：“林师姐是我的同班同学，师父当时是我们的相声课教授，只认了她当口盟弟子，还没给过字。这是林师姐的儿子晨晨，晨晨，快喊师爷爷好！”
“师爷爷好！”林国栋小朋友甜腻腻喊了一声，萌死人不偿命。
“哎呦，好孩子!”吴灿荣大笑起来，“我看了你们的节目，小林，你的快板打得不错，这孩子柳活儿也很好，口齿清楚的很！”
“师伯见笑了。”林桥还不敢在相声名家面前露出一点得意来。
这时候，剧场的负责人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吴教授，您怎么出来了？里面都在等您呐！”
“都进来吧，茶都快凉了！”说完，吴灿荣大手拉着孩子的小手手，将他们带进了天艺剧场，这也是北京三环最大的相声剧场之一，属于他吴灿荣个人的名下。
进了剧场后台，一大帮演员都围了过来，林桥和他们一一打了个照面。
这些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舞台剧演员。看样子，吴老爷子真的对这部相声剧倾注了很大的心血。
互相寒暄完毕，吴灿荣只对孩子爱不释手，又问道：“晨晨除了会说相声外，还学过什么吗？”
林桥想了想：“孩子会一点快板评书，都是跟我学的。还会唱一点点京剧。”
其实林国栋会的戏曲种类有二十多种，尤其精通京剧中的老生唱腔。她这是往谦虚了说。总要维持爸爸的六岁毛孩人设。
林国栋也道：“我只会唱一点京剧，妈妈说还不能表演，师爷爷，我就不用献丑啦！”
“哈哈，不妨事，乖乖呀，你以后常来爷爷的剧场来吃糖，爷爷教你唱戏呀！”
听说孩子这么多才多艺，吴灿荣打从心里喜欢他。又吐槽道：“我以前让我家那小子留下来，我有一身的本事可以教他呐。可他非要去当什么主持人……”
林桥不认识他家小子是谁，只听邹文杰恭维道：“师伯，您别这么说。陆哥现在都成星光主持一哥了，他是吾辈的楷模。”
“什么一哥不一哥？我就跟他说：甭主持那什么选秀。好好干咱们祖国的传统戏曲行当不成吗？他说不成……”
吴灿荣是逮着谁都吐槽自家小子没继承家业。林桥听不明白，只能悄悄问宋玙璠：“吴师伯家的小子是谁？很有名吗？”
“那是吴师伯的外孙陆熙年，早年也学过相声，现在是个主持人，老爷子以前想让他继承家业，他不肯干。”顿了顿，宋玙璠十分羡慕道：“陆哥现在成了星光娱乐的主持一哥，微博粉丝五千多万，人家一个异地主持出场费，听说就要五百多万起步价。”
“这么高的身价？！”林桥吃了一惊，只不过：“你跟他很熟吗？”
宋玙璠帮她撸一撸辈分：“我们拜师的时候就认识陆哥了。吴师伯和我们的师父是亲师兄弟，陆哥和我们算是同辈。改明儿你见到陆哥，也要喊他一声师哥。”
“知道了。”听宋玙璠这么一说，林桥便心里有数了。
这会儿功夫，《朱绍文》相声剧要开始选拔演员了，林桥便跟吴师伯打了个招呼，带着孩子去了导演面前。
这导演叫王翰宇，他打量了下这对高颜值的母子，便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客串的角色。
林桥扮演一个同治年间的官太太，林国栋小朋友则客串一下小时候的朱绍文。
父女两个人拿到了台词本一看，林国栋的台词有二十多句，林桥只有五句话。看样子——年纪小的演员才吃香，这个道理放在哪个行业都是颠簸不灭的真理。
头一天来天艺剧场，王导便给他们安排好了任务。其实天艺内部已经排练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只需要他们这些客串角色再加把火，相声剧便能很快成型。
对台词什么的都很简单，但林桥很晚才回去——主要是吴师伯太热情了，留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还送了她一个大红包，说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回到家，林桥才拆了这红包，只见里面有3000元整，还有一张字条：【自古英雄出少年，娃娃要加倍努力！师爷很喜欢你。】
林桥笑了笑，道：“爸，这吴师伯真是个好人呢，要是我们能去天艺说相声就好了。”
“吴老爷子人是挺不错的。”说话间，林国栋却没那么高兴。他对天艺和吴灿荣的印象都非常好，只是挺担心这相声剧的未来。
平心而论，他也觉得这相声剧太过新颖，估摸着观众的接受度不高。于是道：“这相声剧能否成功……真的要打个大问号。”
林桥托着下巴思考起来：既然爸爸都这么说的话，那么吴师伯排的这场剧就真挺悬。
要知道，爸爸除了有很高的的艺术造诣之外，还有非常敏锐的市场直觉。他知道现在的年轻观众喜欢看什么，不喜欢看什么，并且选择适当的节目去满足观众的需求。这就是所谓的“相声市场”变迁。
掌握不了这一点的话，林家茶楼早就在抖音快手之类的短视频冲击下倒闭了，也撑不到开张五十年周年庆典。
眼下，吴灿荣想以一人之力，扛起相声剧复苏的大旗，但这相声剧的前途还真是个未知数。
当然，这件事的决策权只在吴老爷子一人身上，相声剧是他毕生的心血，他们也不会对老爷子的理想说什么坏话。
他们两个客串演员所能做的事儿，便是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跑龙套。
***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林家母子便泡在了天艺剧场里。
林桥专心排练，儿子就交给了老爷子去带——反正吴老爷子非常喜欢这娃。
吴灿荣是个典型的孩子控，他不排练的时候，就喜欢和林国栋小朋友泡在一起聊天。
刚开始一老一小在一起玩，主要是吴灿荣逗孩子，顺便谈谈相声，想培养孩子这方面的兴趣。
比方说，吴灿荣告诉他：“这朱绍文呐，是个清代街边摆摊的江湖艺人，被尊称为相声艺术的创始人。你妈妈和你使的那些活儿，对口相声、群口相声和太平歌词，都是他首创的。哎呀，没有他的话，就没有咱们相声这几百年的发展史……”
老爷子抱着对老祖宗的崇敬之心，才花了这么多心血，排练了这一部剧。但由于遭到了同行的打压，北京的剧场都不肯借演员给他，老爷子就跑去了南方，从江浙的戏曲团体那边借调来了50多名演员，才组织起了《朱绍文》的演出。
每每谈及这部相声剧，吴老爷子就像在等待着一个即将出世的宝宝。
他最热切的理想是：“晨晨，等你们这一代的孩子长大以后，师爷爷不希望相声是进了非遗馆的过气艺术。希望你们可以通过新的方式，去了解我们中国的曲艺传统……”
“师爷爷，我会把您的话记在心上的。”
林国栋只能默默装着嫩。说真的，他也挺钦佩这样一生专注于艺术的人。他的父亲林绍恺也跟这吴老头一样，也是个兢兢业业想要拯救相声出坟墓的老艺术家。
只不过，他父亲晚年放弃了这一想法。说是：“我想通了，相声是没有未来的，包括京剧也一样。年轻人都不爱看这些传统曲艺了，也没人愿意学这个了。”
后来，父亲还阻止桥桥登台演出。说是女孩子家家不能干这个，以后没有前途。直到父亲去世以后，他才重新带着女儿出山。
或许江湖艺人都有这种执拗的脾气，不肯承认自己老了，也不肯承认老祖宗的文化也会落伍。只能阻止子孙后代学这个。
现在，从吴灿荣这值得尊敬的老人身上，林国栋老爷子仿佛看到了父亲的模样。
所以……就当是哄着老头子高兴吧，他也乐意装个徒弟徒孙，天天陪着老人家聊东聊西。
直到半个月后。
《朱绍文》相声剧终于排练好了，开始了第一轮宣传。
要说吴灿荣也是卖力吆喝，他花了500多万的重金，买下了北京几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放了《朱绍文》的表演海报。
他给这次表演打出的名号是：【中国第一部 讲相声鼻祖朱绍文的舞台剧，主演：吴灿荣，四十年表演生涯收官之作！】
老爷子把这部相声剧当做收官的作品，就是希望能吸引多一点的观众来买票观看。
好在这些宣传费也没白花，北京艺术展览中心的《朱绍文》相声剧的票仓一开，半天的功夫就卖出了2000多张。
到了相声剧开台前，吴灿荣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5000多张票全部卖出去了，观众们都在期盼着吴老重新登上舞台。
收到消息以后，吴灿荣的信心更加十足，他还对左右的徒弟笑道：“如果北展的演出很成功的话，那我们就把这部相声剧做成全国巡演。让全国的老百姓们都知道朱绍文其人，也让相声被更广大的观众所了解。”
几个高徒都在逗老人家开心：“那可不，师父，就凭您的名声，早就该开全国巡演啦！”
“师父您放心，这北展5000张票都卖了出去，我们的相声剧买卖是稳赚不赔的，您只管在家里等着那些电视台记者堵门吧！”
“师父，那些人不是说您的相声剧不行吗？那这次一定要狠狠打他们的脸！”
听到徒弟们的这些话，直把吴灿荣高兴的连连点头，当然，站在师父的立场上，他也不忘教训一句：“你们平时上台的功夫不行，这种说奉承话的本事倒是不小。记住了，我们排练这相声剧只是为了弘扬传统戏曲文化，并不是想和同行争个高下。”
“师父，您真是心胸宽广如海，那些小人怎么能跟您比？”又是一句句的恭维话……
于是这天晚上七点，相声剧《朱绍文》正式开幕。
当天，北京艺术展览中心满坑满谷都是观众，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吴灿荣的名声买了票，他们看了铺天盖地的广告，都在期待着这位老艺术家十年磨一剑的收官之作有多么精彩。
不一会儿，后台100多名演员陆陆续续登场，誓要带给全场观众最好的观赏体验。
可谁也没有想到：相声剧《朱绍文》开幕以后不久，北京艺术展览中心历史上最大的演出事故便发生了。
第11章 011 闹剧 一场大型闹剧
“什么鬼东西？吴灿荣老爷子怎么不说相声了？”
“我以为相声剧就是吴灿荣说相声，这舞台剧表演是怎么回事？”
“我是买票来听吴灿荣说相声的，主办方给我看舞台剧是怎么回事？！”
后来，大家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对着舞台上大喊“退票”和“下台”的了，只知道事情很快就发展成了无法收拾的场面，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大型闹剧。
其实站在现场观众的角度上来说，这件事很容易理解：他们买票进来的时候，看到海报上写的是相声剧《朱绍文》，主演是相声演员吴灿荣。各大平台的广告，也都强调的是相声剧。可没几个人分得清相声剧和相声的区别。
什么叫相声剧？就是在舞台剧中加进了相声的元素，本质上还是舞台剧表演为主。
那什么叫相声？大家都知道，春晚相声就是两个人嘴对嘴一直说话，逗得大家发笑。
结果，观众们根本分不清楚这两种表演的区别。大家都以为自己是买票来听吴荣灿说相声抖包袱的。
谁知道：一开场上来一批舞台剧演员，大家都在表演朱绍文的一生，演出并没有什么笑点，也没有吴荣灿老爷子讲相声……
五千多名观众陆陆续续炸了锅。
大多数观众都在怀疑：是不是买错票了？我们来听相声的怎么变成了看舞台剧呢？他们再仔细看了看票根，发现相声后面还有个“剧”字，这才知道看的是相声剧。
前排的观众首先不乐意了，“我们都以为吴荣灿老爷子开了相声专场，特意买了1200块钱的VIP嘉宾席听他抖包袱。谁知道今晚弄得是什么相声剧!这种表演我听都没听说过，而且演出一点都不好笑，谁关心朱绍文是不是相声祖师爷？！”
“我也以为是吴老爷子开相声专场，还特意从河北赶过来听相声。谁知道搞什么舞台剧！这算不算文字诈骗？！”
“肯定是文字诈骗啊，普通人谁知道相声剧！”
“我们不要看舞台剧，我们要听吴灿荣老爷子讲相声！”
前排的观众闹腾起来，大家都不想看舞台剧，只想重温吴老爷子的相声。接着，前排的喧嚣传染到了后排去。
后排观众的怨气比前排观众还大，前排好歹还能看个演员的脸蛋，后排只能看到大屏幕上的人影晃动。他们感觉自己被主办方给欺骗了，纷纷大喊退票!
就像多诺米骨牌效应一般，一传十，十传百，满场观众的不满情绪被点燃了起来，大家开始齐声高呼退票。
这不，台上的演员还在认真表演呢，台下就传来了一阵阵倒喝彩的声音。
此时此刻，台上的演员是最不好受的。
一位女演员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排练了半年的时间，只是为了给观众们呈现一出最好的相声剧。
谁能料到，刚上台就被数千名观众轰赶下台。这对于一个把舞台当做生命看待的演员来说，是多大的心理伤害？
出于敬业精神，这名女演员只能强忍着眼泪不掉下，坚持说着台词。
可观众席的喧嚣声已经遮掩住了一切，别说演员的台词了，就连扩音器里也是“嗡嗡”的一片吵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