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文母就再次放声大哭起来,但却始终没有说反对的话。
谌嘉树再次确认过后,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医务处的电话。
接下来又是一通忙前忙后,最终文博的心脏、肝脏、肺脏、肾脏和角膜,要被移植到五位重症患者身上,帮助他们重获新生。
他用这样的方式继续留在人间。
谌嘉树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忍不住一阵发热,连呼吸都是堵住的。
他站在楼梯间里缓了很久,才终于平复好心情,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就听徐吉安问了句:“听说小文出事了?”
“在家突发脑出血。”谌嘉树低声应道,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时他才看到上午宋青枝发给他的信息。
突然间就想和她说说话,想跟她说说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一冲动,电话就拨出去了。
电话响了两下,立刻就被接起,宋青枝温软的声音穿过话筒,有种沙沙的质感,“喂,谌医生?”
他立刻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徐吉安有些错愕地看他一眼,嘀咕着:“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今天怎么这么不顺。”
宋青枝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没人说话,不由得愣了愣。
等了一会儿,又问了句:“谌医生吗,有事,还是打错了?”
“……是我。”他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又叹了口气。
宋青枝听了之后立刻心里有了猜测,不是吧,攒小红花这件事这么难吗?
他这是打电话过来求饶还是谈条件啊?
要是他这么干,不如就算了吧?
她心里满屏都是问号和腹诽,却还是耐着性子重复着问道:“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有事?”
谌嘉树这会儿已经从办公室走到了楼梯间,伸手推开窗,让风从外头呼啦啦地灌进来。
“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宋青枝闻言一愣,怎么回事?
她疑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忙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啦?”
只有不开心了,郁闷了,才会突然想找人说话吧?
而且想必应该是很不好的事,否则他不太可能在工作时间突然这么情绪化,他是医生,宋青枝相信他应该有着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谌嘉树叹了口气,声音更低八度,“今天有两件事,让我很难过……”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就泄露出脆弱的一面来。
宋青枝脱口问道:“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打你啦?放心,我给你讨公道!”
闹网上去,让全世界都知道那个龟孙搞医闹,看他还做不做人!
谌嘉树顿时哭笑不得,“不是,是我同事身上发生的事。”
他略去姓名,将今天的事说出来,说完之后叹气,“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学了医,可以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可是现在才发现,其实……我没有那么有用……”
宋青枝一愣,有些惊讶的反问:“为什么没用?你不是已经挽救了很多人么?”
“很多病人,比如……那些吐血过来的,分你手上了,你要是不救,他岂不是要死?还有的,嗯……比如那些有点不舒服去看你门诊,然后检查了,真的有什么早期症状的,你给他治,他就不会发展到后面无法挽回的地步,不也是救人一命?”
“做了这么多事,怎么算是没用呢?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做了没用的?”
“我小的时候喜欢吃,其他什么都不喜欢,还有人觉得我以后一定一事无成呢,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她拿自己做例子,尽力地安慰着谌嘉树。
她知道这种感觉谁都会有,无能为力的次数多了,难免会产生自我怀疑,会想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不是无用功。
但只要有人安慰一下,再休息休息,又会重新上路了的。
谌嘉树低低的嗯了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现在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也不再那么沉重。
甚至还想跟她开玩笑:“如果有一天我也发生了意外,你会记得我吗,青枝?”
宋青枝在这边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想到他看不见,于是重重地哼了声,“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要是猝死了,我连坟都不给你上,还记得你?你是哪根葱?!”
所以你要是想让我记得你,多注意休息呀,谌医生。
她凶巴巴的,谌嘉树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会好好活着的,还没攒小红花呢。”
“下次再这样吓我,给你倒扣!”
第五十八章 对比你的想法来说,你的长……
甜甜的冬瓜糖浆被冰水一冲,稀释了甜味,冰凉凉的,只剩淡淡的甜,和冬瓜的清香。
谌嘉树想起在小卖部买的那种盒装冬瓜茶,也挺香的,不过跟这个手工的略有不同。
他捧着杯子,接连喝了两杯,才算是彻底解渴。
宋青枝抱着一瓶冰镇过后的马蹄爽饮料,问他:“现在心情怎么样,还好?”
谌嘉树点点头,叹口气,“我已经接受了现实。”
“其实你接不接受,现实都在那里。”宋青枝实话实说,“但是接受之后,你会好过点。”
谌嘉树点点头,应了声是。
然后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又开口:“其实下午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提前签遗体捐献。”
顿了顿,他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宋青枝,“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有这样的奉献精神,我觉得很伟大。”她点点头,应道。
谌嘉树闻言便笑起来,“那你是同意这件事咯?”
宋青枝眨眨眼,看着他抿抿唇,“这件事是你自己的事,并不需要我同意,你想做就做。”
“但我想听你的意见。”他笑着和她对视,嘴角轻轻上扬着。
但眼底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执着来,仿佛一定要得到她的同意,他才会去做这件事。
宋青枝觉得有点疑惑,“……为什么呢?”
谌嘉树眨眨眼,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因为我以后是你的啊,必须经过你的同意,我才能处置你的所有物。”
他音量一点都不带降低的,宋青枝一听就急了,手里的马蹄爽往柜台上一放,踮着脚就要伸手去捂他的嘴。
结果因为身高有差距,加上隔着柜台,根本捂不到。
她干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给我闭嘴!”
谌嘉树被她的反应搞得有点懵,“……我哪里说错了吗?”
话是没有错的,但是说话的场合不对,宋青枝气得白他一眼,“不许在这里说这种话!不许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
谌嘉树一愣,随即委屈起来,“为什么?我见不得人?”
“有一说一,你现在还不能见人。”宋青枝眨眨眼,拍拍他肩膀,换上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还得靠攒小红花才能换到女朋友,多没面子,你说是吧?”
谌嘉树闻言顿时更委屈了,但又没办法,谁让自己上了她的套。
“……哦。”
“乖,听话啊,周末休不休息?不值班或者下夜班的话,去看我拍视频啊?”
宋青枝给了一把甜枣,谌嘉树想也不想就接了,“好,你周末拍什么?”
“拍一期文人菜的内容。”
“新系列?”
“是啊,我觉得光宫廷菜一个撑不了多久,因为我也不会很多宫廷菜的菜式。”
宫廷菜通常都很复杂,别说她没门路找到大师傅去学,就算能去学,也没办法很快学会然后拍视频。
光靠这一个系列就想做个天长地久,那是不可能的,还不如多开发几个系列,慢慢更。
谌嘉树立刻好奇起来,“所以是哪本书哪道菜?”
“《山家清供》里的真君粥和雪霞羹。”
“没听说过,好吃么?用什么做的?”谌嘉树更好奇了,连忙打听道。
宋青枝觉得提前告诉他就没意思了,于是摇摇头,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先不说。”
谌嘉树还要继续问,就听拎着空水瓶路过的林月问了句:“青枝姐,谌医生,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宋青枝还没吭声,谌嘉树就抢着道:“没什么,你快去给客人送茶。”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说这种话,一副当家做主的派头。
宋青枝看了忍不住啧了声,想怼他两句,又临时放弃。
算了,看在他老实听话,没让她被老太太发现自己搞了恶作剧的份上,先放他一马。
所以说她刚才为什么强调不许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呢,给谌嘉树留面子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怕被老太太知道后,要挨骂。
老太太肯定会觉得她不好,是在玩弄人家感情,年纪大的人有时候很固执,你同她讲这是小年轻的情趣,人家未必会接受你的说法。
与其到时候被问来问去,还不如少点事,反正最后给她带个孙女婿回来就得了。
宋青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嘀呱响,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谌嘉树一看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忍不住哼了声。
她立刻看了过去,他便道:“我还想喝水,你那个是什么,我想尝尝。”
说着话,看向宋青枝手边的那个蓝色易拉罐。
宋青枝恍然大悟,“哦,你说这个啊,马蹄爽,厨房的冰箱有,自己去拿。”
既然他想要当家做主,那她就让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吧。
谌嘉树也哦了声,转头就离开了柜台,往厨房走去。
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多,正是厨房里最忙的时候,杨继慈将一道大煮干丝装进深盘里,按了铃叫人来上菜。
抬头一看门口,见到谌嘉树,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前一晚自家妹妹说的那些事,有些想笑,又立刻憋住了,问道:“谌医生过来有什么需要么?”
谌嘉树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只好点点头,“我来拿瓶饮料。”
大家都当他是自己人,闻言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有杨继慈觉得哪里已经有了不同。
谌医生这是不把自己当客人了啊,真有意思。
好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拿到小红花。
谌嘉树拿了瓶马蹄爽之后就出去了,冰过的易拉罐凉凉的,握在手心里,一股凉意瞬间从手心往上传递。
他“啪”地拉开拉环,将饮料倒进之前喝冬瓜茶的杯子里,淡黄中有些浑浊的液体,底部有白色的沉淀物,一股甜香涌过来。
他喝了一口,有点甜,但因为是冰凉凉的,所以不是很过分,用调羹搅了搅,喝到被搅起的沉淀物,是荸荠颗粒,有点脆脆的。
“觉得味道怎么样?”宋青枝挺喜欢的,觉得还算清爽,适合夏天冰镇后饮用。
谌嘉树却道:“有点甜。”
宋青枝摇摇头,有些无奈,“你最好还是喝白开水,那个不甜。”
“冬瓜茶好喝。”他笑了笑,望着她眨了眨眼,“我得回去了。”
宋青枝愣了一下,“……你不等吃了夜宵再回去?”
谌嘉树摇摇头,“我得回去写论文了,说不定这次可以投一个国外期刊。”
宋青枝闻言哦了声,虽然她不太懂,但总觉得他们这个是很重要的事,忙点点头,要送他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谌嘉树趁着光线昏暗,大着胆子,伸手握了握她的,觉得软绵绵的手感很好,就捏了两下。
宋青枝一愣,都还来不及缩手,就看见他满脸的高兴,说道:“青枝,你的手跟我的不一样,比我的舒服。”
宋青枝:“……”跟小学鸡谈恋爱就是幼稚:)
谌嘉树还在捏她的手,轻轻的按着大拇指旁边肉,好像拿到玩具的小孩一样。
她忍不住说了句:“你可少捏几次吧,捏得多会腻,以后手都不想牵了可怎么办?”
谌嘉树往前走了一步,下到台阶下,和她对视着,摇摇头,声音柔和地飘荡在晚风里,“不会,我可以牵一辈子。”
宋青枝笑了起来,但没有应他的话,有些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她其实并不相信什么一辈子,甚至有点害怕一辈子,恋爱时说出口的一辈子,不知道能做到多少。
但她又不想说这么扫兴和打击他的话,于是便只好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藏住眼底的情绪。
“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回去写论文?”她抽回手,推了他一下,佯作不耐烦。
谌嘉树笑眯眯的,“我明天再来。”
刚说完,不等宋青枝点头,又立刻改口,“抱歉,我明天要值班,后天再来。”
宋青枝哦了声,“行,我知道了,后天你下了班过来吃午饭吧,我跟大哥提前打招呼。”
谌嘉树却摇摇头,“我下了夜班先去一趟我妈那里,拿些东西,顺道跟她和我爸吃个饭。”
“行,那你晚上过来吃粽子。”宋青枝爽快道。
谌嘉树应了声好,不肯让她再送,自己往巷口走去,走到巷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朝她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快回去。
她点点头,转身回了屋,院门嘎吱一声关上。
院子里的灯光照进小小的鱼池里,她忽然想起之前谌家在这里的那次家庭聚会。
她见过谌嘉树的父母,能感觉出他们的感情很好,他们的家庭氛围也很和谐热闹,长辈慈爱,孩子孝顺。
或许只有这样的家庭,才会培养出谌嘉树这么乐天和懂得争取的性子,他甚至相信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