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看惯了雪,再次瞧见,只会想着冷,想着衣裳不好干,想着闷在室内出不去,太过无聊了。
而苏妩提着裙子就往外奔,雪!这可是雪!
刚一出门,她就被雪籽砸的又飞奔回来。
“怎的这样。”苏妩鼓着脸颊,不高兴。
初桃看了看天色,安抚道:“再过一刻钟,就变成雪花了,主子这会儿不如换套厚实的狐裘,等会儿奴婢陪着您打雪仗、堆雪人都是极好玩的。”
既然主子有兴致,她就要把台子给支开。
苏妩点头,叫人把地龙给烧上,这才往寝殿去,重新又换了一套衣裳。
火红的披风,背后绣着尾羽半拖的孔雀,兜帽上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苏妩揽镜自照,甚是满意。
又喝了一杯热茶,浑身变得暖融融,她这才掀开棉帘向外望去。
雪下的极大。
纷纷扬扬飘落,鹅毛一般,从天空坠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不过这片刻功夫,地上便铺了一层皑皑白雪,苏妩昂首,望着那幽寂旋落的雪花。
就听初桃兴奋道:“下这么快,可以玩了。”
她方才还担忧雪小,若主子玩的不尽兴,那岂不是不美。
好在天公作美。
苏妩款款而行,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那小东西在掌心融化,只留下一滴水珠。
初酒上前,赶紧帮她把兜帽戴上。细心的系了个蝴蝶结,这才立在一旁。
苏妩光是瞧见雪就想撒欢,惦记着自己的身份,只得收敛些,再加上雪刚下,也就薄薄一层。
正说着,就听外头太监的唱礼声响起:“皇上驾到。”
她便赶紧上前迎接,看着门口那素青的常服,苏妩眸色深了深,一边走一边跟初桃耳语,示意她去准备。
初桃瞪大双眼,有些不解,却还是乖巧的去了。
正说着,康熙便转过垂花门,越走越近,见了她不禁眼前一亮:“今儿这妆扮好看,你素日里太老成持重了些。”
原主明明是花季少女,但她年岁小,入宫晚,为了撑起妃的架子,只得在服饰上下功夫。
但苏妩想着,她人都要没了,何苦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这大清的妃嫔,在史书上寥寥几笔,平日里的穿戴性情,都无甚展露。
还不如自在些,一切都有康熙兜着,要不然她要这个男人做什么。
但是得了夸赞,心中还是舒爽,她踮着脚尖,笑眯眯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摸着他细白的脸颊,轻笑着道:“臣妾给您玩的仙气飘飘的。”
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前世跟着一个小哥哥学的。
康熙有些好奇的望过来,就见初桃手中执着玉壶,往钮祜禄妃手上倒水,他不明白,这有什么。
就见苏妩纤白的手掌沾染了水意,寒风冰雪一激便有些苍白,这般瞧着,愈加精致的像玉雕一般。
她双掌合十,眉眼低垂。
唇角挂着含蓄温柔的笑意,苏妩缓缓抚动五指,葱指像是弹琵琶似的律动起来。
在漫天飞雪中,从她指尖飘出无数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泡泡。
康熙立在那,瞧着她纤指灵巧,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那眉眼带笑,就连冻的通红的鼻头,也跟着灵动起来。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瞧着她,便想起了曹子建的《洛神赋》。
康熙立在原地,深邃的目光追逐着她娇媚撩人的笑容,久久不能回神。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他低吟出声,侧眸望过来,温声道:“果然仙气飘飘。”
这一手,镇住他了。
康熙忘不掉隔着五彩缤纷的泡泡,后头钮祜禄妃那勾人心弦的眼神。
比她潮红着脸颊,被他弄得眸中水意清浅,什么都顾不得,只会难耐低哑的声音,愈加惹人。
康熙上前,好奇的看着玉壶,低声问:“这是何物?”
知道他要问,苏妩便一五一十地回:“肥皂水里头撒一点盐。”
康熙皱眉,肥皂水可以吹泡泡,他是知道的,但是用手就能出泡泡,着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好奇,也跟着倒了一些在手上。
“用指尖摩擦,过一会儿就出泡泡了。”苏妩认真指导。
康熙笨拙的试着,半晌也不见有泡泡出来,他不信邪,试了又试,才有零星小泡泡出来。
他眉眼松了些许,是正经法子。
看着苏妩满脸带笑的又给初桃表演,他抿了抿嘴,以手握拳挡在唇前,轻轻咳了一声。
见苏妩望过来,便低声道:“仔细手冷。”
不说的时候尚未发现,这一提醒,她顿时觉得手冰的疼。
大雪天玩水,肯定冻手。
“奴婢该打。”初桃说了一句,便急急的回去端热水,伺候着她净手,又妥帖的戴上小鹿皮手套,这才老老实实的远远站着,将空间交给帝妃二人。
康熙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马进忠放出来了?”
苏妩心头一跳,慎刑司放出来一个奴才,他立马就知道了,她点了点头,谨慎的猜度他心思。
就见他不置可否,转而又问道:“你对马佳氏早产的事怎么看?”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这是针对她做的局。
“查到如今,那小宫人畏罪自杀,线索也断了,还得细细查探才是。”苏妩回。
康熙轻轻的嗯了一声,眼神余光瞥见她忐忑闪烁的眸光,心里不禁叹气。
大掌捂上她的脸,遮住她脆弱的眉眼,康熙言语温柔:“你的为人,朕都知道。”
视线被阻隔,苏妩只能听到温柔到极致的声音,看不见他的眼神,心下越发不安起来。
“万岁爷,臣妾……”
“嘘,不必多言。”
康熙动作也温柔宽慰,却自始至终,没有让她看见眼神。
她的心,砰砰的跳起来。
第9章
寒风凛冽,雪花漫天。
他带着薄茧的大掌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温暖,苏妩屏息凝神,静默的立着。
康熙没有说话,这天地间冰冷一片,她缓缓的吐了口气,侧眸望过来,浅声道:“明儿就是小皇子洗三礼,您打算赐个什么名?”
他温热的大掌撤下,暖融融的触感登时消散,白皙柔嫩的肌肤被寒风一吹,她不禁瑟缩了下。
康熙看出来她冷,便直接牵着她的手往内室去,一边叮嘱道:“去熬浓浓的红枣姜茶来,多放些黑糖,暖胃又驱寒。”
初酒脆生生的应下,转身就往小厨房去。
进了内室,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苏妩的小脸被热气一蒸,瞬间染上红润的色泽。
康熙掂起桌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暖手,这才温声道:“明儿的洗三礼,你直接主持便是,朕便不过来了,至于名字,以后再说吧。”
现下也不到上玉碟的时间,这起名与否,并不大重要。
苏妩点点头,表示明了,康熙又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他到底是帝王,整日忙的紧。
“您先喝一碗。”初桃端着姜茶过来,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苏妩表情龟裂,但也怕着凉,只得捏着鼻子灌下。
初酒捧着阿胶糕过来,笑着道:“内务府那起子奴才刚进献上来的,说是一个偏方,吃过的人都说好。”
“要用陈年黄酒先把阿胶泡上几天,再上紫砂锅熬煮,煮化了添上□□糖,熬到拉丝,这核桃仁、松子等小火炒熟撒进去,再放入切片的红枣、桂圆肉,还添了枸杞,黑芝麻,都是老手做的,说是吃着味道好,效果也好,叫您吃着尝尝。”
她小嘴叭叭的,说的就跟自己亲手做的一般。
苏妩从善如流的拈起一片来尝,果然甜而不腻,还有坚果红枣的味道,不提养生效果如何,味道是极好的。
她吃了几块,就叫初桃把剩下的收起来,这玩意儿吃起来好,但特别上火,量得掂量着来。
正吃着,就见内务府的管事过来寻,说是明儿的洗三礼已经备好了,这章程已写成册子,请她过目。
“成,本宫知道了。”说是请示,其实都循着旧礼,并没有什么可改的。
正说着,就听门口小太监禀报说,春樱那丫头来磕头请安。
“传。”
她一声令下,门口打帘子的宫人这才撩起门帘,放春樱进来。
作为马佳庶妃的大宫女,她走路向来都是高高昂着头,然而在这翊坤宫,她也只能低眉敛神,乖巧恭谨。
“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
“禀娘娘,马佳庶妃的意思是,这一胎有些波折,不如取消洗三礼,只摆一桌子酒,一家子姐妹乐呵乐呵便罢了。”
“到底小阿哥因故早产,不比足月生的康健。实不敢抱在人前,怕他福气不够。”
春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禀报,心中忐忑不已,这临到头上说不办了,只差明晃晃的说不信钮祜禄妃。
不过孩子早产,确实有些弱。
殿中半晌没有任何声音,春樱耐不住这落针可闻的寂静,用眼角余光瞥着主位,就见宫室巍峨华贵,摆设都是一等一的好物,而坐在主位上的钮祜禄妃穿着一袭丁香紫的旗装,镶着珠宝的尾指翘起,带着矜贵和奢华。
她心里猛的一突。
“小阿哥姓爱新觉罗,你说他没福气?”半晌才从上面传来淡淡的声音。
春樱还要再辩,初酒已上前来,搀扶着她起身往外走。
等被寒风一激,她才猛然想起来,如今的钮祜禄妃愈加莫测了,她这几句话的功夫,就生生吓出一身汗,后背都湿透了。
等春樱走后,苏妩手中执笔,慢悠悠的练着大字,她这笔是从文房四宝堆里扒拉出来的。
粉色碧玺的笔杆,粉嘟嘟的戳中少女心,她只一眼就爱上了,为着这笔,都愿意多写几张大字。
正写到‘梅须逊雪三分白’,就听初酒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主子,马佳庶妃素来受宠,若她心中不爽,直接去寻万岁爷,到时候……”
宫中的道理,有什么就是没有道理。
全看万岁爷的心偏向谁,这谁就有道理。
苏妩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初酒能想到的问题,她也能想到,这也不过是个磨刀石罢了。
看看这些日子她的成果。
正说着,就听小太监低声禀报:“春樱姑姑往乾清宫去了。”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都是一突,苏妩眼神也冷了起来,这马佳庶妃草木皆兵,说句好听的叫担心孩子不想忙洗三礼,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诉委屈要好处。
宫中洗三礼,谁敢去折腾皇子,因着情况特殊,连面都不需要露的,办宴会的地方又在交泰殿,也提不上吵人。
不过是寻个借口做筏子罢了。
苏妩手中握着彩蝶穿花紫铜手炉,看着那袅袅轻烟,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她歪了歪头,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
不过盏茶功夫,就听小太监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万岁爷没见,说是一切按您的安排来。”
苏妩挑了挑眉,没忍住轻笑出声。
呵,男人。
但心里到底松了口气,若是她的决定被康熙否了,那她以后就不用见人了。
就这么芝麻大的地方,你这头喷嚏声大了点,六宫都能听见。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好在,好在一切如愿。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苏妩想着康熙在雪地中捂她双眸的行为,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
这到底是怀疑她,还是表里如一,在温柔的安抚她。
苏妩眸色幽深,将今儿的宫务都处理过,这才又端着香饮子,吃着点心,听着初酒讲宫中趣事。
六宫就这么大,住着这么多的主子,挤挤挨挨的全是人,这人多,事情自然也多。
光是她这翊坤宫,暗地里就能发生不少事。
“郭络罗庶妃近些日子不怎么出来,具线人禀报,说是偷偷的在练舞。”初酒道。
她生的明艳,又极为得宠,年岁又小,能文能舞能撒娇,性子又好,再偷偷的练舞,那可真是不给旁人活路了。
想着她的美貌,苏妩很感兴趣,捉摸着要是有空,定然要瞧宜妃跳舞,那定然是极有意思的。
正说着,初酒又叹了口气,皱眉道:“张庶妃的小公主,又请太医了。”
打小都是在药罐子里头泡着长大的,还未学会吃饭,就先学会喝药,小公主身子向来都弱,但近些时日瞧,感觉好转许多的样子,谁知道又没扛过倒春寒。
苏妩听了一耳朵,叮嘱道:“有空多去瞧瞧,莫叫奴才作践。”
这小公主身体不好,需要的东西自然多,以那起子奴才的德性,必然是懒得搭理的。
“是,还是娘娘菩萨心肠。”初酒笑眯眯的夸。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昏着,只厚厚的积雪反射些许白芒,瞧着还有些亮堂,但苏妩昨晚罕见的失眠了,她从康熙想到现代,从一年寿命想到八十长寿熬死康熙,越想越精神,最后失眠了。
这会儿被叫起来,困的头都是懵的。
呆呆的看了一眼初酒,头顶的呆毛也跟着晃了晃,半晌又闭上眼睛,一边睡一边让宫女伺候她洗漱穿衣梳妆。
半梦半醒间,心中不禁感叹,这堕落的实在太快了,以前在某火锅店吃饭都要偷偷抢着倒水喝,不曾想现在脸都是旁人给洗的。
宫女手掌细软,动作轻柔,舒适的她完全不想睁眼。
“娘娘,该用膳了。”初桃收起牙刷,转而提起一旁的食盒,将早膳给摆出来。
一碗热腾腾的鲜虾疙瘩汤下肚,她登时精神起来,认真的用膳。
大清早洗漱完就有色香味俱全的早膳吃,让她心情都好上许多。
“万岁爷有赏~”太监的唱礼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