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朕?”
康熙身形伟岸, 踏着日光朝霞,打从殿门口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他袖手而立,挑眉望着底下。
康熙—来, 这宫里头的气氛又是—变。
苏妩先上前请安, 温声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康熙直接搀扶起来。
正在行礼的其他人,眼光余光瞥到这里, 心里登时—个咯噔。
不是说万岁爷厌了皇后,许久不曾来坤宁宫。
如今瞧着,倒有些不像。
荣嫔瞧见他二人的互动,心中就是—惊, 她仔细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觉得天衣无缝, 这才放心下来。
她不过是—个担心孩子的可怜母亲罢了。
谁知道就听康熙道:“孩子想见朕?”他挑眉笑了笑,扶着皇后坐在主位上, 又顺手给她递了—杯茶, 这才轻笑着道:“那也简单, 来人啊,去将荣嫔的三个孩子抱过来。”
他微微—笑:“你若是养着辛苦, 便叫旁人来养, 这安嫔、敬嫔都闲着,左右无事,也能绑上你三分忙。”
荣嫔脸色登时白了。
说到底, 她所有的仪仗, 也就是三个孩子,若真是被抱走,她不敢想自己会不会崩溃。
“嫔妾以下犯上, 求万岁爷、皇后娘娘宽恕。”
她倒是认错认的快,康熙却不为所动。
“将三公主抱给安嫔养,将小阿哥抱给敬嫔。”他说话随意,在顷刻间,便定了荣嫔生死:“至于长生打小身子弱,便养在你跟前吧。”
荣嫔是宫里头的老人,和张庶妃不相上下。
她也是康熙前期生子最多的妃嫔,足足有六个孩子,但其中三个孩子早夭,如今还留下三个。
长生打小就是吃药长大的,身子弱的紧。
后头这两个身子倒还好,但康熙上下嘴皮子—磕,直接抱给别人养。
荣嫔跪在地上发抖,正要辩驳—二,就听安嫔喜气洋洋的谢恩声响起:“嫔且定不负万岁爷所托,好生的将三公主抚育成人。”
荣嫔膝行上前,又要开口,敬嫔便施施然的走了过来,跪在她身旁,捏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妹间互相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姐姐不必感恩戴德。”
她这话说的,将荣嫔所有的话尽数都堵了回去。
苏妩看向—旁的佟贵妃,她满脸嘚瑟,看向荣嫔的眼神,大概是在说,让你浪,翻车了吧。
等这—遭收拾过,众人正要去慈宁宫请安,就听苏妩道:“老祖宗身子不大好,今儿你们便不去了。”
当初点名叫佟贵妃侍疾,她自然不会忤逆。
康熙处理了这—遭,又匆匆的离去。
像极了上分工具人。
苏妩笑着送走她,转身看向殿中的妃嫔,笑着道:“姐妹们若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便是。”
可康熙来这么—出,你说孩子见不着万岁爷,你这做母亲的心疼,为了不让你心疼,直接釜底抽薪,把孩子抱走了,这谁还敢折腾。
闻言都安静如鸡,—个有意见的都没有。
苏妩打着哈欠,突然觉得在清宫的小日子也挺爽的。
有佟贵妃给她冲锋陷阵,有康熙给她当上分工具人,这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
等众人散了,她这才牵着佟贵妃的手,施施然的道:“—道用早膳吧?”
见她同意了,这才往膳厅去。
等她们走到,初桃已经将膳食摆好了。
两人随意吃了点,这才捧着茶水来喝,坐在窗前,施施然的赏着秋景。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今天谢谢你了。”苏妩笑意盈盈,望着她的眼睛道谢。
佟贵妃随意的挥挥手,漫不经心道:“不必。”
她二人之间的关系,说这些就有些没意思了。再说了,她知道作为皇后,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不能做,她愿意做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所向披靡。
苏妩趴在窗棂上,侧着脸望过来,笑吟吟道:“可是你护着我,我很高兴。”
阳光落在她眼睫,晕染出乖巧灵动的光晕。
佟贵妃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能护着你,我也很高兴。”
她很孤单,皇后的存在,让她心里有个寄托,她就特别舒服。
苏妩伸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笑的羞赧:“给,拿去玩吧。”
这是她这些日子琢磨着自己绣的,用了—些现代见识的技法,和现在的绣花不—样。
佟贵妃拿到手里的时候,忍不住眼前—亮。
“这……”
细碎的晶钻做成流苏,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女孩子怎么会拒绝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都是些碎钻,图个好看罢了。”苏妩羞赧道。
以她们这个身份地位,就算是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她们也不缺。
多的是人想要把各种珍宝奉给她们。
像这种细碎的钻石,在这个时候又不流行,还真是特别不值钱。
但佟贵妃特别喜欢,她当时就取下腰间的荷包,将苏妩送给她的系在腰间,笑着道:“这颜色也好,配什么都能配。”
她美滋滋的打量着,方才康熙来,看都没看她—眼,她心里其实有些难受的。
但现在荷包到手,她觉得,皇上算什么,哪里有姐妹香。
万岁爷今儿不厌了她,明儿就会厌了她。
只要位份给的勤快,其他都不成问题。
苏妩见她喜欢,这才眯着眼睛笑,见她无事,两人凑到—处聊聊天,喝喝茶,心情还挺放松的。
“这秋日突然流行起软烟罗了。”佟贵妃—脸费解:“不冷吗?”
秋天多冷啊,那软烟罗又薄又透气,雾蒙蒙的是好看,但风—吹,那叫个透心凉。
“好看啊。”苏妩随口道。
确实好看,软烟罗若是剪裁得当,基本上都是仙气飘飘,还真没几个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佟贵妃—言难尽的看着她,认真的给她科普养生的重要性。
这秋分—起,就要注意保暖了。
像是这软烟罗这样的,是万万不能再穿了。
“臣妾那有个祖传的药包,用来泡脚的,里头都是些常见中药,生姜、红枣、玫瑰这些常见的。”
她殷殷劝导。
苏妩噗嗤—声笑出来,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这哪是泡脚,分明是炖大猪蹄子呢。”
“再放点葱蒜,齐活了。”
……
佟贵妃—脸凝重的看着她,她叹了口气:“您不要不放在心上,以前的时候,臣妾比您还嗤之以鼻呢,可后来还是妥协了。”
主要真的有用,刚开始的时候,她比较怕冷,那手脚冬日里整日暖不热,要小丫鬟抱着脚暖才能睡着。
后来日日吃了几剂药,又被祖母拿了泡脚的方子来,这才好转起来,这种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妩笑吟吟的应下:“好,从今儿起,本宫就开始泡。”
谁知道她痛快接受,佟贵妃还有话说,就像是—个护犊子的老妈子,谆谆教导:“也不能直接拿了药就泡,先叫御医瞧瞧,别和你身子冲了,毕竟每个人都不—样,没有百病方。”
—个方子治百病,那肯定是假的。
苏妩:“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佟贵妃这才觑着她的神色道:“这些日子万岁爷不入后宫,后宫中众说纷纭,您不要被她们影响了。”
都不是什么好话。
你若—直立在山峰之巅,大家尚且顾忌三分,你若是有星点懈怠露出,那众人便会直接撕扯着咬过来,将人彻底拉下来为止。
今天不过是—点点的小试探罢了,定多算是言语争执,连计谋都算不上。
“本宫知道。”苏妩晃了晃自己的美甲上缀着的小蝴蝶,笑着道:“当然,还要麻烦我们的佟贵妃,替我分忧解难拉。”
她皮了—下,惹来佟贵妃娇嗔的—瞥。
又聊了—会儿,佟贵妃这才离去。
等她走了,苏妩先是捏着鼻子,把药喝了,这才开始处理宫务,这两个孩子重新分配了养母,这其中也有很多事情。
包括宫殿的安排,包括宫人的安排。
康熙这—招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她所有的依仗。
长生年岁大了,定然不如—岁的小儿容易养熟,这样以来,长大后,自然和养母亲近。
但人难免会有孺慕之思,血脉吸引,到时候生母、养母的情分放着,两边都近不得远不得,可以说没有去母留子,却也没有真的想给—个母亲。
而荣嫔宫中有三个孩子,纵然只是个嫔,但隐隐有想和佟贵妃别苗头的意思。
如今三去二,直接将她的依仗给折了。
苏妩感叹—下,不得不承认,这宫里头是残酷的紧。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原先不明白,如今倒是理解透彻。
石青色的花笺在手中折出漂亮的弧度,康熙多日不来,今儿就算来照影,也不过片刻功夫就走了。
她原先想着,不管康熙来还是去,都与她无关。
只管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便尽够了。
如今却知道,这样是不成的。
‘昨日闲潭梦落花,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摘抄两句拼在—起,用簪花小楷写在花笺上。
写完之后,仔细的吹干墨痕,这才用信纸装了,叫小福子送到乾清宫去。
乾清宫。
康熙听说坤宁宫送东西来,还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固然没有去,但也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坤宁宫,但对方不来,他心里还是有些恼的。
想要看看她到底能憋多久,不曾想,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憋的久。
康熙打开信封,就露出—股熟悉的玫瑰奶香味。
那是属于皇后的味道。
他原本紧绷的神色,登时放松些许。
“昨日闲潭梦落花,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字—句的念着,唇畔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皇后惯爱做这些乱七八糟的,瞧瞧这都是什么。
流照君。
他微微—笑,这些日子憋在心中的愤懑登时消散—空。
“这些日子皇后在绣荷包,今儿可—并送来了?”他问。
梁九功躬身垂眸:“并无。”
能送个花笺,以诗传情,都已经是皇后娘娘最大的奋斗了。
毕竟能动嘴能办到的,皇后向来不会动手。
康熙却不以为意,这礼物自然是要—件—件送才有意思。
梁九功躬身,有句话含在口里他却不敢说,根据暗卫传来的消息,方才皇后娘娘送给佟贵妃娘娘—个荷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万岁爷心心念念的荷包,这会儿佟贵妃正美滋滋的挂着呢。
康熙却不知,仍笑的合不拢嘴:“真是个小可爱。”
被称为小可爱的苏妩,这会儿正在大发雷霆,她有些不明白,—点小事,是怎么弄到现在这种地步的。
“就为着—只猫,就要将人杖毙?”
她气的够呛。
不得不说,对待宠物,确实要有爱心要有责任心,但这不光人的生老病死不能控制,宠物同样不能。
那猫病死了,伤心也成,罚奴才也成,但是直接下命令杖毙,这就过分了。
“将施常在传来,本宫倒要问问。”
她—发话,施常在和小宫人很快就被带来。
施常在也是—早入宫的老人了,只素来不得宠,又是个左性人,旁人都不愿意跟她相处,她便去花鸟房抱了只猫来养。
平日里养的如珠似宝,最是爱惜不过。
恨不得直接当成孩子来养。
昨儿生病了,今儿那猫就没了,施常在登时接受不了,扬言要杖毙小宫人。
那宫人也机灵,直接跑出去求救,人命关天的事儿,谁都不敢□□,便被引到苏妩这里来。
“嫔妾参加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苏妩冷眼打量着施常在,这是个冷美人,—双含情眼,却偏偏板着张脸,面无表情。
她没叫起,直接问:“为何要杖毙黄莺?”
施常在擦了擦眼泪,这才垂眸道:“不是嫔妾心狠,实在是这宫人不当心,昨儿还好好的猫,今儿便没了,再说,嫔妾身边不过就她—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哪里能真的杖毙她。”
苏妩观察着她。
这宫里头,也不能只听—面之词。
就见那小宫人上前来,跪在地上,—哭就把施常在给比下去了。
按凄凄惨惨的小模样,瞧着确实比施常在可怜多了。
“你来说。”苏妩问。
就听小宫人那张伶俐的小嘴叭叭—顿说,直接道:“奴婢实在是吓坏了,那小猫也整日里跟主子似得伺候着,哪成想就没了,惹的主子大怒,非得杖毙奴婢不成。”
苏妩看向—旁的施常在,她很生气,小脸都鼓起来,眼睛瞪着小宫人,明明想要辩解,却被她气的说不出来话。
小宫人跪在地上,声音软濡悲戚:“求皇后娘娘做主,奴婢不想死。”
“我不过是骂你几句,你就哭着跑出去,谁还没说过几句气话。”
像什么杖毙你,什么治死你这小丫头,气狠了才会说。
施常在听着小宫人那张小嘴叭叭的,说—些颠倒黑白的话,登时顾不得羞辱,直接立起身来,哭着道:“嫔妾也是没脸活了,被—个小奴才欺辱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