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晋朔帝,不过那么几回。
那便是在晋朔帝的寿辰时。
太后不举寿诞,而宫中又无皇后,太子皇子的生辰都是从简。
因而只有那么几回。
她都离得好远好远……
无端地,高淑儿一下想了起来,很早以前,那一次陛下的寿辰,她便觉得自己好似看见了钟念月立在那高阶之上,立在晋朔帝的桌案前,俯瞰着众人……
她那样小的年纪……
便胆敢引诱陛下了?
那可是她表哥的父亲!
高淑儿激动得指尖都发着颤。
她要冷静,她要悉心搜集证据,改日再一并呈到太子面前去,太子日后哪里还会看得进钟念月?不恨她都是好的!
高淑儿一笑,挽住周家姑娘的手臂,道:“无事了,走罢。”
这厢钟念月回了家,便陪着万氏聊了会儿天。
万氏并不是那等拘泥的女子,只大方问起女儿可有中意的年轻公子。
钟念月说一个也没有,她便也只平静地一点头,道:“那过两日,你再瞧。今日这些方才只是一部分……后头还有琼林宴呢。”万氏倒没什么门第之见,又道:“若是有那家中贫寒,但人品贵重的俊美公子也可。”
钟念月一一点头应了,这才打着呵欠歇息去了。
没两日,府上便收到了一封请帖。
却是从长公主府上发来的。
钟念月怪道:“咱们家同长公主府上有什么交情么?”
万氏摇了摇头,道:“长公主深居简出,更少有举宴的时候。她有一子一女,长女早早成了婚,也不该是为选夫婿。不过……”万氏一顿,道:“她那儿子今年已有十八,却还未定亲,兴许是为了这个儿子罢。”
长公主到底有个名头摆在那里,虽说她的儿女都未曾袭承半点称号爵位,但她总归还是陛下的姐姐。
等到了举宴这日,万氏便还是命下人备了马车,一行人朝着长公主府去了。
钟念月相熟的人不多。
如秦诵等人,此时应当在国子监读书,如锦山侯这样的,又多半不会来掺和这样的宴会。
钟念月轻叹一声,道:“改日总要骗两个一并来玩。”
万氏失笑道:“朋友怎么怕交的多呢?念念大可再交几个朋友。”
倒也巧,万氏方才说完话,高淑儿便过来了,道:“钟姑娘,一并过去说话可好?”
高淑儿吃错药了?
钟念月怪异地瞧了她一眼。
高淑儿见她不理睬,心下有些急,忙道:“我听闻你近日叫丫鬟去买如意斋上月新做的簪子,却没买到是不是?”
她道:“我买着了。”
钟念月平日里并不缺首饰,只是她先前在如意斋看中了一个簪子,想要买来送给朱幼怡。
高淑儿僵硬地笑着道:“我今日揣来了,你要瞧瞧么?”
她打的什么主意?
钟念月歪了歪头,这才轻轻松开了万氏的胳膊,缓缓朝高淑儿走去。
高淑儿将钟念月请了过去,还真叫丫鬟拿了个匣子打开给她看。
高淑儿肉疼死了。
她月例并不多,只是一心想着若要行大事便要舍得微末小利。如今她便舍得了。
她道:“我瞧了这簪子,分外适合你,你若喜欢,便赠给你好了。”
钟念月笑了下,倒也没客气,真叫香桃收下了。
高淑儿想做什么,后头自然会暴露出来。
高淑儿算盘打得极好。
她都听说了,钟念月只与锦山侯他们一处玩,身边没几个朋友,她便正好趁虚而入,等与钟念月做了朋友,要抓她的把柄还不容易?
这时候有小厮道了一声:“长公主到,娉婷姑娘到。”
高淑儿是当真热心起来了,当下便与钟念月解说了起来:“走在长公主身侧的年轻妇人,便是长公主的女儿。”
这个娉婷姑娘指的也就是她了。
钟念月转头瞧了一眼。
她生得与长公主有几分相像,模样端庄美丽,只是眉眼间多少有一分憔悴。
高淑儿道:“她成婚后,一直不见有子息。这月方才传出消息,说像是有了身孕了。”
这人一天天八卦听得倒还挺多。钟念月应了声:“嗯。”
高淑儿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便来了劲儿,心想着背后议论人也无妨,反正能与钟念月说上话就好。
只是不等她再开口,却又听得小厮道了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这一下众人都震惊了。
只因自打太子办差以来,忙得几乎不见了人影。在场许多女眷,都已有很久不曾见过太子了。
包括钟念月。
高淑儿面露兴奋之色,颤声道:“太子,太子来了。”
钟念月这才抬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倒还真险些认不出人来。
太子身量猛地窜了个高。
他身着青色衣袍,五官去了几分青涩气,转而多了几分沉稳与儒雅。兴许是因着也长开了些的缘故,他的面容越发俊朗了。
钟念月总觉得高淑儿激动得像是快昏过去了。
而此时,太子朝她们看了过来。
不过只一眼,便飞快地挪开了。
那倒是感情好。
钟念月心道。
太子在原着中便是极为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的人物。多半是热脸贴她的冷屁股,贴多了,已经不想贴了。
正正好!
咱们谁也别搭理谁,免得我还得想法子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钟念月站了会儿,宴会还未开始呢,便有下人来到她的跟前,道:“奴婢是长公主跟前伺候的,长公主交代了,说知晓钟家姑娘受不得寒,身子娇贵。便令我等前来请姑娘,先到旁厅歇息。那里已经备下热茶与点心了。”
钟念月第一反应便是……晋朔帝吩咐过了。
否则她与那长公主可是一句话也未说过。
钟念月:“走罢。”
高淑儿咬咬唇,忙道:“我与钟姑娘一起,一起。”
钟念月笑着斜睨她一眼。
高淑儿不得不感叹,钟念月的确生得极美,便是斜睨这一眼,都是顾盼神飞。
下人很快就引着钟念月和高淑儿,到了不远处的旁厅中。
旁厅中立了一扇屏风。
钟念月盯着那屏风瞧了瞧,心道一会儿后头不会又出来个晋朔帝吧?
高淑儿羡慕嫉妒恨地瞧了钟念月一眼,心道,钟家明明不似从前那样风光了,钟念月却偏偏过得好像比谁都要随心肆意,连长公主都要这样悉心照顾她。
正想到这里。
高淑儿突地发现不远处那扇屏风后,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是从侧门进来的。
身形高挑,宽袖长袍。
而后在屏风后落了座。
高淑儿心下一激动。
想什么便来什么?当真……当真是陛下么?他又来见钟念月了?是、也是……否则怎么会驱动长公主呢?
钟念月此时狐疑地看了看那扇屏风。
对方是孤身一人。
而此时她身边坐着的又是高淑儿,而并非是什么男子……再看屏风后的影子……较之晋朔帝,似要单薄些许。
屏风后的人终于开了口,他道:“我上月在钦州处置官银丢失之事,路遇贼人三十余名,有个贼人一刀砍在我胸膛之上……实在是好疼好疼。我便禁不住想,能再见表妹一面多好。若能侥幸活下来,我定要同父皇禀上,我要求娶表妹的心意。”
“只是待我回京,命人送了云锦到府上,却也不见表妹传来半句口信与我。”
第45章 变化(我还喜欢你爹...)
高淑儿的表情简直当场裂开。
不等钟念月惊讶, 她倒是先腾一下站了起来,颤声道:“太、太子殿下……”
屏风的人也腾一下站了起来:“谁?”
那声音冷厉嘶哑,还带着一分戾气。
高淑儿被吓住了, 傻立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身影很快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疾步直奔高淑儿的方向。高淑儿怔怔对上他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 甚至有种自己要被眼前的矜贵少年当场处死的错觉。
“你是谁?”祁瀚冷声问。
这与高淑儿印象中那般文雅有礼如君子般的太子, 可着实不大相同。高淑儿喉中紧了紧, 结结巴巴, 却吐不出声音,实在是被吓住了。
“她是高大学士的女儿, 高家姑娘。”钟念月懒懒接声。
祁瀚骤然转过身。
这才看清钟念月原来坐在另一方。
祁瀚身上的冷意登时消了个干净, 他勾唇笑了下:“表妹的朋友?”
高淑儿虽然笨,但还不至于蠢到发指。她急中一生智, 忙应道:“是,是。”
祁瀚道了声:“难怪。”
高淑儿这才觉得浑身一松, 没了那样可怕的压迫感。
祁瀚转过身,面上平静地低声叙述道:“表妹幼时, 不肯同旁人玩,只一心跟在我的身后,如今……却也多了朋友了。”
高淑儿不知为何抖了抖,她抬头望向钟念月,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太子……太子待钟念月,好似越发看重了……
钟念月浅浅一皱眉,道:“那时年少无知么。”
高淑儿:“……”
她怎么敢这样说?
祁瀚没有生气。
他只是挑了个位置坐下。这位置恰巧与钟念月面对面, 而离高淑儿就近了。
高淑儿倒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也没看她一眼。
当然,此时若是真看了她, 她心下指不准又要害怕了。
祁瀚出声问:“那时表妹说喜欢我,也是年少无知?”
钟念月觉得祁瀚有些奇怪。
为何一定要坐实了她心中有他呢?
她懒洋洋地一掰手指头道:“这话我同无数人说过……表哥要听听都有谁么?”
祁瀚:“是吗?都有谁?”
竟还真刨根问底起来了。
钟念月看向他的身旁,道:“高家姑娘,我就很是喜欢啊……她生得柳叶眉、樱桃口,身形婀娜,正如那兰花盛放之际……”
高淑儿人都听傻了,一时间脸上飞起两朵霞云,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钟念月生得极美,从她口中说出来夸旁人好看的话,便好似羞辱。可高淑儿长到如今,确实少有人谈她相貌美丽。她父母说得最多的便是女子重德行,何须留意其它……可生为人,哪有不爱美的?
祁瀚低笑一声。
果真是比过往稳重多了,若是早两年,听了钟念月这话,他这会儿已经面色铁青,以为钟念月在戏耍他了。
他回头看了高淑儿一眼。
高淑儿只觉得那种冷意又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正待开口。
祁瀚却又问:“还有呢?若是表妹要说,还有你那兄长,还有朱家姑娘,……这喜欢却是大不相同的。”
这样沉得住气了?
钟念月怪异地瞧了瞧他,一摇头,转声道:“我还喜欢你爹。”
祁瀚:“……”
他面色变了变,但转瞬就又被压下去了。
反倒是高淑儿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她她怎么敢这样直言不讳?
祁瀚笑道:“那你便喜欢好了。”
钟念月简直无语。
外出些时日,便大方到这等地步了?连爹都要让给她了?哦也是,她又不是男子,又不是替他做太子,他自然无妨了。
高淑儿也又一次傻住了。
太子……太子怎能大度至此?他竟不为此事震怒?
祁瀚低声道:“我只盼表妹,能如过去一般,再多喜欢我一些。”
钟念月真真是惊了。
难怪这人能做原着的男主……实则能屈能伸啊。叫她多般羞辱、敷衍,他还能摆出这样低头的姿态,连有旁人在也不顾。若是像原女主那样的,又哪里受得住他这样的“深情”,自然一心对他死心塌地,对钟念月心生不快了……
钟念月挑了下眉尾。
这般动作由旁人做来自然不雅,可她做来,却是更添几分美丽。
她道:“表哥想要娶我?”
“是。”祁瀚面容一柔和,道:“我与表妹自幼相伴,长到如今的年纪,也该要定亲了。”
钟念月歪头问他:“你要同陛下说?”
祁瀚应声:“自然。”
当心你爹让你跳水里捡珠子。
钟念月咂咂嘴。
不过转念想了想,又觉得晋朔帝未必会这样……毕竟这是他亲儿子么……
钟念月轻嗤道:“那你便说去罢。”
且让她瞧一瞧,祁瀚在晋朔帝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而晋朔帝又要如何处置祁瀚的婚事。
祁瀚面容一松,欢欣道:“是。”
高淑儿心里原本一紧,但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我一定没有猜错。
钟念月与晋朔帝定然是有关系的……否则,她就算称惠妃一声姨母又如何?又真能算是皇亲国戚么?陛下怎会无端待她这样好?连寿辰时,都要将她带到那高阶之上与他并肩!
此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下人叩门道:“长公主命我等为钟姑娘送来一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