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猫儿本来都自己往他的怀里跳了。
但凡他再忍一忍……
“怪念念太可爱了。”晋朔帝轻声说。
他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过分,又怎么能将这原因推到念念的身上去呢?
晋朔帝放下了另一面帷帐,道:“都歇息吧。”
他得想一想,明个儿怎么哄人了。
这边钟念月一路狂奔回了院子。
书容与香桃见她模样,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这可实在太少见了。她们家的姑娘从来没见怕过谁,什么时候都是娇里娇气,又不紧不慢的。
“姑娘是不是挨陛下的训斥了?”书容颤声问。
香桃翻了个白眼道:“你当陛下是太子么?只有太子才那么奇怪对我们姑娘不好呢。陛下怎么舍得训斥姑娘呢?”
钟念月一头扎进屋子,谁也没搭理,先睡觉去了。
转眼一夜过去。
晋朔帝想了大半个晚上的要怎么哄人。
钟念月倒是好一些。心情再怎么复杂,也先好好睡了一觉。否则整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早从她穿过来那一刻起,她就该睡不着觉了。
县衙里,几个县官已经在低声议论了。
“那秦姑娘说要施粥,却只施了一日就不见了。”
“幸而没有真将册子给她,如今想想,她的来头恐怕有异,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不知百姓是否真将她奉作女菩萨了……”
知县捋了捋胡须笑道:“放心吧,她先前放下大话,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百姓会如何想她?不论如何,都不是女菩萨。”
苏倾娥这会儿就悄悄站在街头,听着那些个“贱民”出口无状:“那女菩萨走了?”
“什么女菩萨?恐怕是个女骗子,见官府的人来了,就跑了。”
“可她早就见过知县大人啊。”
“如今怎么一样?陛下都亲至了啊!她不是什么菩萨,恐怕是什么妖邪呢,所以才承不住龙气驾临啊!那日,那日那个在知县身旁的,才是真正的身有贵气,有福运。”说话的妇人,面色激动。
苏倾娥气得受不住了。
“这帮贪得无厌的刁民!”她扭头看向相公子,想发作而又不敢发作:“公子不是说,一切都计划好了么……”
相公子沉着脸:“是我想错了。晋朔帝哪里是什么君子呢?动手抢施粥的善人的粮食,他也干得出来。”
“分明是钟念月吹的耳边风。”苏倾娥忍不住道。
相公子失笑:“女子浅见。你以为一个女人,有这样大的作用?”他一顿:“说起来,我倒是更想不明白,洛娘为何会背叛我?她若再多些本事,也不至将局面变得这样难堪。”
县衙中,洛娘打了个喷嚏,便以面纱捂脸,不好传给了姑娘。
钟念月一起身,她便到了钟念月面前,低声道:“陛下好像病了。”
第73章 探病(念念记仇)
钟念月觉得自己倒也没有那样容易就上当。
于是她先问了:“是谁同你说的?”
洛娘道:“不是谁同我说的, 陛下这般贵重之躯,谁人敢妄议陛下的龙体安好与否呢?是我来见姑娘的时候,见着太医, 那个蓄着山羊胡, 提着个药匣子,身边还跟了个童子的, 是太医罢?”
“是。”
“我正是见他行色匆匆, 往着陛下的院子里去了, 这才惊觉, 恐怕是陛下病了,于是连忙来与姑娘说了。”
钟念月心道, 洛娘还是太年轻了。
与晋朔帝这般心有城府、老谋深算的人比起来, 都可算得上有几分纯良了。
若是晋朔帝当真病得厉害了,别说透出一丝风声了, 旁人连太医的影子都见不着。
洛娘说着说着,却是忧心了起来:“先前姑娘不是说, 这发大水也容易带来疫病么?难不成是这样的病症?”
她慌乱地捂了两下自己的脸,自己把自己吓得脸色白了白:“我今日来时还打喷嚏了, 姑娘,我……”
钟念月摆了摆手道:“你兴许是穿得少了。”
她捏了捏洛娘身上的衣裳,道:“你瞧,这样薄。可别染了风寒。”
洛娘面颊微红道:“原先习惯着薄衫了,衣裳若是厚了,瞧着就不够美了。这薄衫么,又容易脱……”
钟念月也有一点脸红。
这是我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的人该听的东西么?
洛娘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忙将话拽回到正道上来。
她道:“我与姑娘说这个,倒并非是别的意思, 只是……这人,无论男的女的,在病中时,便是个铁打的,也该要生出三分脆弱来了。姑娘何不趁此机会,好好陪一陪陛下,这情谊也就更深厚了。我知晓姑娘与旁人不同,定是不稀罕去谄媚求宠的,可这陛下的荣宠,怎么会多呢?”
她倒也是真心盼着钟念月好了,这才用了自己一贯的法子,去给钟念月做建议。
钟念月轻叹气道:“他骗我呢。”
洛娘一愣。
陛下也会骗人吗?
也是,世上哪有人不会骗人呢。
洛娘犹豫片刻,道:“若是大事上骗了姑娘,那姑娘就不去了罢。”
钟念月笑着道:“洛娘心向我,我喜欢。”
洛娘叫她这样一说,倒是禁不住又生出三分羞怯姿态。
这是她刻入骨子里的,习惯摆给旁人看的姿态,不是一时能纠正得过来的。不过眼底喜色倒是真多了一些。
钟念月起身道:“我还是去瞧瞧吧。”
理智分析得那样清楚了。
可万一……真病了呢?
钟念月叫香桃给自己梳了头,香桃今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洛娘的刺激,梳个头都更卖力了三分。
书容也在后头帮着提了提裙摆,然后她们三人这样拥簇着钟念月到了晋朔帝的门外。
如今多谢苏倾娥提供的粮食,交江县的困境已经解了大半。
因为院子里急躁焦灼的气氛都转为了一片宁静。
“姑娘来了。”守在门外的孟公公欣喜道。
他为何欣喜呢?
装病这一招是他想的。
若是姑娘不来,那他不就得担责了么?
钟念月似笑非笑地扫了孟公公一眼,道:“陛下怎么还没起身呢?”
孟公公皱眉道:“姑娘快进去瞧瞧吧,陛下今个儿身子不大舒服,饭也不曾用几口。”
钟念月点点头道:“我知晓了,这人总不能不吃饭的。何况到了青州以后,本就用得潦草简单。公公再让人备些饭食来,我且想法子,让陛下再多用一些罢。”
洛娘在后头见状,心下暗暗一笑,道,是我着相了。
似姑娘这样,用一腔真心,不是更能换来真心么?又何苦学我那些个媚主的法子呢?
孟公公这会儿也很是高兴,忙亲自去准备膳食了。
钟念月便一提裙摆,进了门。
她进门前还天不怕地不怕呢,等身后的门一合上,倒又难得生出了一分紧张。
怕什么呢?
该心虚的不是晋朔帝么?
我又没存那样的心思。
钟念月深吸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里间。
里间有两个宫女守着,一旁还摆了个药碗,那药碗已经空了,只残留碗底一点药渣和残汁。这下弄得钟念月都分不清真假了。
“陛下。”她唤了一声。
床帐里,晋朔帝也低低应了一声:“嗯。”“念念怎么来了?朕不是叫孟胜与你说了,莫要来过朕的病气吗?”
钟念月隔着帐子,只能隐约瞥见里面那道身影。
晋朔帝生得是极好的,连身形都是万里挑一,哪怕是懒洋洋地倚在那里,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钟念月问:“陛下是得了风寒?”
晋朔帝:“嗯。”
钟念月伸手卷起了外面那层帐子,晋朔帝却是霎地伸出手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隔着帐子哑声道:“朕说不要念念过了病气,念念怎么这般不听话呢?”
钟念月都牙痒痒想咬他了。
骗我来是你,倒还故意拿乔上了?
那帐子后,晋朔帝眼底的颜色越见深沉,他摩挲了下钟念月的手腕内侧。不等他多欺负上两下。
钟念月另一只手飞快地也掀起了帐子,而后她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汪汪地趴在了晋朔帝的床边,道:“我不走,让我瞧瞧陛下病得厉不厉害……”
这便是你想瞧见的么?我先装给你瞧瞧就是了。
晋朔帝一顿。
他的眸色更暗,一下松开了钟念月的手腕,转而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他怎么舍得见她哭呢?
一双漂亮的眼眸哭得这般梨花带雨。
她巴巴地望着他,鼻尖还轻轻耸动。
可爱又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晋朔帝倒是真舍不得骗她了。
可这世上最难哄的小姑娘啊,又怎么肯轻易落在他的怀中呢?
晋朔帝的眸光闪了闪。
倒不如将念念抱在怀中哄。
只是不等他坐起来呢,那厢便有孟公公高声道:“陛下,吃食来了。”
倒是来得不大是时候。
晋朔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孟公公进了门,命人将食物端到跟前去,他道:“姑娘听说陛下没吃上几口,可忧心着呢,忙叫奴婢去备了新的来,说要想法子让陛下多吃些。”
晋朔帝嘴角方才向上抿了抿。
这话听着倒是舒坦。
此时钟念月又伸出手去端那碟子和碗,道:“我来罢。”
晋朔帝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细嫩的手上,皱眉道:“烫,念念莫碰。”
他早先见钟念月陪着朱家姑娘侍疾,那时心下还有三分酸意,不知将来自己病时,念念这般娇气,是否也会在他身旁这样侍疾。
只是今日真见了钟念月动手,他倒又舍不得了。
钟念月连着推拒三次,推拒不掉,这才交还给了宫女托住。
孟公公此时望着钟念月,满眼都充斥着期盼。
姑娘会想什么法子呢?
那书生爱看的话本里,最常写些什么,吃不下药,富家小姐便以口舌度之……哎呀哎呀,这些个倒是我这阉人看不得的。
孟公公抬了抬袖子,想遮一遮视线,倒又舍不得遮。
说来,这钟姑娘也算是他看着长大了几岁的,这自然……
孟公公的思绪到此戛然而止。
只听得跟前那娇气的小姑娘,捏着筷子与勺子,言笑晏晏:“陛下病重,想必吃不得了,罢了,还是我受累些,我替陛下吃了吧。”
晋朔帝:“……”
孟公公瞪大了眼。
“这道菜极是不错,可惜陛下吃不着了。这鸭舌滑嫩,又香又辣,辣得恰到好处。”
“这煨鸡汤也很是鲜香。”
……
她一口接一口,慢吞吞的,仔细咀嚼。
等到小半个时辰后,钟念月挟着几点菜香气,缓缓走出了屋子。
洛娘还在外头等呢,见她出来,忙迎上去道:“姑娘,如何?”
钟念月咂咂嘴道:“饭菜不错,吃得有几分撑。你知晓么,这还是这几年里,我头一回吃得这样自由,这样快活呢。”
洛娘满脸疑惑。
这不是进去陪陛下的么?怎么成吃饭的了?
这厢里间,孟公公羞愧地一下跪在了晋朔帝面前:“是奴婢,奴婢小瞧了姑娘了。”
姑娘那般鬼机灵,肯定是不会轻易上钩的了。
晋朔帝这几日感受最多的便是好气又好笑。
他坐起来,低低笑道:“罢了,念念最记仇不过了。”
但便是记仇,也是可爱的。
半晌,晋朔帝才又道:“她这样更好。朕不怕她记仇,只怕她从此怕了朕,一心疏远,再吓病了,就更糟了。”
如今一瞧。
他的念念不愧是他喜欢的念念。
她不畏惧任何事,也不畏惧他的喜欢。
他自然也就可以更不顾旁人地,使出他的手段了。
他淡淡道:“等交江县的境况再稳定些,便返永辰县罢。”
……
另一厢,三皇子费了极大的力气,也终于将手头的事处置了大半了。
这比他想象中难,可又比他想象中要容易。
他虽生来骄傲,但也知晓自己本事不及旁人。可这样一桩事,他到底是办下来了……
“钟念月这法子还真有些用。”他的嘴角扯了扯,生硬地夸了一句。
小太监跟在他的身侧,愣愣心道,还真是。
虽说头一回见着的时候吧,可将他吓了一大跳。
三殿下居然会笑!不是那种阴沉的笑,不是嘲讽的笑,而是认真的跟头一回笑似的,嘴角微微牵起,露出一点牙来的笑。
三皇子早先在九江,因为发放救灾粮,又总去问钟随安,多少蹭了点经验。
而如今么,凡是遇着不大会的,他就咬牙忍一忍,压下那心头的羞耻,摆出点笑容来,看向身边跟随的大臣。
他年纪本来就不大,一笑起来,便也有三分礼贤下士的味道。那大臣,连同当地的县官,便都纷纷为他出谋划策,与他仔细商量了。
这可是三皇子从不曾有过的体验。
便是他母妃娘家的那些亲戚,也少有这样的时候,多是替他出个主意,他照办就是了。
三皇子此时心情愉悦,身体的疲累倒也没那么样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