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心道轮到真言符发挥作用,她建议:“慧同和尚有一味药,称作吐真剂,将军可要试试看?”
反正没人去问慧同和尚,这事真假也无妨。
卓枝似模似样调制药水,趁人不注意捏把黑土扔进碗中。趁着灌进王胡子口中的空档,她眼疾手快将符纸贴到王胡子面上。
冯将军依言询问,王胡子口不由心倒豆子般说得一清二楚。真言符可中断使用,冯将军问完王胡子,卓枝故技重施挨着贴到那几人头上。
全部问询完毕,竟然还剩下一分有余,卓枝美滋滋将那张符纸叠好装进袖口。伊先安排里应外合的战略计划,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是夜,天幕暗淡。
东宫早早吩咐过,众将领枕戈待旦,马不解鞍人不卸甲。他则剑走偏锋,轻甲长剑等在玄缺东,以身做饵。
按照鞑子计划主攻东面,佯攻南北。
可是王胡子又传出新消息,不知鞑子是否依言改变计划。地图之上,数万屯兵缓缓靠近玄缺,呈包围之势。
卓枝难以判断,他们计划那边主攻。
卓枝干脆打开系统天气预报,观察风向,向冯将军建议:“范娘子乃是密族大巫,擅观天象,今夜刮东南风,城北点燃千日醉最为适宜......若将军还有疑虑,这是慧同大师配置的千日醉解药,到时我方兵士人人佩戴即可。”
冯将军白日已经看过效果,心里万分佩服,当即拍板同意了这个决定。卓枝尚且不知东宫剑出险着,她遍寻议事大堂不见人,也没有多心。
果不其然月挂中天,夜半时分。趁着雾色蒙蒙,突然间杀声震天,鞑子终于趁夜攻城了。
范姝早就准备好火石,只是千日醉埋伏在城外。需要弓/弩手以火箭枝催发,那距离有些远约莫一百五十步开外。善射好手不多,范姝正要借人,却被卓枝拦下。
若是论起射箭,她不吹嘘算得上个中好手。卓枝站在角楼抬手张弓,弯弓似满月,箭弦松,闪烁着火光的箭头瞬间点燃了千日醉。
顿时弥烟四起,混合着雾气蒙蒙,叫人分辨不出。
不消片刻,千日醉起了作用。
城北佯攻的近千鞑子大半已昏昏沉沉。范姝见缝插针,她轻骑快马,将一框麻藤丢进火堆。顿时麻藤作用显现,只听哀声片片。
苏少师负责守城北,他们这边开了挂似的,不费一兵一族大获全胜。苏少师派出过半人马增援其他方向。
许是伊先并不完全信任奸细,他虽然得到了王胡子最新战报,可并未改变作战计划。
主战场仍是东面,卓枝和范姝暂时留在城北,仅防二度夜袭。
卓枝耳边只听金戈之声,鼻端血腥气浓郁刺鼻,直叫人反胃不适。她捂住口鼻,站在角楼,向远方眺望。此时麻藤千日醉烟气已经燃尽,若是再来波人马,恐怕就要重新布置。
念头方才浮现心头,她就看见远方一队人马奔波而来。地图没有显示,来人并不属于伊先部。
难道其他部落也来分羹?
第60章 这真的不是苦肉计吗?
月光照耀之下的玄缺城墙, 显出某种冷酷的金属质感,攻城之战已进行个把时辰。双方具是疲累不堪,当然相比鞑子, 大昭以逸待劳轻松不少。
伊先率众主攻城东,南北充作佯攻。与城南开挂般的顺利不同,玄缺各方城墙遭遇持续不断的破坏。不过众人不甚忧心,因守城相比之攻城占据极大优势,只有将领沉着应对, 等待援军到来即可。
只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鞑子攻势渐歇, 大昭诸人面带喜色。毕竟今日正是大同屯兵到来之日, 再不出一个月玄缺将会万骑归来。到那时,玄缺作为大昭北面屏障坚不可摧。
忽有兵士前来报道:“北面出现小规模不明骑兵, 苏将军派人前去追击。”
糟糕!
守城打的是守,忌讳出城追击。这道理不仅东宫知晓,就连普通将领也明白。冯将军令冯十二郎带人速去守北门。
起伏渐息, 突然有个眼生士兵前来禀告:“北面遭袭, 损失数众......苏将军受伤未归, 卓郎君受伤失血过多。”
众人满心关怀着北面失守的事, 冯将军低声吩咐防御要事, 没人注意到东宫手不自觉颤抖。明将军上前一步,拱手:“东面由末将暂时看守,还请将军前去城北主持大局!”
这句话惊醒了他, 东宫从震颤的麻木中恢复过来。他垂眼沉默,静待冯将军率众离开。不消片刻, 冯将军一干人等终于消失在官正街口,只留下冯十五郎。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明勇突然长剑一挥, 下令:“大开城门!”只见他身边兵士一拥而上冲向城门。东宫眼神淡淡,似是早有预料。
而后明勇忽然揉身扑来,东宫早在他发声时,便知今夜是明勇最后机会。他若此时不反,清晨大军一到更无机会。
东宫自冯十五郎手中接过长锵,挑翻几个兵士。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明勇手握长剑,左支右拙,不消片刻便被一锵挑翻在地。冯十五郎见状上前,吩咐诸人将他绑起押送大牢。明勇手下用惯的兵士早已换了遍。
因是夜晚,东宫又刻意留明勇左右,致使他难以发觉。
明勇大喊着什么,忽然一道白影扑面而来,东宫本能侧身避开,却躲闪不及被箭枝擦过肩膀。瞬间东宫肩头染血,冯十五郎上前扶住,见血色发黑,急声说:“不好,箭上有毒。”
东宫却低声说:“简单包扎去城北。”
就在这时冯十二郎匆匆赶回来,见到东宫受伤不禁失色,沉稳吩咐左右:“速请慧同大师前来,箭上有毒。”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城北无事......苏将军并未下令趁夜追击,不过是误会一场。这事正是明勇那厮声东击西之计,多亏早日察觉,未能铸成大错。属下惭愧,竟没发觉明勇暗藏贼心!”
就在慧同大师治伤之时,冯十二郎滔滔不绝,满纸惭愧,简述过城北安全无虞之后。东宫略略放心,就听冯十二郎诉说他如何惭愧如何心痛,若是换成书面写信,至少也要写二十张,可是半点也不提卓枝如何。
冯十五郎打断他,贴心的问道:“卓郎君可好?不是说他受伤了?”
冯十二郎如梦方醒:“说起这小子!你可知来人是谁?说来也巧,竟然是前些日子我们提过的近年声名鹊起民间义士卓家兄弟,听闻玄缺有难,千里迢迢来救......”
※
月光白亮,城墙下的卓家兄弟膀大腰圆,一张黑脸显得愈发狰狞。
这,这不是肃王府的刺客团吗?
卓枝眉头抽动,却见苏少师高兴至极,看着城下那队人马,吩咐手下:“卓义士来了,还不快快请进来!”
卓枝劝说:“城下人士,我似在上京见过,他们是刺客......”
苏少师拍她的肩,语重心长解释一番:“卓郎君你是不知啊。卓义士本是马贼出身,后来被发配朔方,嫌遭戕害。后来他们逃出朔方,组织马队镖局护送商队,是不是帮助玄缺扫清鞑子......声名鹊起,百姓都知道卓家兄弟的名号啊!”
“他们知恩图报,还与卓郎君是一个卓字。卓郎君从建宁侯姓卓,可卓家兄弟是从一言之师姓卓......”
卓枝心中自是不信,但她劝解未果。
只见苏少师一声令下,城门大开,刺客团骑马入城,他们约有数千人,各个兵甲齐全。就在此时,刺客团呼声渐起,只见头目驱马上前,突然直冲卓枝而来。
卓枝心下凛然,满是防备手牢牢握紧剑柄。
越发靠近,刺客头目忽的滚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卓枝面前,大呼:“恩公啊,竟在我有生之年又见到恩公!”
其余刺客具是齐齐下马,跪倒一片。
“愿为恩公驱使!”
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半天,刺客头目如今改名换姓称作卓卫边终于起身。他说自冲云观一别之后,心中感慨万分,将这些日子的事挑要紧的一一说明。卓枝茫然,面对着众人惊叹的目光,她更是无语至极。
她悄悄问系统:技能维持时效多长?
“叮咚,正在查询中,请稍后。”
技能等级:二级—信口开河(可升级)
技能触发:无使用次数限制,使用后需要等待技能冷却,时间三十分钟。
技能等级:一级—正道的光(可升级)
技能触发:无使用次数限制,使用后需要等待技能冷却,时间三个时辰。
距那日之后,略略一算过去快两年,系统技能作用早就消散。
难道说他们真的弃恶从善改头换面?
卓枝只觉不可置信,她正要多问几句。就见冯将军急匆匆赶来,他口中大喊:“苏少师!城北情况如何?”
冯将军大步而来,眼见周围安全无虞,提着的心缓缓放下。虽说他明知是计,难免担忧,此时眼见为实,他总算彻底放心。见到来人,口中称奇:“咦,老卓你们来了?是你们啊!”
众人其乐融融,卓枝仍浑身戒备,倒显得她格格不入。
冯将军寒暄几句,一拍脑袋,忙说:“既然无事,我去先去城东守着,老卓咱们白日叙话。”
——“报!太子殿下受伤,城东有变......”
那侍卫声音低弱,毕竟此等消息若是放出,极易动摇军心。
卓枝离得近,她听得清晰侍卫说东宫受伤,明勇叛乱......怎么会这样?她顿时待不住,就要跟上前去。城北留下苏少师卓家兄弟继续守城,以防鞑子伺机攻城。
卓枝随众人站在屋外。
慧同和尚面容沉静,站在台阶上:“右肩伤势较重,不宜多动,需静养。箭上火蒺毒性不强,剜去腐肉即可。诸位无需打扰病患休息。”他说罢便大步走出院子。
他的语气严肃认真,卓枝不免多想,东宫伤势是否极为严重?
可病患需要静养,她不知该不该进去。卓枝踮着脚张望,可惜一张皮毛帘子遮住了屋内全貌。只能嗅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她心中愈发不安。
冯秋月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卓枝不扭捏,随着他迈入。
房间构造简单,正是上次她烤火的房子。只是这次多了张屏风,将炕遮挡的严严实实。油灯火苗微弱,只能依稀瞧出个人影坐在炕上。
冯秋月指了指矮桌上的若干杂物,说:“已上过药了......殿下右肩麻痹带伤,不可擅动,城里多是些鲁汉子,哪里懂得照顾人?慧同大师忙于治疗其他伤员,殿下交给你了。”
“殿下倔强不肯借他人之手擦洗......你是殿下伴读,自是亲近,等会擦洗干净,换上绷带!”冯秋月草草交代,便掀开帘子急匆匆跟上冯将军。
卓枝擦干净手,抱着绷带转进屋内,抬眼霎时呆愣。
她磕磕绊绊:“殿......殿下金安。”震惊太过,她甚至忘记移开眼睛。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可是猛地瞧见这一幕她仍是骤然变色。
东宫伤在肩上,慧同和尚执刀剜去腐肉,为了方便干脆除掉亵衣,只穿下裳。他赤着上身坐在炕间,闻声乍然回首,眼眸深深专注的看着她。
火苗跳跃,摇摆不定,似是为东宫镀上温柔暖光,卓枝不由自主怔怔回望。
良久,东宫轻声说:“见你无事就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轻而易举就能听出关怀深重。卓枝垂眸,心中酸涩难言,只觉眼中湿润。东宫话落,再度拾起布巾笨拙擦身,肩上伤口乌黑可怖。顿时,卓枝顾不得羞赧,放下怀中绷带,沾湿布巾小心翼翼上前帮忙。
天色方亮,好消息终于传来大同守军抵达玄缺。
时疫有救,战事暂停,范姝这等非科班人士,彻底闲了下来。天气勉强算得上温暖,她打算同花卿一道赴范阳游览玩耍。可惜花卿忙于看管病患,数十天过去,她竟然抽不出半分空闲。
东宫伤得很重吗?
此事不好过问,她干脆趁着为慧同和尚制药的空隙,询问几句。结果慧同和尚说,昨日已拆过绷带,还告诉她东宫恢复得很好,与寻常人无异。
范姝决定上门拜访,就近观察一二。却见花卿小跑过来,轻声道歉:“二娘子,今天不能陪你去范阳玩。似是有些变天,殿下肩膀又开始疼了。”
范姝:......
她心中兴起疑惑,真的不是苦肉计吗?
第61章 酒是烈酒,碗是海碗(补……
燕台积雪, 温度骤降,远方似隐若现一线白色山脊。卓枝坐在铁炉边,望向窗外, 满眼白茫茫,只消一瞥都觉得渗骨含凉。
莫说东宫因伤引发肩疼,就连她,好端端没病没痛的。掀帘一见风,霎时她风中凌乱, 冻得瑟瑟发抖, 只觉骨头又冷又疼。
今朝太阳罕见露脸, 光芒灿烂,光辉奢侈的洒向玄缺, 可城里积雪却半分不消。
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院子,心里却想东宫身体恢复尚可。这几日东宫虽并未明说,但他已开始有条不紊安排回京行程。许是见范娘子屡次寻她出游未果, 东宫歉意约她回京同游骊山。
很明显, 他误会她是同路人。东宫能否回上京还是两说, 但也是时候提出告别的事了。
她该怎么开口呢?
——“启禀殿下!”
门扇外传来问安声, 声音熟悉正是冯秋月。听到是他, 卓枝懒得起身,扬声道:“殿下不在,你若有事不妨先等着?”
冯秋月掀帘而入, 他跺跺脚抖落一片雪,快步上前站在炉旁, 来回搓手说:“殿下出去了?你怎么还在这?”
卓枝拎起铁钩,反复拨动炉膛,慢慢勾出只熟透的烫山芋:“殿下日夜忙碌, 我闲人一个,不在这在哪?”
冯秋月眼巴巴看着,卓枝将山芋掰开,露出白沙沙的瓤......他不住咽口水,思及来此的目的,定定神问:“殿下去哪了?”
卓枝垂眸吃山芋,摇头表示不清楚。
冯秋月惊诧万分:“你怎会不知道?”
卓枝慢斯条理解决了山芋,她疑惑反问:“我为什么知道?”
大伯声声警告言犹在耳,冯秋月咽下嘴边话,心里暗道你俩成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东宫恨不得将你揣进袖口随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