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终究是得将沈清漪藏起来罢?
否则一旦被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偷偷见沈清漪,后宫定要掀起许多风浪。
被裴昭强行藏起来的沈清漪又会作何想法呢?
同为女子,她不信沈清漪不委屈。
但沈清漪委屈,她也就痛快了。
宋棠在脑海中想象着裴昭将沈清漪藏起来的滑稽画面,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竹溪见宋棠心情好,惦记之前那犯错的小宫女,悄声道:“娘娘,之前那小宫女,奴婢让她自个去领罚了。那花瓶贵重,便是她一年的月例,也是赔不起的。”
宋棠问:“是御赐之物?”
“倒不是……”竹溪说,“若是御赐之物,她是小命赔了也赔不起的。”
宋棠却想着,若是裴昭赏赐的东西,就不计较了。
“那就让她自个领罚。”宋棠说,“毛手毛脚的,不知如何当差。”
竹溪应诺,知宋棠确是心情极好,都不计较那宫女的过错。她复将一碟海棠酥往宋棠面前递一递:“娘娘,这海棠酥是御膳房今天中午新做的,您尝尝?”
宋棠看一眼面前的这盘精致糕点。
几息时间,她伸手掂起一块海棠酥,慢悠悠地吃起来。
“娘娘,方才您小憩时,陛下已派人将春猎随行的名单送过来了,说是让娘娘过过目。若有瞧着安排不够妥当的,随娘娘的意思修改即可,都依您的意思办。”
春猎随行的名单?
宋棠再一次确认自己之前的分析无误,嘴角弯弯:“拿来看一看。”
“是。”
竹溪福身,把名单双手捧到她面前。
宋棠拿过来扫两眼,在其中看到沈清漪的名字,挑了下眉。
当年她没有在意沈清漪这么个人,这一次……
要不要让沈清漪去呢?
·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皇宫之中四处皆是静悄悄的,听不见半分的异动。
直到灯火通明的春禧殿,宋棠脚步慌乱从殿内跑了出来,闷头便往外跑去。宫人们追在她身后,追上了也不敢随意拦下她,只能簇拥在她左右,随她去往别处。
虽然宋棠白天想着夜里要以噩梦为借口,跑去德政殿恶心恶心裴昭。
但她方才是当真做噩梦了。
梦里又见自己为了裴昭而卑微至极的模样,付出一切,然后换来一杯毒酒。
实在可怕,实在骇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是爱极了这个人,爱他丰神俊朗,爱他长身玉立,爱他强健有力的臂膀、坚硬的胸膛,爱他睥睨天下,生杀予夺于心的威严霸气。
爱到最后才发现他的冷血自私,才发现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
夜风拂面,吹得发丝舞动,也吹得宋棠一颗被惊吓的心一分分冷静下来。
绝不会再来一次了,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恢复冷静以后,想做的事仍要做。
是以,宋棠就这般一路似莽莽撞撞奔到德政殿外。
当裴昭身边的大太监魏峰见到她时,瞧见的亦是她惊疑未定的模样。眼见宋棠额头、鼻尖沁出汗珠,两颊微红,眼眸中掩不去慌乱害怕,魏峰暗地里皱了下眉。
“淑妃娘娘?”
魏峰上前行了个礼,同时不动声色把宋棠拦在了外面。
他侧眸瞥一眼殿内的方向,心下有几分愁绪。
陛下这会儿正同那一位小娘子在会面,若是叫淑妃这般闯进去如何是好?
到底是皇帝身边服侍的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魏峰格外镇定,带着些许关切询问:“已是这个时辰,娘娘为何不在春禧殿休息,反而跑到这儿来了?”
“魏公公……”
宋棠轻轻喘着气,眼带泪花看向魏峰说,“我要见陛下,我想见陛下。”
“淑妃娘娘,陛下……”
魏峰原本想说皇帝陛下已经睡下了,又怕宋棠当真闯进去,发现他在撒谎,必定要起疑心,免不了犯难。
宋棠知道魏峰想说什么,只咬着唇道:“魏公公,我见陛下一面便好。”
“实在是心中害怕,但求见陛下一面。”
魏峰也清楚自己拦不住这一位。
但总得为里边的人争取些时间才行,否则只怕出大事。
“淑妃娘娘。”
魏峰笑容恭谨,“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许是陛下已经睡下了呢?”
殿内,里间。
于床榻旁,身穿明黄绣五爪金龙衣袍的男人年轻英俊、器宇不凡,一名容貌昳丽、柔弱娇美的小娘子正与他相互依偎,互诉衷肠,端的是郎才女貌,你侬我侬。
正是大夏永安帝裴昭以及后宫的宝林沈清漪。
殿外的动静轻易传进殿内。
裴昭与沈清漪差不多同时发觉外面的异动,那些动静也打破这幅甜蜜画面。
“陛下,外面这是?”
依偎在裴昭怀里的沈清漪离开他的怀抱,仰起头去看裴昭。
裴昭低声宽慰:“无事,别怕。”
他满目温柔,捏一捏沈清漪的脸,同时扬声不悦问,“魏峰,怎么回事?”
其实两个人都听得分明,是宋棠过来了。
他们也知道,若宋棠想进来,外头的人拦不住她。
宋棠行事一向任性至极。
在这后宫里,除去裴昭之外,她是半点不给旁人面子的。
她若不喜欢哪个妃嫔,从不给对方颜面。
不过,沈清漪从没有被她为难过,甚至比起其他妃嫔而言算待遇不错的。
虽是如此,但沈清漪并无感激庆幸。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若非宋棠家世显贵兼之对她态度客气,这个人根本不会得到皇帝陛下这样多的宠爱。
皇帝陛下宠爱宋棠,是因为宋棠不会伤害她。
这是不得已的事。
只是……
沈清漪想着不知宋棠夜深跑来德政殿所为何事,垂下眼帘。
裴昭的声音传到殿外宋棠和魏峰耳中。
魏峰当即应道:“回陛下的话,是淑妃娘娘过来了,要见您。”
沈清漪听清楚魏峰的话,复抬眼,目光定在裴昭脸上,眼也不眨看着他。见裴昭面色不愉,她柔声开口:“想来淑妃姐姐这个时辰来找昭哥哥是有些要事的。”
裴昭冷冷道:“她惯会折腾人。”
这般态度让沈清漪心中安定,她微微抿了下唇,继续开口。
“我……”
她支吾一声,“无论如何,我还是避开为好,不能让淑妃姐姐瞧见了。”
沈清漪向来懂事。
听见她的话,裴昭面上浮现歉疚之意:“清漪,好在你一直都明事理。”
他握住沈清漪的手:“今天,要委屈你一下了。”
沈清漪也伸手摸一摸裴昭的脸:“只要能够和昭哥哥在一起,不委屈。”
裴昭眼底盈满感动,却来不及多言,一阵脚步声逼近。
俨然是魏峰拦不住宋棠,人往殿内闯进来了。
听见一串脚步声以及魏峰不停喊着“淑妃娘娘”的声音,知宋棠将至,裴昭视线往周围扫去一圈,心神一凛,没有过多解释,连忙把沈清漪塞到床底下去。
沈清漪对裴昭的举动毫无准备。
她被强行往床底下塞,一时间手忙脚乱,脑袋在床沿狠狠磕了一下。
一声闷响,然而裴昭根本没注意。
把沈清漪塞到床底下去之后,他收敛情绪,大马金刀坐在床沿。
随之信手拿过一本书册子捏在手里。
他佯作自己正在看书。
转眼之间,宋棠闯到殿内来。
裴昭视线从书册子上移开,落在宋棠的脸上,皱了下眉。
床底下的沈清漪很快听见宋棠与裴昭请安,不敢出声。
她咬紧牙关躲在床底下,手掌捂住脑袋被磕碰了的地方,疼得直掉眼泪。
第3章 折腾 宋棠偏偏睁着无辜的一双眼:“不……
宋棠闯进去的时候,德政殿正殿烛火晃晃,空荡荡不见人。
她脚下不停、轻车熟路,走向里间。
转过月洞门,珠帘仍在身后碰撞晃动,她瞧见正坐在床榻旁看书的裴昭。
这样一幕似乎令宋棠脚下一顿。
进来当然不会看到沈清漪。
在来之前,宋棠心里便十分清楚这一点,可她知道,沈清漪仍在这里。
德政殿内没有密道也没有密室。
沈清漪若是想要藏,这个地方能供她藏身的地方不多。
好在无论沈清漪藏在哪里,待会儿她和裴昭的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便足够了。
宋棠虽有着别样心思,这一刻,却满脸惊喜感动。
眨眼之间,她小跑着扑进裴昭怀里。
论在人前唱戏、论装模作样,宋棠不能说自己毫无经验。毕竟,从前她为了裴昭做过太多那样的事情,只当初那样做,是为博裴昭的偏爱,而今再无那般心境。
“陛下,陛下。”
宋棠跪坐床前脚踏上,脸埋在裴昭身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啜泣着。
“臣妾做了一个噩梦。”
“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臣妾实在……实在是太害怕了。”
她拿捏着语气,像当真怕到极点,徒留慌张无措。在裴昭看不见的地方,宋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也意外自己比预期更容易便在这个人面前藏起所有心思。
说到底,那样巨大的心境变化,宋棠多少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她既仍在宫里就注定时常会要面对裴昭。
所以今晚她跑来德政殿,一来是破坏一下裴昭和沈清漪的私会,多少膈应膈应他们解解气。二来,是试探一下自己,同时确认自己在裴昭面前能伪装几分。
这会儿她彻底的放下心来。
以她这个架势,裴昭肯定什么疑惑都不会有,只会认为她又在胡闹罢了。
在宋棠看不见的地方,裴昭同样冷着一张脸。
他听着这些话,全无心疼。
再冷着脸、不心疼,开口时他仍轻声细语:“淑妃做了什么噩梦?”
宋棠说:“臣妾梦见毓秀宫的海棠突然变成了花妖。”
裴昭似微愣:“花妖?”
宋棠在他怀里点一点头道:“却不似话本里写的美若天仙,而是十分可怖。”
“容貌俱毁,指甲尖利,披头散发,长长的舌头一直垂到脚边,那舌头还、还滴着血……”她一面说一面身体在裴昭的手掌下颤抖,怎么看都是当真被吓到了。
裴昭是不信鬼神的。
他心中嗤笑,面上说:“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淑妃不必害怕。”
宋棠像有些迟疑,手指揪住裴昭身上的衣袍:“可是……”
“没有可是。”裴昭语气坚定,“何况朕不是在这?有朕在,不会有事。”
“若当真怕,明日一早,朕命人去将毓秀宫那几棵海棠砍了便是。”
“任是什么东西都无处躲藏。”
裴昭一番话说得宠溺,宋棠惊喜问:“可以么?”
她似全然不认为这样有不妥当之处。
裴昭听见一声反问,心下多少不耐烦——
宋棠总喜欢拿这些小事来烦他。
“有何不可?”
裴昭轻轻拍一拍她的后背:“总之淑妃不必为此害怕。”
宋棠从裴昭怀里抬起头,一时泪于盈睫,脸若芙蓉,分外动人。她眼中满是对裴昭的信任,嘴边浮现淡淡的笑:“陛下说得是,有陛下在呢,臣妾无须害怕。”
“那……”
宋棠眉眼低垂,几分娇羞,“臣妾今晚可以不走么?”
“陛下不要赶臣妾走好不好?”
“只要陪在陛下身边,臣妾便安心了,今晚定能安眠,不再怕那花妖。”
她手指紧紧揪住裴昭的衣裳。
仰头再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眼中有哀求、有期盼、有小心翼翼。
裴昭自然是巴不得宋棠赶紧离开的。
更不提,沈清漪还在他床底下趴着……可是现在……
宠爱的妃嫔提出来一个小小的要求,若没有合理的理由拒绝,只怕引人奇怪。裴昭心中犯难,念头转动,想着只能先送宋棠回毓秀宫再说,但来不及开口,宋棠先一步上得龙榻。
她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看着裴昭:“陛下,可以吗?”
细长的手指从揪住他的衣裳改为抓住他的手臂,甚至略摇了一摇。
这是在撒娇。
裴昭垂眼看着自己的衣袖。
正紧紧抓住他手臂的手指白如葱根,不知何时染上蔻丹,艳得晃人眼睛。
不是不喜欢这些么?
脑海闪过宋棠从前说的话,他难免嫌恶,面上不动声色。
总没有把人从床榻上赶下去的道理。
裴昭纵然有所不愿,一时半会再无其他办法,只能想着快些把宋棠哄睡。
宋棠睡下之后,好歹能有机会把人送走。
否则,难道要让他心爱之人在床底下藏一整夜吗?
“自然可以。”
一边说,裴昭一边挤出一丝笑意,抬手轻抚宋棠的发,“爱妃早些休息。”
宋棠乖巧点点头,人往锦被里缩一缩,又让出位置,扯一扯裴昭的衣袖:“陛下不休息吗?陛下一起休息罢,好不好?”她继续冲裴昭撒起娇,“陛下不睡,臣妾一个人如何睡得着?”说着她爬起来去帮裴昭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