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检查过锦盒里的东西,确认无误,只事情虽然照办,但心里有些不解。
宋棠翘着嘴角说:“嗯,送给高贵嫔和沈宝林。”
“都是同住毓秀宫的姐妹,我既得了赏赐,自然与她们同喜。”
阖宫上下,对宋棠最忠心的便是竹溪,竹溪亦是真的认为宋棠很好。
是以她微笑说:“到底娘娘心善。”
宋棠也笑了一下:“既然东西都准备妥当,我们差不多该过去了。”
“快帮我重新梳妆。”
“是。”
竹溪应声,上前扶着宋棠到梳妆台前坐下,重新忙碌起来。
……
“淑妃娘娘到——”
一声通禀,站在窗前发愣的沈清漪不得已回过神,领着人前去恭迎。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给淑妃娘娘请安。”
宋棠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沈清漪住的芙蓉阁,路过沈清漪身边时,脚下没有任何停留。她径自进去,捡上首处的位置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含笑免去沈清漪的礼。
“沈宝林免礼。”
宋棠一抬手,仿佛这儿是她的地盘,又轻抬下巴,示意竹溪把东西奉上。
沈清漪昨天夜里一夜无眠。
休息得不好,今天连脂粉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
反而眼前的宋棠,满面春风,气色极佳。
哪里看得出一星半点曾被噩梦吓得跑去找裴昭安慰的样子?
是啊。
宋棠得了陛下的安慰安抚,被哄着一夜安睡,怎么可能会像她这样憔悴?
宋棠冲裴昭撒娇、裴昭答应把首饰送给宋棠之类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晃着,现下看到宋棠,她可以说是拼尽全力才克制住情绪,才不至于在宋棠的面前失态。
但这托盘里面的又是什么?
沈清漪一眼望过去,便莫名认为会是让她难受的东西。
宋棠将将坐下,看两眼沈清漪,复站起身。
她信步走到沈清漪的面前仔细看一看,语气关切:“沈宝林昨夜没睡好?”
“想来是没有睡好,脸色瞧着才这般差。”
“那我这安神香算是送对了。”
宋棠折回上首处坐下,微笑说:“我昨夜做了个噩梦,也是不曾睡好。幸得陛下怜惜,在德政殿勉强睡了个囫囵觉,又得陛下心疼,赏赐了些上好的安神香。”
“原是想给姐妹们都分一些。”
“倒未想沈宝林也睡得不好,这安神香是正正派上用场。”
她轻笑着扶了下发间的海蓝宝石簪子:“夜里睡得不好最是磨人。”
“沈宝林可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宋棠的动作让沈清漪视线下意识落在那簪子上。
她心中刺痛,却只能垂眉敛目,福身谢恩:“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不妨事。”
宋棠摆一摆手,衣袖滑落,又露出了一串海蓝宝石的手链。
沈清漪:“……”
皓白纤细的手腕与这样清纯透净的宝石手链最是相称。
这样一幕却令沈清漪心梗。
簪子、项链都太过惹眼,之前收到这套海蓝宝石的首饰,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串手链了。即便明知不能让别人瞧见,她也偷偷戴过几回,哪怕每次只能戴一小会。
手链如今落到宋棠的手里,因为宋棠想要,宋棠就拥有了。
她想留也留不住。
沈清漪无法控制的又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
心底那一股酸涩情绪涌上来,让她一阵一阵难受。
宋棠把沈清漪细微的情绪变化一一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留给沈清漪足够的委屈时间之后,她才说:“锦盒里是一串手链,高贵嫔和你都有。”
“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人。”
“我们都住在毓秀宫,本该互相关照,我得赏赐,也该让你们沾沾喜气。”
宋棠示意竹溪打开那锦盒。
她去看沈清漪,笑说:“沈宝林,你试一试,让我瞧瞧好不好看。”
身份有别,沈清漪心知没有拒绝的选择。
准备上前取过手链试一试,又想起自己掌心的伤口,她动作迟疑了。
宋棠挑眉:“怎么?不愿意?还是不喜欢?”
沈清漪低声说:“不敢。”
她上前去试戴那手链,有意手掌虚虚握成拳,以藏起掌心的伤。
宋棠却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一拉她的手:“我瞧瞧。”
掌心摊开,赤条条好几道新伤口子。
宋棠垂眼一看,“呀”一声:“沈宝林的手这是怎么了?”
明明宋棠该什么都不知道。
但沈清漪莫名感觉,对方像能从这些伤口,窥知她心底那些嫉妒与委屈。
“没事。”
沈清漪飞快缩回手,藏在袖中,“多谢淑妃娘娘关心,臣妾无事。”
“受伤了,如何算没事?”宋棠不赞同的说着,吩咐竹溪,“去将陛下之前赏赐我的那罐好用的百花药膏取来。”竹溪领命而去,她又去看沈清漪,“这药膏极好用,你仔细涂个三两天,这伤口也就愈合了。”
这些伤再好辨认不过。
是昨天晚上在床底下掐出来的吧?
在裴昭眼里,沈清漪可是这个世上脾气性子最好的人,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这么看,原来也多是因为演得好。
那可真的……
有趣,有趣极了。
沈清漪不知宋棠心中所想,垂首福身:“多谢淑妃娘娘。”
宋棠微笑:“不必客气,我也晓得你这里没那些赏赐,是难一些。”
沈清漪低着头,没有说话。
宋棠不动声色打量过沈清漪两眼,对春猎一事,有了新的决断。
第5章 谢恩 做出来的吃食连狗都嫌难吃的水平……
“除了娘娘您这儿,淑妃还命人往孟昭仪、董才人那都送了安神香去。高贵嫔和沈宝林也有,不过是淑妃亲自送去的,据咱们的人说,不但有安神香,淑妃还送了她们赤金嵌红宝石的手链。”
大宫女的声音低低响起在房间里面。
在她面前一张美人榻上,身穿紫色暗花蝶纹春衫的女子低着头,纤纤玉手捧着一本书册子,一面听大宫女的回话一面垂眼望着手里的书页,像是听得漫不经心。
待大宫女细细禀报完宋棠今日的举动,她将手中书册子合上了。
只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凝神思索着什么。
这一位与宋棠年龄相仿的女子,正是贤妃窦兰月。虽说年龄相近,但她们两个人气质与行事迥然不同,宋棠明媚张扬、事事高调,窦兰月稳重内敛、谦和端庄。
是以,宋棠在宫里处处树敌,窦兰月却有一个好人缘。
这也是裴昭选中宋棠来偏宠的原因之一。
只窦兰月不清楚这些内幕。
她这会儿思索的是关于昨夜与今日后宫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宋棠比往日更得陛下的偏宠。
这也并非第一天如此。
宋棠得到陛下的赏赐非要派人往她这里送,更不是第一次。
这个人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以彰显自己有多得宠。
“安神香是陛下今日赏赐,阖宫上下,再没有比这品质更好的安神香,淑妃往各处送,倒不稀奇。”窦兰月手掌撑着侧脸一笑,“只没想到,她会想拉拢人。”
“这是突然开窍了?”
窦兰月也觉得有点意思,宋棠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大宫女喜雨听言,奇怪问:“可是,淑妃即便送条手链又能拉拢到谁呢?”
窦兰月笑:“是啊,她大概不知道现在才做这些已经太迟了。”
这般手段着实不够看。
也幸得,宋棠只有这样的手段,否则麻烦不是一般大。
“是呢。”
眼见窦兰月要起身,喜雨连忙上前去扶,“还是娘娘一开始便想得长远。”
“左右得了些好东西。”
窦兰月说,“你吩咐人提点一句,淑妃一片好心,不该辜负。”
喜雨应是。
窦兰月嘴边噙着笑,心情不坏:“去外面走走。”
喜雨扶着窦兰月往外面去。
“娘娘,淑妃似乎对春猎的随行名单没有什么意见。”
窦兰月笑:“她瞧见我不在今年春猎的随行之列,怎么会有意见?”
“总不能去陛下面前闹,非要陛下捎上我。”
喜雨替窦兰月不平:“但陛下原本是想让娘娘一起去的。”
窦兰月看一眼自己的大宫女问:“然后呢?”
“奴婢相信娘娘这么做自有娘娘的道理。”喜雨声音低下去一点说,“可是淑妃随行,娘娘不在,到底……行宫又离得远,消息想要传回宫里也是慢的。”
“淑妃得陛下宠爱又非一日两日。”
窦兰月不以为意的语气,“何况宫里总归得留人,太后娘娘也在宫里呢。”
郭太后虽在宫中,但她一心向佛,从不过问朝堂、后宫之事,连妃嫔平日的请安都免去了。哪怕是每个月唯一的那次请安,她也不露面,去请安的人在殿外行过礼便会被示意退下。这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的。
喜雨听着窦兰月的意思像是准备在太后娘娘那博个好印象。
她却不太明白,可不再追问,只说:“莫怪陛下上回直夸娘娘细心周道。”
窦兰月笑一笑没接话。
两个人步出蓬莱殿,到怡景宫的小花园赏花去了。
·
对宋棠今天所做之事清清楚楚的却不止窦兰月一个人。
晚一些的时候,裴昭也都听说了。
得知宋棠去芙蓉阁找过沈清漪,他不免皱眉,首先想到的是沈清漪见到宋棠必定不大好受。好在宋棠不知道那些事也不是有意为难,而是想和沈清漪拉近关系。
在宋棠眼里,沈清漪是没有威胁的存在。
她便不会无缘无故刁难沈清漪。
当初多少看中宋棠这一点,裴昭才最终选定她当这个“宠妃”。
宋棠如今既然有意和沈清漪交好,他总不能拦着。
何况这对沈清漪也一桩是好事。
顾念着“大局”,裴昭压下对沈清漪的担心,吩咐魏峰:“今晚朕过去春禧殿看一看淑妃。”宋棠昨天夜里做了噩梦、受了惊吓,他今天理应再去瞧一瞧她的。
魏峰躬身领命。
裴昭抬手摁一摁眉心,半晌轻吁一口气,撇开这些小事,继续批阅奏章。
宋棠知道自己昨夜闹过这么一场,裴昭会过来春禧殿。
并且多半是要在她这儿留宿的。
但她昨天在德政殿过夜,今天实在不想又和裴昭一起。
说起来裴昭估计也和她差不多,没有那么想来见她,只是不得不这么做。
让竹溪送走来递消息的小太监后,宋棠如往常一样吩咐宫人准备热水沐浴,心里却生出别的想法——今天晚上她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继续折腾裴昭。
因而,入夜之后,一心等着皇帝陛下的淑妃娘娘“不小心”睡着了。
裴昭过来春禧殿的时候,见到的也是睡着的宋棠。
以往每一次,宋棠倒是无论多晚都会等他来。
今天见她这幅样子,裴昭却松下一口气,也正好有理由不在春禧殿留宿。
抬手示意宫人不必惊动宋棠,他上前把熟睡中的宋棠抱到床榻上去。
片刻,裴昭离开春禧殿,回养心殿休息。
宋棠才不在意裴昭如何。
她一夜安睡,翌日醒来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充满干劲。
“娘娘,昨晚陛下过来,见您睡着了,是亲自把您抱到床榻上去的,也不让奴婢们吵醒您。”竹溪为宋棠梳妆时,向她说起昨天晚上裴昭过来春禧殿的事。
“陛下仔细问过娘娘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吃得好不好才走的。”
“临走的时候又说,下次再来看娘娘。”
“可见在陛下心里娘娘顶顶重要。知道娘娘前天夜里被噩梦惊吓,特地过来看望娘娘,来了以后,发现娘娘已经睡着了也不怪罪,更舍不得吵着娘娘休息……”
竹溪越说这些越替宋棠高兴,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宋棠脸上也有笑:“想是陛下的安神香太好用,我竟然不知陛下来过。”
“睡得那样沉,也不知有没有在陛下面前失态。”
她似乎为此而担忧,竹溪马上说:“没有那样的事情,娘娘不必担心。”
宋棠仍笑,放下心般点一点头:“那就好。”停顿几息时间,她沉吟中又说,“陛下每天忙于朝事,依然这样关心我,对我这样好,我也想为陛下做些什么。”
竹溪眨一眨眼:“娘娘可是有什么想法?”
宋棠不否认,笑着嗔怪一句:“整个春禧殿的宫人,就数你机灵。”
竹溪含笑:“那也是娘娘教得好。”
“奴婢一直在娘娘身边服侍,这是近朱者赤呢。”
宋棠心情愉悦,看着铜镜里的人道:“别光顾着说话,快些帮我梳妆。待会儿你随我去一起小厨房,我今天要亲自下厨给陛下做几样糕点,好去德政殿谢恩。”
“是!”
竹溪领命,笑着专心帮宋棠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