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起初漫不经心的在听。
到得后来,她被裴璟的故事所吸引,越听越认真。
待裴璟话音落下,宋棠格外捧场的鼓起掌,诚心诚意道:“宁王殿下和我大夏将士果真个个赤胆忠心、英勇不凡。我虽是一介弱女子,但心中敬佩,亦心怀感激。那把牛角弓,我定珍之爱之,好生珍惜,绝不会随意糟蹋。”
裴璟反笑:“纵然是战利品却到底属于身外之物,无须如此。”
“寻常对待足以。”
这话听来有些恭维的意思。
宋棠听言,不冷不热微笑应声,“若依宁王殿下这么说,事事皆是身外物罢了。”
·
从虎苑出来,听得一场故事的宋棠心情不坏。
她便没有回春禧殿,又乘坐轿辇转道往御花园去赏景散步。
御花园中。
北边几丛高大翠竹笼罩出一片阴凉,徐悦然和霍凝雪坐于石桌旁,一面摇着手中的团扇,一面闲聊喝茶。沈清漪晋升为婕妤一事,让徐悦然心中颇为憋闷,她和霍凝雪聊起近来后宫发生的事,聊这聊着免不了抱怨几句。
“她如今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凭她的姿色,如何入得陛下的眼?”
“若非攀上淑妃,得到淑妃的庇护,定无那般机会。”
“可怜我现下快要连她也比不上。”
“她被陛下晋封为婕妤,我如今不过压她半品,不知是要如何了。”
霍凝雪对徐悦然和沈清漪之间的矛盾几乎不知情,便是宫里发生的那些也不大了解。是以这会儿听见徐悦然的话,笑道:“虽说只差半品,但毕竟也是半品,很多事,她是越不过你去的。你也晓得她是那般的身份,何须在意恁多。”
徐悦然见霍凝雪一副“这能算得了什么”的模样,暗自叹气:“罢了,说与你听,你也不懂。”
霍凝雪不服气:“徐美人,我如何不懂了?”
“你忘记了不成?”
“不久前那事,不是我提醒你、告诉你,你仍被蒙在鼓里呢!”
徐悦然:“……”
她怀疑霍凝雪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孟绮文设计利用一事,她病愈之后仔细查证过,确实一如霍凝雪所说,孟绮文在背后作怪,设计让她和淑妃之间产生了矛盾。其后无论是她出事还是淑妃出事,都是孟绮文乐于见到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
孟绮文毕竟是从一品的昭仪,她想要报复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哪怕她根本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但眼见已然失去陛下的宠爱,她一时对孟绮文束手无策。
是否被蒙在鼓里都是一样的叫人不愉快。
“那件事,我自是感谢你的。”
徐悦然幽幽说,“然而说到底,我已经得罪淑妃,还能如何?”
霍凝雪以团扇掩面笑道:“这你便想错了。”
她移开团扇,看着徐悦然一本正经说,“淑妃娘娘不是那等子记仇的人。”
“你往后不给淑妃娘娘添麻烦,她自然不会再计较那些。”
“譬如我,不正是个例子吗?”
霍凝雪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颇为骄傲,徐悦然被这话闹得哽住。
半晌,她艰难说:“即使我有心,沈清漪也不乐意,指不定如何在淑妃娘娘面前编排我。”
“在我面前编排你什么?”
宋棠的声音横插进来,霍凝雪与徐悦然齐齐一愣,随即互相对视了一眼。
霍凝雪转而一脸高兴起身行礼道:“见过淑妃娘娘。”
相比之下,徐悦然眉眼间掩不住的窘迫,远不如霍凝雪的自在放松。
宋棠视线扫过徐悦然,嘴角勾了勾,径自捡了个位置坐下:“免礼吧,我不过正巧路过,见你们在此处,颇有意趣,便过来瞧一瞧。都在聊些什么,也说来与我听听,让我跟着你们凑个趣。”
霍凝雪笑说:“也没有聊什么。”
宋棠偏头看她一眼,轻抬下巴道:“坐吧,站着做什么?”
霍凝雪便拉着徐悦然一起坐下来。
在附近伺候的宫女很快奉上新的茶水,宋棠又问一遍:“你们在聊什么?”
上一次因宋棠而落水带来的阴影分毫未减,徐悦然见到宋棠,心里直犯憷,对于她的提问,更半个字都回答不上来。霍凝雪见状,开口道:“其实……是在聊沈婕妤,所以也聊到了淑妃娘娘您。”
“沈婕妤?”
宋棠端起茶盏品一口茶水,淡声问,“沈婕妤怎么了?”
徐悦然悄悄在桌子底下扯一扯霍凝雪的衣袖。
她觉得霍凝雪没脑子,怕她开口要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霍凝雪却在看过一眼徐悦然后,没有理会她的暗示,对宋棠说:“娘娘,其实是因为沈婕妤近来颇出得一些风头,徐美人便觉得沈婕妤是攀上了您才有那样的机会,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徐悦然:“……”
就这样被推出去,徐悦然一头撞死在霍凝雪和宋棠面前的心都有了。
未想宋棠表情异常平静,乃至笑一笑,问霍凝雪:“那你呢?你没有不痛快吗?”
霍凝雪诚恳摇头:“臣妾无所谓。”
宋棠问:“为何?”
霍凝雪依旧诚恳的回答:“命里无时莫强求,臣妾不想这么为难自己。”
“所以……”
宋棠去看徐悦然,“徐美人为什么不痛快?”
面对这个问题,徐悦然半个字都不敢说。
她明白上一次的事情,在她和宋棠之间的那些,没有完全过去。
“淑妃娘娘!”自知逃不过这一劫,而自己当下没有和宋棠硬碰硬的本事,徐悦然低着头,福身恭恭敬敬说,“先时是臣妾不知天高地厚,有得罪淑妃娘娘之处,请淑妃娘娘见谅。”
宋棠“嗯”一声,问:“然后呢?”
徐悦然咬咬牙继续说下去:“往后臣妾定将恪守本分,谨言慎行。”
“你能有此觉悟,我很高兴。”
宋棠笑道,“至于沈婕妤的事情,你与她之间倘若有什么,我没兴趣插手,也不愿意管。”
“不过,你得知道,现下的沈婕妤和过去不一样了。”
“陛下对她的宠爱……若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是远胜当初对你的。”
宋棠见徐悦然变了脸色,嘴边笑意渐深。“还有一点。”她分外“好心”提醒,“陛下并不喜有人在他面前耍小心思,一如当初你在陛下的面前污蔑我将你推入水中,徐美人,明白吗?”
徐悦然双唇发白,颤声回答:“明白。”
“多谢淑妃娘娘提点。”
“你们玩儿罢。”
宋棠起身,摆一摆手,“我乏了,先一步回去休息。”
恭送宋棠离开,好半天没有吭声过的霍凝雪,拧着眉问徐悦然:“你竟然在陛下面前污蔑过淑妃娘娘将你推入水中?”说着她又感慨,“徐美人,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来这般有胆量,小看你了。”
徐悦然:“……”
徐悦然只觉得一阵头疼,无法继续和霍凝雪待在一处,同样离开了。
·
面对宋棠心里犯憷是一回事,认为宋棠说的那些话别有深意,是另一回事。
徐悦然回去以后,反复琢磨宋棠的话,企图研究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现下的沈婕妤和过去不一样了。”
“陛下对她的宠爱……是远胜当初对你的。”
以及——
“你和她之间倘若有什么,我没有兴趣插手,也不愿意管。”
放在过去是这个样子的吗?
往前她和沈清漪之间有点儿事情,宋棠哪一次没有插手、哪一次没有管?
莫不是说,宋棠和沈清漪的关系和过去也变得不同了?
是因为沈清漪变了?或者是沈清漪不再如从前那般愿意听宋棠的话?
徐悦然来回分析过几回,又生出一种宋棠想借她之手,打压打压沈清漪气焰的感觉。难道连身为淑妃的宋棠都认为沈清漪现在是个威胁?那她如果犯在沈清漪手上,岂不是讨不来半分好?
既然如此,她何必自讨苦吃?
是她之前几次三番,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徐悦然思来想去,想得越多,琢磨得越多,越什么心思都歇了。她可不愿意和霍凝雪一样没脑子,宋棠说什么便直直的信什么、听什么,以为宋棠是什么好人。
除此之外,既知沈清漪风头正盛,她是该避一避为好。
否则,沈清漪若找她麻烦,她未必招架得住。
当初沈清漪一声不吭跳进湖里的事情,她还没忘呢,这个人也心思深沉。
亏得她曾经以为沈清漪单纯好欺负。
徐悦然把这些都想得一清二楚,也尽量待在藏香阁不出门。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
一日傍晚。
裴昭正在德政殿批阅奏折,魏峰面色凝重从外面进来。
他听见了脚步声,但没有抬头,依旧专心于自己手里头的事情。
直到魏峰走到龙案旁,压低声音说:“陛下,沈婕妤和徐美人在御花园里打起来了。”
这话使得裴昭手中的动作一滞。
犹不敢相信,他搁下手中的朱批御笔,蹙眉问:“闹的是什么事?”
“陛下,是……”
魏峰顿一顿又一次说,“沈婕妤和徐美人在御花园,动了手,打起来了。”
裴昭终于确认魏峰话里的意思:沈清漪和徐悦然两个后宫里的妃嫔,在御花园里动手打架。这样不成体统的事情令他霍然起身,额头青筋跳了跳,胸腔里瞬间堆积着怒意,他勃然变色,沉声问:“人呢?她们两个人现在在哪?”
“沈婕妤和徐美人一动手,便有宫人去禀报过淑妃娘娘。”
“这会儿,两个人都在毓秀宫,在淑妃娘娘那儿,也已请了太医过去。”
裴昭越听越是火冒三丈,气得一掌拍在龙案上,“砰”的一声闷响。
他强忍情绪吩咐:“摆驾春禧殿!”
第36章 袒护 宋棠悠悠道:“我和婉嫔的生辰,……
徐悦然和沈清漪在春禧殿, 被宋棠命人请来的太医瞧过,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两个人都有些皮肉伤,太医留下膏药, 宋棠便让他先回去了。太医走后,她当即吩咐宫女小心地帮她们擦药。
宋棠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看她们一眼,若非不合适,早已笑出声。
不得不说,徐悦然这个自认为好用的脑子, 能折腾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
多半是那一日, 她说他们的皇帝陛下不喜有人耍小心思, 又专门提到当初污蔑她的事,徐悦然把话听进去了。毕竟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 徐悦然便失宠了的。
那一次没有旁的什么惩处,想必徐悦然很清楚是因为她差点儿丧命,多少可怜, 裴昭手下留情。
如今不想重蹈覆辙, 不仅不能耍小心思, 还得防着被倒打一耙。
所以干脆把沈清漪一并拖下水?
这打架的事, 如果单纯其中一个人动手便不能称之为打架。
必然是两个人都动手了才能那般说。
且到底是个不体面的事情, 要么是一起受罚,要么是一起不罚,哪怕想偏袒都偏袒不起来。
徐悦然的这一招, 任是谁都得承认是有用的。
除去难看些,名声不好听一些, 好歹避免吃个哑巴亏。
宋棠目光轻轻掠过沈清漪和徐悦然,两个人此时仍像憋着气,脸色难看。
她压了压嘴角, 外边响起小太监的一声通禀:“陛下驾到——”
正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宋棠与沈清漪、徐悦然几乎同一时间站起身,正欲迎至殿外,裴昭已然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中。
皇帝陛下一经出现,众人纷纷行礼。
这一刻,裴昭周身散发着的山雨欲来的气压叫人无法忽视。
行礼请安过后,唯有宋棠敢快步迎上去。
她甚至悄悄握一握裴昭的手,小声道:“陛下息怒。”
这话自然安慰不到裴昭,但也没有折损宋棠的颜面,只是反握住她的手,带宋棠一并往殿中上首处走去。待裴昭在上首处坐下来,他目光扫过沈清漪和徐悦然,见她们脸上都有些花花绿绿,发髻稍显散乱,远不似平时一丝不苟,想已是整理过后的模样,压抑着的那股怒气又被点燃。
一个婕妤一个美人,都是在这后宫有身份的人物。
宫人起争执,尚且未必用这样的法子处理,何况是两个妃嫔呢?
光是想到沈清漪和徐悦然闹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裴昭便无心去分辨究竟是谁对谁错。这两个人,只怕一个都逃不了有责任,否则如何能发展成那个样子?
徐悦然便罢了,之前几番生事,本也不安生。
为何连……才晋升为婕妤几天的功夫,当真很不应该。
见到沈清漪,裴昭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实在是今天这一桩事情荒唐而荒谬,即使往前数一数,后宫又何曾有过这么丢人的事情呢?
连一直被私下抱怨嚣张跋扈的宋棠都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裴昭紧紧抿着唇,又感到疲倦。
他想起上一次误会沈清漪。
今天的事,或因徐悦然故意挑衅而起,若一味责备,许又变成之前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