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晓得沈清漪被陛下审问, 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是以,在早些时候得知沈清漪被裴昭派人请去养心殿后,宋棠直接吩咐让底下的小宫人盯着一些,看一看沈清漪几时回来、回来立刻通禀她。到这会儿,虽已夜深, 但终于有消息了。
“去看看。”
宋棠等的便是这一刻, 立时起身道。
她从春禧殿出来, 直奔芙蓉阁,没有费上半刻钟的时间。
沈清漪刚刚从外面回来, 亦来不及做些旁的准备,唯有慌乱中与她见面。
脸上的泪痕方才擦干,情绪根本没时间调整。
一双眼睛、鼻尖皆泛着红, 尤其眼睛肿着, 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沈清漪从养心殿回来是这般模样, 对于宋棠来说, 在养心殿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已无须多言。
但凡这两个人是平心静气谈的那些事, 都不至于这个样子。
这一次的不信任又会摧毁他们几分感情?
知道今天晚上,这两个人都不会好过,宋棠心中快意。
但她面上分毫不显, 只关切道:“沈才人,陛下找你去都问了些什么?”
“又都是怎么说的?”
被裴昭的不信任深深打击的沈清漪, 无心与宋棠周旋,她勉力回答:“多谢淑妃娘娘关心,陛下只是问了与孙宝林有关的事, 臣妾不知情,回答不上来。夜已深,请淑妃娘娘早些回去休息。”
话音落下,沈清漪做出恭送的姿态。
宋棠本为确认情况而来,见状便温声道:“沈才人好好休息,切勿多想。”
离开芙蓉阁、回到春禧殿后,宋棠想一想,吩咐竹溪。
“让小厨房明天一早便炖上两盅清热败火的汤,陛下明日不早朝,我上午去一趟养心殿。”
“是。”
竹溪应声,宋棠轻轻打了个哈欠,没有别的事,终于洗漱梳洗,也歇下了。
·
翌日。
用过早膳,又歇得半个时辰,小厨房准备好汤点,宋棠去了养心殿。
她从轿辇上下来,遇到正巧也过来养心殿的宁王裴璟。
互相见礼后,宋棠有意让裴璟先走,自己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她想着今日不早朝,裴璟来见裴昭应是有要事相商,自个恐怕来得不是时候,却在等候魏峰进去通报时,忽然听见裴璟的话:“淑妃娘娘可知陛下现下身体如何?病得严重不严重?”
宁王的话让宋棠愣了一愣。
裴昭生病了?她没有听说这件事,且昨日见到人的时候,裴昭还好好的。
“陛下……”
宋棠惊讶中迟疑问,“生病了吗?”
裴璟说:“正是听闻陛下身体抱恙,本王方才入宫。”
宋棠皱一皱眉,表情严肃,眉眼不掩担忧之色:“昨日见陛下,陛下尚且康健,怎会……”
正说着,魏峰已经从殿内出来,但只请了裴璟一个人进去,让宋棠稍候。
她便也不能离开,唯有继续站在殿外等。
不过宁王的话让宋棠起码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裴昭生病,想是与昨夜他同沈清漪闹得不愉快有很大关系。
寻常风寒或许不至于病倒。
怒火中烧、急火攻心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如此看来,春猎的那一次受伤与中毒,落下的病根与隐患远不止她从前看到的那样。他们的皇帝陛下,如今身体状况似乎比大家以为的要更差一些,再有和沈清漪的事情一块折腾着,说一句身心煎熬也不为过罢?
她当初想着春猎不再为裴昭挡箭,无非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想法。
何曾料到变成今日这般的好结果?
背后的那个人,应当想不到,那件事不经意也成全了她吧。
但无论知道不知道她都一样不会感谢的,她可不认为他们是一路人。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宁王从殿内出来了。
魏峰复请宋棠进去殿内,她与宁王略略行了个礼,便带着竹溪一道进去了。
裴昭人在病中,脸色颇为憔悴,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
宋棠行至床榻旁行过礼便问:“陛下怎么忽然便病倒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裴昭示意宫人为宋棠赐座,勉力一笑:“不碍事,歇息两天便好。”
待宋棠坐下,他握住宋棠的手,只问她,“你怎么来了?”
“臣妾不来还不晓得陛下生病呢。”宋棠嗔怪一句,而后解释,“昨日因为孙宝林中毒一事,陛下训斥臣妾,回去以后,臣妾好生反省一番,觉得陛下训斥得有道理,既臣妾与贤妃姐姐负责打理后宫一应的事宜,闹出这样的事,如何会没有责任呢?”
“故而臣妾便想着要来与陛下请罪,望陛下莫生气,给臣妾改过的机会。”
“臣妾还让小厨房炖了北杏参地老鸭汤……”
裴昭余光瞥见竹溪手中提着的那个食盒,约莫便是宋棠说的老鸭汤。
他说:“你能这样想,朕心甚慰。”
“朕现下身体欠恙,孙宝林的这一桩事情,淑妃,现下恐怕需要交由你去查了。”昨天沈清漪说过的那些话,虽令裴昭心中难受,但他已相信沈清漪与此事无关,交给宋棠去查,他是放心的。
宋棠闻言却一怔:“陛下,要让臣妾去查?”
裴昭见她这般,笑问:“怎么?怕了?觉得自己查不明白了?”
“自然不是!”
宋棠离座福一福身,“臣妾领旨,定不负陛下期望。”
谢过恩典,她重新坐下来,笑吟吟道:“臣妾还担心陛下不相信臣妾呢。”
“陛下愿意把此事交给臣妾,臣妾高兴都来不及,才不会怂。”
裴昭微笑颔首:“好,那爱妃务必要好好查个明白。”
“是!”宋棠笑说,“请陛下放心,不必担忧,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体贴的话让裴昭心中倍感慰藉。
他瞧见宋棠喜笑颜开的模样,心情不知不觉跟着变好,便又点头:“好,爱妃也不必担忧朕。”
裴昭之所以让宋棠进来,目的无外乎是将这件事情交由她去办。
交待妥当,他称自己疲乏想要休息,便让宋棠退下了。
宋棠从养心殿出来,神清气爽。
她手握查清楚孙敏中毒一事的权利,又心情好,特地绕路去窦兰月面前得意过一番,这才回毓秀宫。之后,她也专门派人去知会沈清漪是她负责查这事,说只要事情与沈清漪无关,让沈清漪无须害怕。该专程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位,她才开始一一提审飞仙楼乃至秋阑宫的人。
宋棠的这一举动使得整个秋阑宫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生怕不小心就遭了秧。
做出这些事情,宋棠要的确实是这样的效果。
若都不害怕,岂不说明她这个淑妃其实无人畏惧、无人在意?
但是她同样并没有随便找个人顶罪了解这件事的想法。
因为,事实上,她清楚孙敏为何会被人下毒。
孙敏以为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即便随意打骂、惩罚也没有人敢如何。
换作其他在后宫无依无靠、无朋无友的宫人或许的确如此。
只是非常不凑巧,那个小宫女不是。
她有一个关系极亲密的小太监,两个人是老乡,一直在宫里互相照应着。
虽说日子过得不轻松,但彼此有个依靠、有个安慰总是好的。此二人长久的相处下来,也慢慢生出几分与旁人不同的感情……然后,遇上孙敏的震怒,那小宫女被打得不成人样,差点就当场丧命。
她路过,虽说制止之后让人把那小宫女送回去,虽说请了医女去看,但最终没有能救回来。第二天,小宫女已是一命呜呼,撒手而去。寻常的宫人知晓这样的事,无非唏嘘两句,念叨着生死有命便忘记了。可对于那名小太监而言,放在心上的人这般被活活打死,如何忍得?
于是有孙敏被下毒这件事情的发生。
而她晓得这些,不过是因为那一日出手制止孙敏的大宫女罢了。
在得知孙敏中毒以后,她立刻想到这个小太监,派了梁行暗中去试探盘问。
这小太监倒也是个敢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坦然的认下。
后来梁行回来禀报的时候,曾带回来那小太监自己说过的话,下毒一事,是为了帮小宫女报仇,成与不成,他生死亦早已置之度外。关于小太监这些话,至少宋棠认为,比有些心思阴毒的强得多。
但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
她总不能为此包庇一个小太监,把自己给折进去。
·
宋棠查孙敏中毒的事情查了不多不少的五天。
裴昭的身体已然好转,留下一条小命的孙敏身体同样好了许多。
因而,在征得裴昭的同意之后,当着裴昭和孙敏的面,宋棠将自己“查”明的结果尽数相告,并让人将那个小太监带到他们的面前。从听到孙敏下令对一名打碎碗碟的小宫女施以杖刑起,裴昭的眉头便没有松开到,得知那名小宫女不两日便去了,说是被孙敏活活打死也不为过,他想起那一日沈清漪说过的话。
“但我晓得她将手底下的宫女活活打死了,又见她毫无悔改之意,便知道昭哥哥不会是当真喜欢她也不可能是喜欢她。所以我没有再计较,没有再纠结。”
沈清漪那个时候是这么想的,而他又是怎么想的?
他的确怀疑她不信她,她要如何不委屈、不生气、不难过?
裴昭记起沈清漪从养心殿哭着跑出去的一幕,一颗心如同被油煎般难受。
一时动气,他止不住一连串的咳嗽。
宋棠朝裴昭看过去,见他面色铁青,知他是得知真相、悔恨误会沈清漪所致,只压下笑意。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处?他与沈清漪之间的感情裂痕已然越来越大,再无修复的可能,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陛下,喝点儿水,顺顺气。”
孙敏见裴昭咳嗽得厉害,抢在宋棠之前,又是递水又是轻拍裴昭的后背。
温柔小意换来的却是裴昭挥手将她手中水杯拂开。
那茶杯一时没有握住,甩了出去,砸在地上,碎裂一地,孙敏懵了。
“陛下……这是……?”
一愣之下,孙敏犹不明白裴昭为何忽然如此,人依然是呆傻的。
裴昭却变得格外没有耐心。
事情已经足够清晰明朗,他本以为是有人见孙敏受宠,是以下此毒手,岂料完完全全是孙敏自己招来的祸事。皮相如何明艳动人也是一副烂心肠,这样狠毒之人,往后不知要做出些什么事情。
“朕的后宫容不下如此心肠恶毒之人。”
裴昭越想越生气,恶狠狠道,“来人,将孙宝林打入冷宫,从此不得出现在朕面前!”
孙敏本以为今日自己能得到一个公道与皇帝陛下的安抚,谁知与她所想全然不同。听见裴昭一句打入冷宫的话,她诧异与慌乱中连忙跪地求饶:“陛下,臣妾知错,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吧,臣妾再也不敢了,陛下……”话未说完,已被人堵了嘴,拖了下去。
反而那小太监仍跪伏在殿内,听候发落。
在孙敏被拖下去时,宋棠已经走到裴昭的身边,重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裴昭将茶水喝下,她轻拍裴昭后背帮他顺一顺气。
须臾,她又看一眼底下跪着的小太监低声问:“陛下,这小太监又当如何处置?”
“无论是何因由,有那等胆子给主子下毒都是大逆不道。”
裴昭也不看那个小太监,只是说,“拖下去吧,魏峰,你来处置。”
宋棠没有说什么。
那小太监也未有一句的求饶,磕头谢过恩典,被两个大力太监架了出去。
魏峰随之也跟着一并出去了,留下宋棠和裴昭在殿内。到得此时,宋棠方说:“先前臣妾路过秋阑宫的地界时,虽撞见那样一幕,阻止了,但不曾想过事情会变成这般,若早知……”
“她自己犯下的孽,也怪不得你。”裴昭拍一拍宋棠手背道,“你那会儿没有不闻不问,又让孟昭仪教孙宝林规矩,也是该做的都做了,不必觉得自责。”
宋棠小声道:“可终究与陛下添这许多烦心事。”
“那你便当查明真相是在将功补过。”裴昭抬眼看她,见她瞪大眼睛,不愿相信,又忍不住笑。
裴昭故意逗她问:“不然,你还指望朕奖赏你不成?”
“哦……”宋棠一副不敢造次的表情,敷衍的行了个礼道,“多谢陛下不追究臣妾之过。”
裴昭愈笑,但没有多留宋棠:“你忙碌一场,想必累了,回去歇着罢。”
宋棠听言便识趣行礼告退,回了春禧殿。
·
事情既有定论,消息自然迟早传遍后宫。
宋棠也不管旁人如何,只派人去将沈清漪请到春禧殿。
沈清漪作为被反复审问过的妃嫔之一,又与她同住在毓秀宫,她专门知会一声最终结果,放在谁眼里皆理所当然。沈清漪不多时到得春禧殿,规规矩矩的行礼。
宋棠坐在上首处一眼瞧过去,不由挑眉。
才几日不见,比起上一次见到沈清漪,她感觉沈清漪便像是消瘦了一圈。
想来是这些日子过得非常糟糕。
不过,裴昭已知晓真相,晓得误会沈清漪,这两个人又可以和好了。
谁让沈清漪终究爱着裴昭这个人呢?
当时多伤心多难过,只消对方道歉认错、哄一哄,仍是克制不住会想原谅。
不原谅又能如何?
越是付出得多,沈清漪越是舍不得放手,越是想要求一个好结果,便越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到头来也就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恐怕要折腾到筋疲力尽、人仰马翻,将那些感情彻底消磨,才能真正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