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裴昭终于端起药碗,试过温度后,一气儿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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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沈清漪无比介怀。她能感觉到,裴昭是花了心思想要好好哄一哄她的,说明裴昭希望他们可以感情如初。有些话即使不说,她总归有数。结果却因为一个孙敏,什么都没了。
可是,孙敏到底有什么好?
抑或者说,为什么孙敏派人来通禀高烧生病,裴昭便能扔下她?
沈清漪实在心气难平。
得知孙敏因犯下错事被罚之后,她寻得机会去了一趟秋阑宫飞仙楼。
孙敏做过什么事,沈清漪打听得很明白,而孙敏这个人,她也同样见到了。
与当初在春禧殿见面时候的印象却有所不同。
短短时日,孙敏已是变得目中无人。
纵然孙敏仍为宝林,但对她这个小小才人并无尊重,更不放在眼里。
且孙敏从旁人口中听了些八卦,道她是宋棠的人,便索性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口口声声,宋棠这个淑妃与孟绮文这个昭仪皆是嫉妒她得到陛下的宠爱,故意为难,随便寻个借口打压她、惩罚她。
她坐不过一刻钟便从飞仙楼出来了,一盏茶都没有吃完。
却也实在是难以忍受孙敏这个样子。
正因如此,沈清漪更想不通,裴昭为何那般。
难道是……别有计划和安排却不方便解释、不宜叫她知晓?
否则她的昭哥哥怎么会看得上孙敏这种人?即使孙敏生得不错,别有风情,但那无非是皮相,她的昭哥哥何尝是这般肤浅的人?如若有其他的原因,反而合理。
会是那一种可能性吗?
不过,孙敏被罚这件事,确实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以宋棠的性子,眼见孙敏得宠,一旦揪到孙敏的错处,不可能轻轻放过。
再看孙敏今日态度,显然记恨上宋棠了。
莫不是?
沈清漪脑中冒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猜测,她想信又不敢信。
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想揪宋棠的错处,自然须得宋棠先犯错,同其他妃嫔之间的矛盾是一条暴露她问题的路子。
沈清漪想着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对裴昭的幽怨情绪亦变淡几分。
然而这不过是猜测,究竟怎么一回事,只能慢慢看了。
去见过一趟孙敏,比之前更看清楚她的嘴脸后,沈清漪对那天晚上的事变得不那么介怀,只是希望以后可以等到裴昭的解释。哪怕这个解释可能会来得晚一些。
抱着这般想法的沈清漪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琢磨起为裴昭做点儿什么。
于是,当孙敏中毒的消息传到芙蓉阁时,她正忙着绣荷包。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沈清漪难免错愕:“中毒?”
反应过数秒,她拧着眉问:“陛下知晓此事了?”
“陛下已经在飞仙楼。”
沈清漪的大宫女怜春对她说,“贤妃娘娘、淑妃娘娘也赶过去了。”
沈清漪怔了一下,手中的绣花针一个不慎刺入指腹,她吃痛中把东西全搁下,心里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站起身,想着自己今日去过飞仙楼,不知事情会否扯上她,不由得在房中来回踱步。
她自是没有给孙敏下过毒的。
但倘若有人妄图栽赃陷害,她要如何为自己辩护澄清?
何况,她才去过飞仙楼,孙敏便出事……
若要栽赃到她身上,大约并不难。
沈清漪开始回忆自己从去飞仙楼到在飞仙楼期间发生的所有事。
任凭她如何努力的仔细回想,亦不曾发觉不对劲之处。
“主子,怎么了?”
怜春见沈清漪一副心神难宁的模样,以为有事,出声问道。
沈清漪喃喃说:“这件事来得太巧,我今日才去过飞仙楼,孙宝林便中毒了。如若有人想栽赃我,我要如何自证清白?何况,我与孙宝林并不怎么相熟,说是去探病,也是容易叫人不相信。”
怜春表情错愕,像被沈清漪一番话吓到了,口中道:“何至于此呢……”
“主子,是不是想得太过深远了一些?”
沈清漪蹙眉,摇一摇头道:“可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怜春说:“陛下向来明察秋毫,即使有人栽赃,想也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主子不曾做过那种事,清者自清,无须害怕。”
“再则,也不见得当真如主子想得那般严重,事情尚未明朗,主子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
芙蓉阁的消息向来都不快。
多是别处都晓得了,沈清漪才知道宫里又发生什么事。
也许当下事情已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不是他们听来的这些。
沈清漪听过怜春的一番话,心觉不无道理,虽有不安,但努力镇定下来。
“怜春,你说得对。”
沈清漪握一握自个大宫女的手,“我这样自己吓唬自己实无必要。”
怜春用力点头:“对呀。”
沈清漪便松下一口气,勉强笑了下:“好,那我继续绣荷包,不想这些。”
……
孙敏生病吃过两天药,不见好转,今日午后甚至病得更重,又请太医来看,方知是中毒了。她的大宫女跑去德政殿递消息,裴昭得知这件事,立时赶了过来——宫里头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一件大事。
从太医口中确认过孙敏是被人下了药,又从孙敏的大宫女口中得知,今天来过飞仙楼的特别的人只有沈清漪,裴昭心下想起之前御花园一事,已有些不好预感。
那一日他丢下她,去探望孙敏,她是否介怀在心?
不然,为什么要来飞仙楼?为什么在她来过飞仙楼之后,孙敏便中毒了?
裴昭不愿意去深想这种可能性。
他同样并不想要相信沈清漪会做这种事情,只是,如若当真是她呢?
若当真是她……
即便如此,裴昭想,念在往昔情分,他也舍不得处罚她。
担忧事情会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裴昭略略思索,随即派人去将宋棠和窦兰月请来。她们平日负责管理后宫一应事宜,这件事本交给她们去查也不无不可,但他心有忧虑,并不敢这么做。
如果与沈清漪有牵扯,他来负责查,好歹有办法将真相压下去。
裴昭打定心思,因而把宋棠和窦兰月喊到飞仙楼,更多的单纯是做个样子。
窦兰月和宋棠几乎同一刻赶到的飞仙楼。
从轿辇上下来,尚不知发生何事,窦兰月有意打探消息,问宋棠:“陛下匆匆将你我二人喊来飞仙楼,其中的因由,淑妃可知道一些什么?”
“贤妃姐姐既是万事不知,我又要从何处知晓原因?”
宋棠说,“不管是什么事情,左右见到陛下,自然便清楚了。”
她们先后进去见裴昭,相继行礼请安,亦几乎同时发现裴昭的脸色很差。窦兰月不吭声,宋棠是向来胆大,此时便无辜发问:“陛下将臣妾与贤妃姐姐喊来飞仙楼,不知有何要事?”
“太医刚刚告诉朕,孙宝林中毒了。”
裴昭似乎压抑着怒气道,“这便是你们管理的后宫?朕对你们信任有加,你们便是这般?”
责怪的话砸下来,宋棠和窦兰月一样噤声,没再说话。
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她们狡辩的份,自然是不说话为好。
孙宝林中毒这件事本身是严重的。
但不是沈清漪今天来过飞仙楼看孙敏,裴昭会这么大的反应吗?
窦兰月是怎么想的宋棠不知道。
可是,宋棠知道裴昭到底这会儿是怎么想的。
沈清漪今日曾来过飞仙楼。
孙敏中毒了。
这两件事,如果放在过去、放在裴昭和沈清漪感情极好的时候,裴昭会坚信事情与沈清漪没有任何关系,裴昭不会怀疑沈清漪哪怕半分。可现在不一样了。御花园沈清漪和霍凝雪起冲突那一次,的确是沈清漪耍小心思,同时在她的暗示之下,裴昭内心对这一点很明确。
看似过去了的小事,只要在心里扎根了,便会如今日这般,说记起便记起。
裴昭的反应分明说明他怀疑沈清漪。
唯有他对沈清漪产生怀疑,才需要这样上来便责怪她和窦兰月。显而易见的是,孙敏中毒的事情如若与沈清漪有关,如若交给除他之外的人来查,待查到沈清漪身上,他想要护她便不方便了。
那么,只能是裴昭自己亲自来查。
皇帝陛下亲自查出来的真相,没有人敢质疑结果,也没有人会质疑结果。
这样才能保证沈清漪绝对安全。
宋棠对这些一清二楚,自能做到绝对的配合,让裴昭能如愿将这一出戏好好的演下去。
是以,当裴昭责问的话说出口以后,她和窦兰月一样沉默。
裴昭复道:“后宫发生这种事,你们两个人皆应反省,这是你们的失职。”
“此事,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但从今往后,宫中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朕定要你们给一个交代。”
在挨过裴昭的教训以后,宋棠和窦兰月从飞仙楼出来。
宋棠明白这件事其中的弯弯绕绕,便清楚裴昭的反常因何而起,窦兰月却是丝毫不清楚的。
“陛下原来对孙宝林如此看重,是我没有料想到的。”
窦兰月闲闲的口吻,偏头看一看宋棠,“却不知淑妃此刻是何种心情?”
“那贤妃姐姐又是何种心情呢?”
宋棠含笑反击,“说起来,前几日,陛下也是到过春禧殿的。”
“反而是贤妃姐姐的蓬莱殿……”说着她轻笑一声,“如果贤妃姐姐愿意求求我,我也乐意帮姐姐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好话呀,兴许陛下很快便去蓬莱殿看姐姐了呢,不知贤妃姐姐意下如何?”
“我毓秀宫的大门一直都很欢迎贤妃姐姐。”
宋棠先一步坐上轿辇,冲窦兰月挑眉,“随时恭候着姐姐来。”
她怪声怪气的这么些话很是让窦兰月被噎了一噎。
眼见宋棠离开,却又说不得什么。
终究是自己这阵子安安分分,偏被一通责怪闹得心中不痛快,才没有忍住。
窦兰月也有些后悔,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她哪里能比得过宋棠?
后悔亦无用。
心中憋着一股气的窦兰月没有在飞仙楼多留,很快如宋棠一般乘轿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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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敏有宫人和太医照料着,裴昭没有一直留在飞仙楼,而是回了养心殿。他首先陆续审过飞仙楼的一应宫人,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然后派人去芙蓉阁把今天唯一去过飞仙楼的沈清漪找来了。
裴昭派人到芙蓉阁去,沈清漪依然抱有这可能是走过场的想法。
但当裴昭开口让魏峰也退下时,她醒悟过来。
“清漪,没有其他人在,你实话实话,孙敏的事情与你可有关系?”
快步走到沈清漪面前,裴昭发问。
他想要一个准信。
在此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只要沈清漪说,他便相信。
沈清漪抬眼对上裴昭的一双眼睛,一颗心却在瞬间被失望的情绪填满。她设想过自己被诬陷,设想过自己要如何自证清白,但确实没有想过,第一个冲上来质问她的人,会是她的昭哥哥。
这样的质问算什么?
她先前担心的是自己被污蔑,惹出麻烦,他要费心费力帮她摆平……
却原来在她心里,她变成这样的人,会去做这样的事。
沈清漪觉得这未免太可笑。
“陛下若认为,今天孙宝林中毒是臣妾做的,那陛下便治臣妾的罪。”
“臣妾绝无怨言。”
气到极点,沈清漪再看裴昭反而笑了:“只是不必这个样子,明明是在质问,偏又像臣妾说什么陛下都愿意相信。若陛下当真信臣妾,又何须这番质问?”
裴昭被沈清漪的反应弄得深深皱眉。
如果不是担心事情与她有关系,怕她牵扯其中,他需要这样吗?
他想保护她、爱护她,她单单不领情也罢,竟是还……
裴昭深吸一口气,克制情绪说:“我不是在质问你,只是想了解情况。”
“是吗?”
沈清漪怎么听裴昭的话怎么刺耳,“那臣妾,谢过陛下一番好心。”
被失望与难过的情绪驱使着,她当真与裴昭行了个礼。
裴昭一怔,沈清漪复道:“但不管陛下信与不信,臣妾没做便是没做。”
“我是去过飞仙楼,我是因为昭哥哥半夜扔下我去见她才跑去飞仙楼的,但我晓得她将手底下的宫女活活打死了,又见她毫无悔改之意,便知道昭哥哥不会是当真喜欢她也不可能是喜欢她。”
“所以我没有再计较,没有再纠结。”
“所以我想,定是昭哥哥有特别的安排,没有同我解释,自是有不方便之处,我可以等。”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对吗?”裴昭眼睁睁看着沈清漪落下两行泪,泣声道,“昭哥哥不信我,那样看我,想是已不喜欢我,如此,不如来个痛快,往后都不必再找我,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也算是让我解脱了。”
“清漪……”
裴昭被沈清漪这些话说得心痛不已,想要解释,沈清漪却已哭着跑出殿外。
他本该追出去,可是他不能,便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第34章 成全 神清气爽。
“娘娘, 沈才人回来了。”
底下的小宫人一将消息递上来,竹溪便禀报给宋棠。
毕竟沈清漪是被裴昭光明正大请过去审问的,他们又不是偷偷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