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多数人不得不承认,她们已经习惯淑贵妃的得宠,以为平常。
今日无非感慨,淑贵妃的宠爱竟然还能更胜往昔。
不论嫉妒还是羡慕都是嫉妒羡慕不来的。
窦兰月听说郭太后命人送了膏药和百年老参去春禧殿时,心里已不是滋味,再得知宋棠去永寿宫谢恩,被郭太后客客气气请进去,更失手打翻手中的茶盏。
热茶泼在手背上,她自己没有感觉,周围的宫人已惊呼着上前。
窦兰月的大宫女喜雨找来治烫伤的膏药,擦在她手背被热茶烫红的地方。
“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知道窦兰月为何失态,喜雨心下叹气,只能是劝,“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窦兰月看一眼自己的手背,幽幽道:“日子确实还长着。”
“只是没想到连太后娘娘都动不得她。”
喜雨低声说:“太后娘娘如何也是要给陛下面子的。”
“是啊。”窦兰月视线落在一盆粉菊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淑贵妃这朵娇花不知能开得多久。得到她开败那一日,回想起来这些事必定更感慨了。”
“替我梳妆罢。”
窦兰月对喜雨道,“差不多也到时辰该去陪太后娘娘听戏了。”
虽然郭太后不喜铺张,但今日既是她寿辰,晚上备下寿宴是一定的。裴昭亦早已吩咐戏坊多排几出郭太后喜欢听的戏,故而下午的时候,妃嫔们便陪着郭太后在畅音阁听戏。
戏台上一出接着一出的戏咿咿呀呀的唱。
戏台下也没少了热闹。
郭太后大约为向众人昭示态度,特地让宋棠与她坐在一处,且不时亲密的聊着戏台上的表演。乍一看两个人像是关系极好,哪里瞧得出早间在永寿宫的不愉快?
“婉顺仪觉得今日的戏如何?”
沈清漪正盯着戏台看,耳边忽然间传来一道声音。
这话像在说戏台上的戏又像在说郭太后与宋棠之间的这出。她循声看过去,见是孟绮文,很快收回视线,淡淡道:“可惜了,我是不懂戏的人,品不出好坏。”
孟绮文看一看强撑的沈清漪,这才重新去看戏台,笑说:“确实可惜。”
“不过有时候未必非得懂戏才知好坏。”
“事实上,一出戏,自己所感受到的是最直接最不会骗人的。是高兴还是难过,是愤怒还是不平,每个人的感受都可能不同,旁人何种感受反而不要紧。”
沈清漪本来心里就没有多好过,被孟绮文的话一刺激,更不好过了。
但她面上分毫不显,嘴角微弯。
“今天是太后娘娘寿辰,大喜的日子,唱的戏自然叫人高兴。”
“难道说孟充仪不觉得?”
孟绮文一笑:“如何会不觉得?”
“这样热闹这样精彩的戏,再没有更好看的了。”
沈清漪心下皱一皱眉,嘴边噙着笑,状似认真看戏,未继续理会孟绮文。
孟绮文收起话匣,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水。
郭太后和宋棠之间都和和睦睦了,也没有人蠢到在这种日子去生事,所以一出出戏从下午看到傍晚,畅音阁的气氛始终是好的。这种热闹气氛一直延续到晚上的寿宴结束,这一天便平和的过去了。
从下午在畅音阁一直到晚上的寿宴都坐着无法活动,宋棠直坐得腰酸背疼。
回到春禧殿以后,她累得趴在床榻上,已顾不上形象。
竹溪端来热水伺候宋棠洗漱梳洗。
搁下铜盆后,她一边拧巾帕一边低声说:“陛下今晚去了藏香阁。”
藏香阁,徐悦然住的地方。
宋棠懒懒道:“太后娘娘白天做出那么大让步,陛下总该有所表示的。”
所谓的表示就是看在郭太后的面子上,让徐悦然这个被郭太后塞进来的妃嫔侍寝。她想一想,裴昭之前休养那么久,恐怕当真可以给徐悦然一个侍寝机会。
不过也说不好跟在她这里一样盖棉被纯聊天。
无论是哪一种,反正想要向郭太后传达的意思都传达到位。
“我也累了。”
由着竹溪帮她净面,宋棠说,“今日便早些安置罢。”
……
一夜安睡。
翌日清早,宋棠用过早膳,便有赏赐到了春禧殿。
除去金银珠宝之外,裴昭让小太监往宋棠这里送来两盆应景的墨菊。
虽名为墨菊,但其花红中带紫、紫里透黑,是活泼的颜色。
就是不知道裴昭突然送这花给她做什么。
宋棠盯着两盆墨菊研究片刻,想,大概是因为好看吧。
“竹溪,这两盆墨菊,你找两个手脚麻利又懂这些的好生照顾着。”她吩咐一声,停顿几息时间复道,“若照顾不当,有什么差池,我可不会轻轻揭过。”
“是。”
竹溪一福身,“奴婢这便去安排。”
这天晚上,裴昭过来了春禧殿。
他迈步走进里间时,沐浴过后的宋棠正围着这两盆墨菊看。
“喜欢吗?”
身后响起裴昭的声音,宋棠脸带惊喜转过身,含笑盈盈一福:“臣妾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裴昭上前,伸手扶着宋棠起身,又问:“今日可曾记得擦药?”
宋棠顺势站直了,撒着娇说:“膝盖还是有些疼的,臣妾想忘也忘不了。”
裴昭便笑:“昨日倒有人在朕面前说过不碍事。”
“疼归疼,不碍事归不碍事。”宋棠气焰嚣张,“才不冲突。”
行至宋棠身边的裴昭手臂揽着她的腰肢,让她转过身继续面对墨菊,而裴昭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环抱住,是个拥着她一道赏花的姿态。裴昭又问:“知道朕为何命人将这两盆墨菊送到你这儿来么?”
宋棠偏头看一眼裴昭,问:“为什么?”
裴昭挑眉,她只得改口说得一句,“臣妾猜一猜,是因为……它们好看?”
这个猜测得到两个字的评价:“肤浅。”
宋棠轻哼:“肤浅又如何?臣妾初见陛下,便是被陛下的样貌吸引的。”
“那会儿臣妾单单知道后悔这么迟才发现这样英俊的少年郎。”
“可若非这般,说不得臣妾便与陛下错过了呢?”
裴昭笑道:“好好的说花,偏扯到朕头上。”
“来,继续猜。”
宋棠便拧着眉一副绞尽脑汁的架势,半晌一笑:“那臣妾猜个不肤浅的。”
裴昭颔首:“你说。”
“臣妾记得有这么一句诗:待到秋来八九月,我花开后百花杀。”
“陛下是借这两盆墨菊夸臣妾好看呢?”
裴昭一瞬失笑:“怎得还给自个贴上金了?”
宋棠哼哼,继续道:“若不然便是,‘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陛下在说记挂着臣妾。抑或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陛下在说会常来看臣妾。再或者是,‘花开不并百花红’,陛下在说臣妾与旁人都不同。”
“旁的不提,诗倒背了不少。”
裴昭笑,“看不出来爱妃还是个颇有雅致的人。”
宋棠轻抬下巴,得意道:“那当然!”
“陛下是有雅兴的人,臣妾可不能被陛下给甩下了。”
竹溪送宵夜进来,抿唇笑着道:“娘娘得陛下赏赐的这两盆墨菊后,今日特地命人找了许多和菊有关的诗来背。”
宋棠横她一眼:“就你多嘴!”
竹溪忙噤声行礼退下,裴昭一副受骗的模样:“原来爱妃是临时抱佛脚。”
“哎,今儿小厨房的宵夜有银鱼粥、鸳鸯卷、四喜饺子、栗子糕。”她强行转移话题,自然的牵过裴昭的手,牵着他走向罗汉床,“陛下瞧一瞧可还合胃口?”
裴昭任由宋棠牵他过去,不紧不慢出声:“那菊花……”
宋棠回头,佯作不高兴看着他,裴昭压着笑,“那菊花糕也挺好吃的。”
一句话换来一声轻哼。
宋棠径自在罗汉床上坐下,裴昭在她对面入座,眼底有笑:“朕送你这两盆墨菊,不为别的,是提醒爱妃,螃蟹正是肥美时,不要忘记品尝,但也不能贪嘴。”
“那陛下直接送臣妾螃蟹不就好了么?”
宋棠嘟囔着,又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怎么样都很好,臣妾都很喜欢。”
怎么样都很好,像无所谓缘由为何,只在意他做得这样一件事。
裴昭往宋棠面前的碟子夹了块鸳鸯卷:“喜欢便好。”
后来,宋棠仍是收到一大筐肥美的螃蟹。
她高高兴兴的叫小厨房蒸了,配上菊花陈酿,好一顿享受。
·
寿辰之后,郭太后对后宫诸事不再过问插手。
妃嫔们大多也安分不惹事,后宫众人便都过得一段清闲的日子。
如是日复一日之间,天气转凉,草木枯败,渐渐显出几分初冬的寒意了。
宋棠有些畏寒,天一冷,人犯懒,哪里也不想去。
她窝在铺着厚厚绒毯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另一张薄毯,懒洋洋瞧着手中的话本。正看到有趣的地方,听得外边传来一阵哭声,她抬了下眼皮:“怎么回事?”
“娘娘,是霍嫔来了。”
竹溪领着霍凝雪步入里间,解释得一句。
宋棠恋恋不舍从话本上移开目光,抬眼去看霍凝雪,只见她半边脸红肿,脸颊残留着指印,分明是叫人打了。大约是因为这样,今日才会哭着来春禧殿的。
“这是怎么了?”
宋棠搭着竹溪的手坐起身,让霍凝雪在自己跟前坐下。
她仔细看一看,那个对霍凝雪动手的人也是没留情,这一巴掌打得够狠。
“你是妃嫔,位分也不低,何人敢掌你?”
霍凝雪低着头啜泣着,哽咽了一下道:“是高贵嫔。”
高贵嫔?宋棠挑眉:“她为何要这样对你?”
“娘娘,臣妾也不知道。”霍凝雪扁着嘴巴,委屈得不行,“原本也是同臣妾无关的,可臣妾见高贵嫔欺负我妹妹……就是霍美人,臣妾如何能不闻不问,便同高贵嫔理论了几句,谁知她突然动手。”
宋棠看霍凝雪一眼,眼前的人可不是能任人欺负的性子。
她只问:“你还手了吗?”
“高贵嫔比臣妾位分要高半品。”
霍凝雪垂下眼,“且又是娘娘宫中的人,娘娘一向待她不错,臣妾……”
这就是没有还手的意思了。
然而不还手的其中一个原因是顾念她,且这个原因多半比位分的原因更重要些,就让宋棠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霍凝雪怎么狗腿着狗腿着,到最后把她的态度看得这么重?
就算真打回去又怎么样?反正是高桂芝动手在先。
“也罢。”
宋棠无奈叹气,“你先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平复一下情绪,再同我仔细说一说发生了什么事。”
竹溪适时将一盏热茶递给霍凝雪。
霍凝雪接过却没有喝,沉默过几息时间,开始向宋棠说明自己遇到的事情。
起因是高桂芝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品茗赏景的时候,霍凝霜恰从亭子外面经过,便上前去与高桂芝行礼。谁知高桂芝突然发难,又是说霍凝霜泡的茶好,让她泡茶,又是说霍凝霜会折花,让她去折一枝花来。
如今正值秋冬之交,能有什么花好折的?但霍凝霜比高桂芝位分低太多,被刁难也只能认了。她去折花,好不容易折回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又遭高桂芝嫌弃。
霍凝霜被迫却折第二枝、第三枝……
在第三枝折回来的梅花也被高桂芝挑剔时,霍凝雪正巧来找霍凝霜。
如此,霍凝雪撞上霍凝霜被为难的一幕。
从霍凝霜的大宫女口中得知妹妹已被刁难了许久,霍凝雪如何能不生气?
她虽位分比高桂芝低半品,但好在只有半品。不似自个妹妹,她同高桂芝理论也要多几分的底气,不怕高桂芝拿位分压人。唯独没有想到高桂芝会动起手。
宋棠听着也觉得挺奇怪的。
印象里这个人便没有红脸的时候。
虽然高桂芝是窦兰月的人,但在她面前装得一直很好。
现下这是……
不准备继续装下去了?
即便如此,为何偏偏要去刁难霍凝霜,又要对霍凝雪动手?
宋棠再看一眼霍凝雪的脸颊,记起让竹溪取来药膏,让霍凝雪先擦一擦。
“你同高贵嫔,我记得你们也无什么恩怨?”
霍凝雪听见宋棠这么问,摇着头说:“在宫里头是从没有过节的。”
“正因没有过节,她刁难我妹妹,我才会那样生气。”
“哪有那般拿欺负人当乐趣的?”
宋棠沉吟中问:“在宫里没有,在外头也没有?”
霍凝雪微怔,回答道:“往前我同……”
“倒也未必是以前的什么事。”
宋棠说,“你们若以前便不和,她为何现在才发作?说不得是最近的事。”
霍凝雪更加懵:“最近?”
“具体原因你可以慢慢了解,先说说别的。”宋棠问,“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帮你主持公道?”
霍凝雪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