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蜜今天只是以大夫得身份感叹了一句。
“缘一你身体真的好好哦。”
作为同样拥有斑纹的剑士,缘一的身体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出现异状,他一直非常有活力,体力也很充沛。杀完鬼回来晚上还能折腾她几次,让蜜怀疑之前自己怕榨干他,是不是完全是想多了。
“怎么了,你有心事么?”
听到她的感叹,他便凑过来轻轻吻了她的唇角。他明明作为各位剑士的陪练,揍人了揍一整天,但身上也没有出现发热低烧类的情况。
缘一这种好状态有时会让蜜产生“这副作用只是斑纹出现初期才有的产物,之后他们都会健康”的猜想。但猜想并不意味着事实,秉持着科学研究者的严谨,蜜还是决定做准备迎接最差的结局。
“可能吧,我明天准备去趟神社。”
“我要的药草到了,我想留在那里多做点新的体力剂……”
第49章
作为鬼杀队内仅次于缘一的实力派, 岩胜为了逼迫自己的进步, 会主动独自接下许多高难任务。生死之间的搏斗加深了他对“通透世界”这一领域的理解, 也让他成为了队内维持并使用斑纹最多的一位剑士。
斑纹, 这一存在会让他维持在最佳战斗状态,也会持续不断地消耗他的体力。
最开始在岩胜身上出现的, 还是与连续熬夜后相似的小问题。不过是身体紧绷、胸口疼痛、头晕烦躁,靠定时服用蜜研发出来的新型药水便能有所缓解,所以岩胜并没有特别把斑纹的副作用放在心上。
斑纹的出现让他隐隐捉到了“超过缘一”的可能,而这种仅能在“生死之间”进一步取得突破的产物, 让他在近几年以更加苛刻的方式不断压榨着自己的潜能。
岩胜那种训练方式在蜜眼里,比起磨砺更像是折磨自身了。
而这种入了魔怔似的训练热情绝非岩胜一人独有。
鬼杀队里的剑士多是被鬼夺去珍重之人的存在,若是勉强自己就能变强,便能不断斩杀恶鬼祭奠亡者在天之灵,那么以己身承受这点小小的痛苦又有何妨呢?
深陷于这种集体狂热中岩胜,对蜜那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岩胜……”的劝诫不以为意, 只是多待了一个下午便沉默地带着更多药剂奔赴战场。
那么多人都需要药水, 但是能对抗透支生命副作用的药水,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做出来的呢?
作为原料的珍稀的药草就算有蜜的不断催发, 也很快没了库存。但蜜好歹是作为植物系的神明, 她能用自己的咒力复现出自己食用过的草药。
地里草药尚未成熟,就催动咒力从自己身上长,越是名贵的草药,便越要她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给岩胜准备的无疑是蜜所能做出来的最好的那种。
从自己的身上连皮带肉地拔下草药,感觉就像在撕扯自己的头发,所以若非特殊情况,蜜并不乐意用上这招。但想到透支生命的岩胜如果不用药,可能会比自己还要辛苦,蜜咬咬牙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是拔点头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谓胜利,所谓成功的关键,就是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坚持一下。
坚持,坚持,再坚持……
尽快把沾着泪珠的药草制成救命的药剂。
只可惜这似乎永无止尽的坚持,在获得胜利之前便先触发了她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对于岩胜而言,那本来是个再寻常再安宁不过的午后了,自己的妹妹约他于任务后在医馆相见。她念念叨叨说着“变强也要注意身体呀”,“我这边新买了参茶要不要尝一尝”那番老话,脸上还带着那种甜蜜动人的笑容。
“你等等哦,这个时间应该煮好了,我去拿……”
蜜这么说着慢慢地转身离去,走着走着步子就小了起来,缓了起来,重了起来。
她已经很累了,她时常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摇摇晃晃,但是控制好的话也能走出女子特有的摇曳身姿。只可惜,这次没能控制好,摇曳的枝条就那样不堪重负地折断了。
她最后的话语尚未说完,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而岩胜那稀疏平常的日常也随着少女的倒下,便同他手中的茶盏一同掉落于地,发出了破碎的声响。
代替拥有斑纹的剑士先倒下的,反而是作为后勤人员的大夫。
她那副毫无生气,仿佛不会再醒来的昏迷状态实在吓惨了在场的岩胜,以及随后赶来的缘一。医馆里的大夫能给常人看病,神社的阴阳师能为式神施法,但是没人知道特殊的“咒胎”的治疗方法。
他们说着神明只是睡着了,看起来并无异样,却没有办法将她成功唤醒。直到在蜜身上留下特殊术法的真人,察觉到玩伴的异样,于当日夜里踏月色前来看望。
银发的少年神色微妙地望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玩伴。他伸出手指抚上蜜紧闭的眼皮,通过触碰自己在她眼珠上留下的缝合线,直接检查了一下她咒花本体的情况。
这么查着查着,真人苍白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个极为嘲讽的笑容。
“哇,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让她累成这样了?”
“是喝她血还是吃她肉了?她咒力直都快见底咯。”
就像之前三人在村子里生活的那样,诅咒会在咒力不足的时候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以最小的消耗尽快补充自己损失的力量。这会儿她实在累狠了,也就睡得更沉也睡得更久了。
若是担心不过,想让她尽快醒来其实也很简单,给补充点她咒力或者生命力就行了。
“哎,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我了。是时候为伙伴献出这具身体了!”
“毕竟只有作为诅咒的我能扛得住这种压榨了。”
出于某种恶趣味,真人直接给出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方法。他无比恶劣地将手臂伸向了花朵的腰肢,在一秒就被缘一死死扣住了手腕。
“我来就好……”
真人打心底祝愿这个天赋过人的人类直接死在床上。但是考虑到自己还是打不过缘一,无事可做的他只能打着哈切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岩胜身上。
作为诅咒的他一看就知道蜜的咒力流到了谁的身上,本着他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的原则,真人笑眯眯地跟玩伴的兄长打起了招呼。面容清秀的诅咒带着和善的笑容张开嘴唇,仿佛致命的毒蛇“嘶嘶”喷洒毒液——
“真可怜啊。”
“你是那个需要费心的病人呢。”
“所以你现在感觉还好么?她精心做出来的药有效果么?”
药么?沉迷于斑纹所带来的力量,自己到底从妹妹手上接过了多少支药剂呢……
如今真人的发问宛若刀刃,字字句句贯穿岩胜的心脏。
岩石般闭锁的内心在那一刻猛地撕裂开,淅淅沥沥地滴下血来。
蜜因为过度疲劳睡了足足三天才醒来,一恢复意识便发现自己正趴在恋人被汗水所濡湿的身体上。她看着缘一皮肤上属于自己的吻灬痕与齿印,脑子里也回想起了自己为了补充咒力的各类索取——
你,你身体可真好啊……
有神社源源不断的愿力作为支撑,睡醒吃饱她又是条好汉。作为医学学畜的她明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我能行,我还能肝!”想要下床,却没一个人同意她继续试验。
两人均是明令禁止她使用咒力产出药草的行为,让她在田地里药草成熟之前只能待在家里静养。
除此之外,缘一还特别推掉了最近的任务,就留在医馆后的小院里陪着她。他抱着她坐在秋千上晒太阳,以甜蜜诱人的爱意将她包裹环绕。蜜明明应该感到放松,感到幸福的,但是斑纹带来的阴影却始终在她心底盘旋不去——
若大夫不去勉强自己生产药剂,那么斑纹的副作用只能由剑士本人承受了。
她在静养时依然时常担忧岩胜的状态,而逃无可逃的岩胜只能主动过来看望她。
-------------------------------------
斑纹会让剑士的器官出现衰竭,而岩胜身上反应最大便是胃。这个拥有着洁癖的男人时常会在饭后出现呕吐的情况,他看着地上的秽物时常会发自内心地赶到恶心。
无论是地上尚未被充分消化过而显示出食材本貌的呕吐物,还是软弱无能到连斑纹副作用都无法承受的自己,都让岩胜感到恶心。
他下意识地拒绝了进食这一行为,让自己在胃部萎缩基础上又出现了营养不良这一病状。
但是已经不想让因为自己至今还在静养的虚弱的妹妹,继续为这个没用的哥哥而烦恼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岩胜在面前努力维持着和平安定的模样。他强忍着对进食的抗拒,从蜜的手中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人们最想隐瞒的事情,最会在最糟糕的时间出现,给予人们最难堪的体验。
岩胜那饱受斑纹折磨的胃部已经脆弱到了,连汤水表面零星漂浮的油花都无法接受的地步。在汤水入口的瞬间,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掌狠毒而有力地攥住了他的胃部,强烈的不适感使他无法控制地倾身呕吐,而呕吐带来的脱力感又让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是坐在另一旁的蜜眼疾手快地扶住从椅子上跌落的岩胜。
她顾不上自己被汤水以及其他食物弄脏的衣领,第一反应是大声呼喊,支开了正在后厨盛菜的缘一——
“缘一!我有东西忘记拿了!!”
“就是医馆里左手抽屉第三格的那个蓝色的药水!你先去帮我拿一下好么?”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所谓的变强,所谓的斑纹,追赶缘一的希望,是不是只是老天爷又一次无情的嘲笑呢?
好想就这么死去啊……
男人想要挥手打开妹妹的手臂,想要躲起来,想要在没有人的地方杀死丑陋无用的自己。他如是发出低声呢喃——
“不要碰我,实在是太脏了……”
但他的妹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就像她在过去所做的那样,以温柔甜蜜的声音抚慰着陷入低迷的哥哥。
“没事的,没事的,我的哥哥一点都不脏的。”
她用奇特的咒术,将那些呕吐物变为了一朵又一朵鲜艳芳香的咒花。
“你看,这些不都是漂亮的花朵嘛?”
她以坚定而诚挚的声音向他发出保证。
“我会保护你的,所以没事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一定会保护岩胜的。”
就算他是那样的丑陋而无用,她却依旧将那样的他拥入怀中,百般抚慰,悉心守护。
第50章
20岁的剑士于她的怀中佝偻着身子, 虚弱又无力的他在这一刻,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夜晚, 变成了那个对一切都感到无能为力的孩子, 只能颤抖着用双手抱住了妹妹纤细的腰肢。
来自岩胜那份压抑的绝望,同样传达给了紧抱着他的蜜, 令她感到无比苦闷。
通过紧密的拥抱,感受着他病态的喘息以及生理性的颤抖,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一点点慢慢沉了下去了。
我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没用的我了。
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这次我一定要……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安静地抱着怀里的岩胜,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逐渐恢复平静,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两人在缘一拿着药剂回来的时候,像没事人一般聊着天。而在服下缘一带来的胃药和营养剂之后,岩胜终于能正常地吃完这一餐。
日子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唯一不同的是蜜在那个午后,独身前往了产屋敷煌哉所在的别院。那位主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到访, 他凝视着大夫的凝重的神情, 俊秀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您能恢复健康实在是太好了。我这里有新到的紫藤茶,是否有荣幸与您一同品鉴呢?”
这个男人一向平易近人且礼数周全, 在面对自己的重要客人时, 连泡茶都是亲力亲为。然而产屋敷营造出的这份老友叙旧温馨恬淡的氛围,很快就因为大夫的发言被打了个粉碎。
“神奇的斑纹不过是向天借寿的产物。”
“如果不用药物维持生命的话,你的孩子们恐怕活不过二十五岁了。”
她开门见山的话语,字字句句戳向男人心中痛处。不祥的预感在今日转为了确切的噩耗, 让产屋敷温和平静的笑容慢慢转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是这样的么?您的研究已经有了结论了是么?”
“那便找个日子,好好告诉他们吧……”
就算早就知晓那些坚强的孩子们,在加入鬼杀队的那刻,就有了为家人复仇,为人间安定而献出生命的觉悟。但每每得知那些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产屋敷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感到悲伤与难过。
这份不断积淀的痛楚让这个男人的心化为了一座坚硬磐石,上头铭刻着每一位孩子的名字。他独身一人背负着这缄默沉重的信念,不断朝着向“无惨复仇”这一终极目标前行。
他谦和稳重的姿态看起来实在是无懈可击。
但善于操控人心的诅咒却是知道的,哪有人能真正把肉做的心化为石头呢?
诅咒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吸气吐气之间,她那因为岩胜而变得凝重僵硬的脸,慢慢软了化了重新灵活了起来,绽放出花朵似动人的笑容。
“是啊,那些满心复仇的孩子,一定很乐于接受这样荣誉的死吧……”
“但那些残疾的,年老的,已经有妻有儿,退居二线作为培养人的剑士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们只是想获得斑纹,以便教授给心爱的弟子,防止他们葬身于鬼口英年早逝吧?这些人岁数已经很大了,因为斑纹没几日可活了。可另一边弟子还没出师呢,如今就要让他们这样草草告别了么?”
“我们总得给他们个选择的机会,对吧?”
她这副表面温声细语,实则咄咄逼人的模样,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动摇了产屋敷的内心,让他回想着那些一生与鬼作战而满身疮痍的老者们,缓缓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