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表达呢……”
“那么神明大人,您这次来是想要从我这里讨要何物呢?”
既然产屋敷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那为了节省时间,蜜也没必要再用诅咒那套煽动人心的话术了。她褪去了那虚假甜美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向男人道出自己的所欲所求——
“药,比起治标不治本,单纯补充体力的药。”
“我必须要研发出更为珍贵,更有效的方子才行。”
“产屋敷煌哉,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是时候从鬼那里,拿回属于人类的那个药方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产屋敷在最开始就向蜜放开了绝大多数的信息资源。所以热衷研究医术的蜜,会看到这副困扰鬼杀队多年的药方,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他毕竟答应了缘一要让诅咒成为善神的。那个少年曾凝视着熟睡中的恋人,发自内心地提出祈愿——
我希望她不用再畏缩,不用再躲藏。我希望她能沐浴在阳光下幸福地生活……
出现在缘一脸上的笑容令产屋敷至今也难以忘怀。
而且就私心而言,产屋敷也非常欣赏这位虽然有些懒散,但对待病人却十分上心的大夫。若不是情况特殊他绝不愿意看到她为了救病治人失去医者的底线。所以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明知劝诫无用,还是向着神明提出了最后的疑问——
“即便满手鲜血么?”
即便无法被人理解,即便会被人唾骂,即便会降格为邪神,为诅咒也在所不辞么?
“即便满手鲜血。”
毕竟只要她一天不做出决定,就会有更多人痛苦地死去。
而且她答应岩胜了,必须要保护他才行。她是绝对不会让他死去的……
这份决意让她说着“虽然被称为神明,但我本质还是咒胎啊,被骂被讨厌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甚至向产屋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令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既然大夫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作为和她一条船的共犯,产屋敷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提供物质支持,并为她的名声做好保密工作了。
“好……我会陪着您一起的。”
“这就是您要的钥匙,人员方面我也会帮您安排的。”
那是间配备了牢笼、绳索、坚固手术台的秘密地下室,完全具备了被这个年代所被明令禁止的活动的一切条件——
活体实验。
在那一天开始,蜜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而为了配合她的愿望,除了斩鬼,有剑士以及诅咒在暗地里进行捕获恶鬼的活动。
真人便是这间地下室的特约嘉宾。
“啊呀呀,原来光明正大的鬼杀队里也会有这种地方么?”
“看来作为诅咒的我,比起正儿八斤的人类,想象力还是欠缺了一些。”
真人兴致勃勃地摸着特别为他准备的各类刑具,一时半会儿收不住脸上过分愉悦的笑容。
“所以只要我带鬼过来,这些东西都会给我用嘛?!”
“你终于愿意陪我一起玩了嘛?”
他像是个见到新奇玩具而兴奋不已的孩子,两眼发光地在那些不可明说的物件中挑挑拣拣,自己摸够了还不忘回头冲玩伴发出愉快的邀请。
“嗯……你把那些拥有无惨大量血液的鬼带来就可以了。”
“这是只有武力值强大的真人才能做到的事呢。”
解除了蛇莓构建的幻术,被月光环绕的美人正站在一旁冲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蜜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信赖与安然,这都是让真人感到无比愉快的东西。他以轻快的语调答应了玩伴的请求,并把地下室的一半区域改造成了自己的血色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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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无惨赐予大量血液的鬼必然不会是什么善角。他们在生前便是穷凶极恶之人,死后便更加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这些上级鬼将人类视为下种生物,以鲜血骨肉铺就道路,就算在真人手里遭了殃,也是骂骂咧咧不甘束手就擒成为研究药物的白鼠。
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结合真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这时就发挥出了巨大作用。在经历过比扒皮折骨更为可怖的经历之后,原先不可一世的恶鬼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这时候鬼就会看到那位大夫的出现。
世间难寻的佳人带着平和的笑容,温柔地处理着自己满身的疮痍,然后在上药的过程里,为了避免他因为疼痛而挣扎,甚至会有一茬没一茬地同他聊天,以便分散他的注意。
和那位性格恶劣残忍的诅咒不同,那是位极为温柔体贴的女子。她有着一双清澈深情的眼眸,同她交谈时,仿佛空气里都洋溢着春花的甜蜜与芬芳,令鬼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以及时间的流动。
她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皎洁又明亮的月亮,无声地照亮了这间充斥着鲜血与黑暗的地下室,在鬼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鬼一度以为女人也是被诅咒抓来的俘虏,因为绝世的美貌被少年当成床伴,又因为精湛的医术被留下来让自己能作为玩具更持久且稳定的工作。
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他甚至会为了让女人在诅咒面前显得更有用而乖乖吃药,为了不吓到她而悄悄收去了自己的尖爪与利齿。他默默积攒力量,祈求着有朝一日能带着她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
我是不会吃她的,我会小心翼翼地对待她。我会尽自己所能地为她提供锦衣玉食,让她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
不切实际的愿望如同野草般在鬼的心里滋生蔓延。直到他亲眼目睹女人揪着诅咒的耳朵,嗔怪他因为玩乐拖慢了研究进度的那一刻,鬼才先知后觉察觉到了两者间平等的地位。
“不可以让他太辛苦哦。”
“他可是我重要的病人啊……”
他本来应该感到愤怒的,但是又因为所谓的“重要的病人”选择了沉默。
那些耐心的治疗,温柔的笑容,甚至是关切的话语绝非谎言。在他被囚于地下室的这段时间内,女人的确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一个可怜的病人同他交流同他相处。
【会不会有点痛?我会轻一点的。】
【比起蓝色,其实更喜欢红色的药水么?真有趣,我也很喜欢这个颜色呢。】
【总是被关在这里,一个姿势一定很难受吧,我扶着你走一走好不好?】
女人的那些话语,让男人将每次治疗当成一次约会,满心欢喜翘首以盼。他被浸泡在花朵营造的温情里,被泡软了骨头被泡酥了灵魂,从凶狠丑陋的鬼变成了温顺的羊,又在知晓女人地位后成了摇尾的犬。
她正是天上皎洁的明月,降以人世慈悲的光芒,又因为高高在上方才显得纯洁无暇。越是与这样纯粹的美人相处,他越是因为自己犯下的罪恶而觉得无处遁形。
不可名状的喜悦与不可名状的痛苦一同降临在了鬼的身上,他在知晓爱为何物之时感到了自卑,沐浴着银白的月辉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无可赦。
他在最后的日子里拒绝了真人提供的血与肉,在最为虚弱的时候,卑微地向女人发出祈愿——
“我想同您一起看次日出。请在我彻底灰飞烟灭之前,将我的身体化为您喜爱的花瓣吧。”
“好呀。”
女人像往常那样,冲恶鬼露出了温柔甜美的笑容。
她与男人一同坐在院外的秋千上,看着他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下化为一场纷飞的紫色花雨,以自身为祭,献上沉默的爱的赠礼。
“真是不错的风景。”
“跟着你我也有看草药书啦,这花是铁线莲对吧?”
“和你一样,紫色的铁线莲。”
银发的诅咒在这时悄然显现出了身形,他笑眯眯地伸手捏住了一片乌紫色的花瓣。一语道破咒花真实本体之后,又像个骄傲的小孩那样,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前卖弄起了新学到的知识。
铁线莲,这种美艳的花朵在有着“高洁,美丽的心”这般寓意的同时,也有着“欺骗,贫穷”,甚至“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这类不详的含义。【1】
“这可真是与你相称啊。”
真人这样阴阳怪气的感叹,引来了女人慵懒的一瞥。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值钱的草药,不像梦幻的“蓝色彼岸花”,她作为一朵铁线莲甚至是有毒有害的,一度被称为“乞丐的植物”——
那可怜的乞丐,将花朵的汁液涂抹在伤口上,让伤口变得更为肿胀,以便获得旁人的同情。【2】
若是将这朵甜蜜的花儿放在破碎不堪的恋心上,只会让那颗心更为痛苦而已。
所以咒花的血肉并不能直接入药,这也是她实验进展极为缓慢的原因之一……
虽然作为大夫的她对于真人这种初学者的卖弄并不感冒,但是考虑到他还是自己重要的同伴,蜜还是顺着他的思路及时给出了回应——
“相称?你是指花语里欺骗,有罪的那一面么?”
难得的文艺发言得到了理解,真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就灿烂了不少。
“可不是嘛?我真是喜欢你那虚伪的爱意,喜欢得不得了。”
“这已经是你用爱感化的第20只鬼了!怎么样,你的药有新进展了么?”
不仅仅是眼前的真人,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无惨也同样发出了这般感慨。
作为掌控欲极强又谨慎小心的鬼王,他并不在意战死的废物,却会留意那些屡屡失踪的可塑之才。
而做出这种罪状的犯人也极为狡猾,无惨即便再怎么屏息凝神也无法探出鬼的具体位置,甚至不能主动让他们化为碎片崩坏。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察觉到那个女人的存在,以鬼的耳朵收集只言片语,从鬼的思维中感受到那刻骨又绝望的爱意。
“大夫么……”
“要是能成功做出那副方子,让她留在身边也无妨。”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有趣。
第51章
药剂的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还差两味药, 一个是灵山上被妖兽守护的莲花, 一个是附近领主府里的供奉的白昙。”
“差不多就能做出让剑士活下来的药了。”
只是健康的活着的药。
等价交换的绝对法则绝不会因为药物的出现而产生动摇。在短短的一年内, 她倾尽所能做出来的药剂, 只能让人在不动用斑纹的情况下,靠平时疗养健康地活下去。
以关上“通透世界”的大门为代价, 以止步于此为妥协,服药后的剑士仍然能使用自己引以为豪的呼吸法以及剑技。
有人接受了这份医者的仁慈,安静地遵从医嘱等待着最终药物的出现。有人却将这份妥协视为软弱,依旧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奔赴战场势要令恶鬼血债血还。这种勉强自己的结果, 便是开了斑纹的剑士在30岁的夜里无声地咽了气。
蜜在利用鬼作为实验体时,不仅得到了控制斑纹的药,还得到了更有有效的体力剂。这让剑士在25岁的死线上又多挣扎了5年,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以生命为祭品终得亲手报仇雪恨,他在睡前笑着喃喃妻子与女儿的姓名,走得安详而满足。
为了有效的安抚病人的情绪,蜜在作为大夫进行治疗的时候, 会释放出咒花安神的甜香。那种甜蜜的魅力常让那些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将她视为钦慕的对象, 而年纪较大的岩柱,看着她稚嫩而天真的面庞, 却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爱女。
继国蜜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感受到的父爱是什么呢?
所谓的父爱如山, 内里却全是自私刻薄,吝啬又冷漠。她被当成件稀奇的物件,扔进那座别致的小院里,然后定时投放些衣物首饰, 勉为其难地夸奖些温顺可爱。只是因为这些名为“保护”的囚禁,因为花了大价钱,她的父亲在圈内就被传为“溺爱女儿的仁父”了——
多好啊,为了避免女儿被坏男人欺骗,就把她关在家里。
为了让女儿快活有面子,还花了那么多钱让她装扮自己。
这样的经历,让诅咒一度对年纪稍大的男人怀有不可明说的憎恶与厌烦。
然而队里的岩柱也是这么对待她的,他在出任务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点小女孩会感兴趣的特产,也会在她被各色男人环绕的时候,关切地发出提醒。明明是和父亲差不多的举动,但这个男人的行为却给了蜜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最近天气有点凉了,我看其他小姑娘都喜欢抱个这个东西,好像叫‘汤婆子’……”
“恋爱关系不单要看外表,还要看内心。感情是相互的,互相关心才能长久……”
“……我自己来处理伤口吧,我看你忙了一上午了,先去休息会儿吧。”
“你想吃糖么?”
他有时候还会絮絮叨叨跟自己聊些和妻子的往事,他那种老一辈的鸡汤物语听多了实在有点烦人,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蜜还是老实地听了进去。除此之外,他脸上有些憨厚的笑容,以及那温柔不含任何杂念的眼神都让蜜觉得迷茫——
父亲的爱原来是这样的么?
他让我想起了妈妈……
他要真的是我的父亲,那就好了。
岩柱的出现令蜜对所谓的“父亲”有了新的认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的童年缺憾。
可蜜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女儿,她的存在的确在男人活着的时候给予了他一些慰藉。但是在面对恶鬼时,男人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斑纹燃烧生命,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复仇的道路。
她这个“虚假的女儿”,只能默默地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而发呆。
对于岩柱的选择,蜜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在他的衣冠冢前献上了一束花束。她的内心苦涩,眼眸也干涩,甚至流不出一滴诅咒虚伪动人的眼泪。。
离开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