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帝是如出现的?
不就是因为辛苦耕作一年,种出无数担粮食的农民,年尾时却无余粮食,饿得不得不去扒树皮吗?
产生问题的不是某个侵占农民田地的豪绅,不是某个打死家仆的小吏,如果连这要一个个的亲自裁决,底下几百个州官县官是养来装饰的吗?
“苛税是因为各州府库要运转,要为几百上千个猫猫狗狗发俸禄,这人领着可观的俸禄,一人可做的五个人也做不下来,归根结底,是以前的日过得太好了。”李鹜冷笑道。
庭之是从县主簿一步步升起来的人,对此深有同感,躬身道:
“下官在凤州刑州任职时,各官署中没有登记在册却由衙门供应吃喝的大使、副使数不胜数,更不用提众多托名办公,拉大旗作虎皮的书吏之流。一个人口不过三万的小县,巡检司却有千人之多,再加上难以计数的书吏衙差们,光是俸禄便是一笔天文数字。每每到了发年俸的时候,官府就会临增各项税,从民间攫取财富来支付俸禄。”
李鹜放下双腿,把邓州知府送来的文书拍在桌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虚掩的木窗。
“你只有当过农民,才知道什叫悲惨。”
李鹜当初入主官署,没有选择最宽阔最豪华的那一间,而是选了临郊的一间偏房,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远处或油绿或金黄的农田。
天气晴朗时,能看见零零星星的农人在田地间穿梭,们有着共同的特征,身穿简朴粗糙的布衣,挽着裤腿,赤着双脚,因长期弯腰的后背在站直后依然微微驼着。
“这每日扛着锄头的农民,最是弱小,最是悲惨……同时,也最是强大。州级官员用苛税重役来奴隶们,县级官员用各种名义强征资来迫害们,官员们派来的小吏在征收过程中还会各种克扣数目,中饱私囊。”
“穷尽精力应付了官吏后,地主豪强会想尽办兼并们的田产,让们从农民变为奴隶。”
庭之沉默不语地听着,脸上『露』出属于农民之的同情束无策的无奈、悲凉。
“这还不是结束。”李鹜眺望着远处的田野,轻声道,“在官吏豪绅的压迫之后,还有强盗贼人,将们中的最后一点积蓄抢夺干净。”
“……当活着也成为一种奢求,不去造反,难道要躺在漏风的屋顶下等死吗?”
“大人是想……”
李鹜转身走回桌前,从一众文书的最底下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庭之。
庭之粗略扫了几眼,上的字迹并不美观,很多字甚至难以辨认,但依然只是寥寥几眼,就不得不中断下来,抬起震惊的双眼看向李鹜。
“大人是想精简闲职,立新考核官员?”
“在我的地盘,没人能让老吃亏。”李鹜眯眼道,“吃了,也要给我加倍吐出来。”
“这是我夫人一起想出的,夫人说你做过县官,实干验丰富,让你再来做最后的查漏补缺。”李鹜说,“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下官惶恐,能得大人夫人信任。”庭之连忙躬身道,“下官这就回去仔细研读,尽快答复大人。”
“还有一件——”李鹜说。
“大人请说。”
“在我房间隔壁,清理出一间公房来,作为夫人今后的办公地点。”李鹜特意道,“大到门扉宽度,小到一张纸,只能比我的好,不能比我的差。我也不希望有人因此在背后嚼舌根。你明白吗?”
庭之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道:
“下官明白。”
庭之离开后,李鹜拿起一封文书看了起来。
精简闲职只是试探,想做的,是废除传承了数千年的官籍赋优免。
赚得的税最重,赚得多的不交税,这是哪门道理?
凭什有功名在身的就不用交税?会写八股文了不起?难道作八股文比作诗还难?
祖宗家个字,在李鹜这里不管用。
就是玉皇大帝定下的家,也要想办改一改。
但这不能急。
至要等大燕摆脱内外交困的局,完全稳定下来,届时,再推行新政,扫平阻碍,选一个可靠之人继任自己的位置,放放心心地沈珠曦归隐山林去。
李鹜想着想着,庭之忽然去而复返,一次走了进来。
“你这就看完了?”李鹜瞪大眼睛。
“下官是来告诉大人,襄州富绅豪强为了庆祝大人大胜归来,今晚包下了聚贤楼宴请大人。”庭之行了一礼,说,“此次出席的不仅有襄州士绅,还有其余五州的当地豪强,大人最好亲自『露』。”
“……行吧行吧,”李鹜叹了口气道。
“大人可要下官派人给李府传个话?”庭之问。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说。”李鹜站了起来。
走出官署,骑马回到李府。
“你今日这早?”沈珠曦见了吃了一惊。
“你就巴不得老每天睡在官署吧?”李鹜恨不得捏着这女人的下巴晃晃,把她脑里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全摇出来。
李鹜叫来婢女,让她们提前准备夕食,在用饭的时候,李鹜把给她在官署里准备了专门的办公房间的说了出来。
“的吗?”沈珠曦惊喜,“其人没有说什吗?”
“们能说什?官署是老的,老要把哪个房间用来做什,老一个人说了算。”李鹜夹起一箸藤椒兔肉放进她的碗里,说,“草令我也交给庭之了,说会尽快给我答复。”
“那就好。”沈珠曦松了一口气,“你没说要废除赋优免的吧?”
“你千叮嘱万嘱咐,难道我还会说漏嘴?”李鹜不屑道,“就让们再安睡一段时间吧。”
“现在时局不稳,就怕消息走漏后,下官吏人心不稳,做出通敌卖国的情来。”沈珠曦担忧道,“还是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说。”
两人边吃边聊一会后,李鹜放下添了二碗的饭碗,沈珠曦要叫婢女再给添一碗,李鹜说:“不用了,我还要留着一点肚去聚贤楼用饭。”
“你还要去聚贤楼?”
“老专门回来陪你吃饭,”李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怎样,感不感动?”
这种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
沈珠曦几乎来不及想就条件反『射』道:“感动,感动……”
李鹜满意地哼了一声。
夕阳铺满街道后,李鹜踩着落日走出了家门。
旁的官吏出门靠轿或马车,唯有李鹜,不管怎发达,还是喜欢用双脚或者骑马行走。
骑着一匹矫健的大马,踏踏踏地来到张灯结彩的聚贤楼门口,将马交给小跑迎来的小二后,大步流星走进了聚贤楼。
此次设宴做东的人是襄州首富张氏,除了襄州张氏外,桌上还有许多李鹜熟识的孔,有头有脸的同僚坐在上首,镇川范围内的富家大室几乎来了,有的李鹜见过几,有的则只是耳闻,目很是陌生。
李鹜的视线扫过其中一人时,顿了顿。
组织宴请的张老爷察言观『色』,立即笑着说道:“这是房州徐氏带来的远房亲戚田氏,早就对大人仰慕已久,想要找机会结识大人。”
“在下田安禾,见过节度使大人。”双目炯炯,精神凝练的中年男站了起来,向李鹜揖了揖。悬在腰间的玉佩摇了摇,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下发出清透柔的光芒。
“在下仰慕大人英姿已久,此次带来万两黄金,万斛原粮,愿献给镇川军以作军费。”
李鹜盯着的眉眼,说:“你姓田?”
田安禾垂首道:“是。”
221、第221章 第221章“殿下不愿重回宫廷,……
酒酣之, 丝竹之乐悠扬起来。
桌上的人大多喝得满面红光,田委站了起来,低调走至李鹜身边道:“李大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鹜早有预料, 给了陪同出席的方庭之一个眼神, 跟着田委离开了宴会厅。
田委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紧闭的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李鹜走入房间,看着几步外的人转过身来, 正面看着,眼神不再卑顺。
李鹜反关上房门, 上一步,拱道:
“晚生李鹜, 拜见舅伯大人。”
田委没有避让, 站着受了这一礼。看着李鹜的眼睛,不声『色』道:“你怎知是我?”
“变形易名的戏,你子已玩过一次了。”李鹜说,“表舅哥, 你还不现身?”
白安季扫了一眼站在屏风后的白戎灵, 后者一脸讪讪地走了出来。
“李大人多礼了。”白安季拱还了一礼,说, “犬子滞留襄州的数月, 劳烦大人费心照顾了。”
这让人瘦了几斤, 还大出血的照顾,寻常人听了都会不免脸红。
李鹜却心安理得道:“舅伯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李鹜的无耻让白戎灵噎了噎, 却没能让白安季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波澜。
“李大人,请坐。”白安季五指并拢,指向已摆好茶具的桌。
李鹜在对面坐了下来,白戎灵像个谨小慎微的跟班,低眉敛目地站到了父亲身后。
白安季刚刚提起茶壶,身后的白戎灵就一个箭步蹿了上来,拿走了白安季里的茶壶,替给两人面的茶盏满上了茶。
“殿下近来安好吗?”白安季缓缓道。
“好,好得很。”李鹜说,“今晚才啃了半个大鸡腿。”
“殿下和大人之间情如何?”
“是郎情妾意,和和美美,夫唱『妇』随——一句话说,”李鹜故作深沉,“她爱惨了我。”
“大人对殿下又如何?”
“当然也爱惨了她。”李鹜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白安季,“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舅伯这次远道而来,难道不是来祝我们百年好合的?”
“家主白游庚得知殿下流落在外,忧心不已,命我来探望问安。若殿下在宫外过得幸福安足,便是在宫外生活也无所妨。但是口说无凭,大人还是让我见见殿下才是。”
白安季拱了拱,不卑不亢道。
“舅伯见沈珠曦当然可以,”李鹜说,“你们打算何上门?”
“殿下恐怕需间整理准备,我们也不愿匆促之间上门拜访。”白安季说,“后日早上,我会带着犬子登门拜访。大人是否方便?”
“行。后日早上,我在李府等你。”李鹜重声道,“什么银票啊珍宝啊的伴礼,不带也罢!千万和我客气!李某不是等看人下菜的人!”
白戎灵怒视着眼厚颜无耻之人,腹诽道:你哪是看人下菜,你是看菜下人!
……
沈珠曦自得知舅舅白安季两日后会登门,就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
舅舅是否会责怪她舍弃越主身份的不负责任行为?
舅舅喜欢什么?饭菜该如何准备?如果她邀请舅舅小住,舅舅会答应她的邀请吗?
还有外祖父母……们身体还康健吗?是否对她失望不已……
沈珠曦在焦灼的心情,终于迎来了白安季上门的日子。
“二位也太客气了!上门就上门,怎么还带着几车礼物!”李鹜满面红光地将白安季二人迎了进来。
白戎灵沉不住气,一脸破口大骂的表情,老子不愧见多识广,依然能做到带着良好修养向李鹜拱了拱道:“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大人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礼轻人意重嘛!”
我呸!白戎灵在心里骂道。
沈珠曦忐忑站在摆满一桌美食佳肴的花厅里,等李鹜将人带来后,她强忍多的眼泪在看见舅舅张和母妃有七分相似的面庞,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珠曦见过舅舅,表哥……”
沈珠曦刚弯曲膝盖,就被一个箭步走上来的白安季扶了起来。
“殿下万万不可……该草民向殿下请安才是。”白安季话音一落,柔和表情立即转为严厉,“戎灵!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
白戎灵愣愣地走到白安季身边,跟着撩开袍子的白安季一起跪了下去。
“草民见过越主……”两人异口同声道。
“舅舅使不得,快快起来,不必多礼!”
沈珠曦吓了一跳,一扶一条胳膊,赶紧将两人扶了起来。
白安季起身后,眼里也含着热泪。一言不发地看着沈珠曦,眼神里既有欣慰又有悲伤。
“像……你和你母亲,真像……”
白戎灵闻言,也盯着沈珠曦看了几眼,点头道:“长得是挺像,但『性』子完全不一样。”
沈珠曦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去眼里的泪水,努力『露』出容道:“舅舅请坐,表哥请坐。粗茶淡饭,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担待——”
李鹜看着一桌好菜,又闻了闻空气里飘散的茶香,忍不住小声道:“这娘是粗茶淡饭,平日老子吃的是糠?”
饭桌上,白安季说了许多白家的事,例如外祖父母如今的身体,母妃出阁的趣事,宫变之后四处的传闻……沈珠曦一开始还略有拘谨,因为很是在意白安季对她的观而寡言少语,但白安季温和而体贴的态度让她起了多年的次宫宴,个在晚宴上『摸』她的头却又默默收回的外祖父。
们某些地方,简直如出一辙。
这是她的家人。
她仅剩不多的家人。
沈珠曦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