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族没有虐杀俘虏的传统,确认绒族女族长留地也留人的打算后,李鹜便带兵回到了营地。
沈珠曦醒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洗了一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太阳完全升起后,青凤军拆除了临时营地,在李鹜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通往外界的吞天洞门口。
安顿好了族事物的女族长也来到洞口,送上了以安然度过毒气的解『药』丸子。按照约定,五头正值壮年的大象和绒族骑手也加入了青凤军的队伍。
李鹜和冬靡霁打了好几下眼『色』,他也视若不见,李鹜有打晕人直接带走的心,但是碍于一直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女族长,只能无奈地按下了坏心。
算了……拐不走族长的儿子,以后来拐族长的孙子。
反正总要拐走一个,来给他专门养大象。
李鹜遗憾地摇了摇头,牵着沈珠曦走入了洞。
看着身穿皮甲的青凤军接二连三走进光线昏暗的吞天洞,站在女族长身边的冬靡霁面『露』艳羡,不禁看入了神。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母亲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母母……”冬靡霁觉得自己想要离开的心思是十分不好的,低头『露』出羞愧神『色』。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母亲并没有发怒或唾弃他的想法。
“想去就去。”女族长一脸平静,“去看看他有没有遵守承诺,去看看,外边是什样子,去能让族人过得更好的东西,带回来……”
冬靡霁愣过之后,大喜过望地重重点了点头。
“好!”
看着冬靡霁甩着大脚,如流风一般蹿入吞天洞后,女族长望着清澈如洗的蓝天呼了口气,转身向着村落的方向走了回去。
绒族人陆陆续续跟上了她的脚步。
吞天洞外重新恢复了毒雾缭绕的平静。
……
黑黝黝的吞天洞内,只有青凤军的脚步声和水珠滴落的声音。偶尔一颗冰冷的水珠落到后颈里,总会激得人猛地一哆嗦。五头大象走在队伍最头开路,黑暗不时传来骑手号令大象的口哨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光着脚的冬靡霁挥舞手臂从后面跑了过来,赤脚踩得水声哗哗。
“等我……一起!看狗!”他着急大喊道。
能骗……不,邀请到额外的驯象师,李鹜当然求之不得,他热情地邀请冬靡霁坐到了他和沈珠曦所乘的大象上。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半个时辰后,狭窄的甬道渐渐开阔,爬上一座淌着水的坡道后,众人的视野豁然开朗,尽头处的明亮光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走出洞口后,沈珠曦望着洞外熟悉的景『色』险些落出激动的眼泪!
她终于回来了!
大象在他们身下甩着鼻子,冬靡霁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乍一看和故乡没有什区别的山林,一边用蹩脚的燕话问:“我们,去哪里?”
沈珠曦看向李鹜。
“襄阳是暂时回不去了,要不回金州算了?”牛旺打着马走了上来,仰头象背上的李鹜喊道,“我们在金州有地有人,不用看朝廷的脸『色』。”
李鹜沉默了许久,神『色』/欲言又止,眼神几度落到沈珠曦身上。
沈珠曦隐隐约约察觉了他为难的是什。
李鹜最后是没说什,只是叹了口气,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当天晚上,军队临时搭建了一个营地落脚。
沈珠曦闭着双眼,却久久不能入睡,心思绪繁杂。父皇慈祥和暴怒的容貌在她脑海里交替浮现,时而是个她放于膝头政的慈父,时而又是个她冷眼以,不发一语的严父。
她是大燕的公主,应该分担大燕光复的重担,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当今的大燕天子铺出一条路来。
她应该。
本该如。
积重难返的大燕,有救吗?
热泪在她眼滚滚,沈珠曦屏息凝神,强忍住颤抖的喉头。
身旁的李鹜同样没有声音,他太安静了,以至于沈珠曦一下就猜出,他同样在沉思难眠。
沈珠曦压住声音里的异样,轻声打破了缄默:
“……你是怎想的呢?”
过了片刻,李鹜翻了个身,抱紧她的身体,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
“我在想,鱼头镇已经没有了,我们要去哪里隐居不出?”
沈珠曦明白,也知道李鹜明白——
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了他们以隐居的地方。
她却是努力扬起了嘴角。
“要有山有水,春有繁花,夏有流水,秋有红叶,冬有瑞雪的地方——”
“好。”
“要有好吃的地方——”
“好。”
“要有以泛舟湖上,垂钓野炊的地方——”
“好。”
“要有以登高望远,蹴鞠跑马的地方——”
“好。”
“最重要的是,要有屁股纸的地方——”
“都你的。”李鹜说,“你想要什,老子偷都给你偷来。”
沈珠曦破涕为笑,转身面李鹜,捏了捏他的脸颊,用含泪的笑眼看着他说:
“就带我回皇宫吧。”
李鹜怔住了。
“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树,以泛舟也以登高,御膳房汇聚天下大厨,织造局生产最精良柔软的厕纸。”沈珠曦含泪笑着,看着李鹜轻声道,“……带我回吧。”
李鹜好一会没有说话,他凝视着沈珠曦的双眼,神『色』所未有的严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吗?”
“我知道。”
沈珠曦握住了他的手。他们是一体的夫妻,他们比天底下任何人都要了解彼。她知道以他的才能不该回去做一个山野村夫,他也知道,她的品德不允许她抛下生来便有的责任回去掩耳度。
“金州是易守难攻,但这样就行了吗?难道我们要守着片水泊,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
李鹜沉默不言。
她所说的,正是他的心事。
若是不解决傅玄邈,躲得了一时,难道躲得了一世?
“傅氏一手遮天,控朝政,行谋逆之举。”
“大燕已在倾颓之时……”
沈珠曦一字一顿,缓缓道:
“烦请夫君——”
“清君侧。”
。。。。。。
。。。。。。。。。...
271、第271章 第271章“只要母亲告诉我,……
在沈珠曦的提议下, 青凤军兵分数路,以免沿途动静过大被傅玄邈的眼线察觉。其中,牛旺带着象兵返回金州, 征兵充军以备不时之需;李鹜带着沈珠曦及李鹍前往扬州, 争取扬州白家的献金支持;沈珠曦也修书一封, 托人秘密送去襄阳,交到小猢的手中。股力量蓄势待发,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军队分开上路三日后,沈珠曦等人所在的青凤军终于进入了途径的第一个城镇合肥县。
军队行至合肥县外十里便停下驻扎临时营地, 李鹜久未亲近外界人烟,主动担下了入城联系商家补给的消息, 沈珠曦想入城买两身换洗衣物,李鹍想入城海吃一顿, 一个还没见过市面的冬靡霁, 三人也想跟李鹜一起进城。
可怜的李鹍因为身量过于显眼且无法乔装打扮,被李鹜一口回绝。
沈珠曦再三承诺会给李鹍带好吃的回来,这才止住了李鹍的脾气。安抚好李鹍后,沈珠曦和一直不舒服地拉扯着衣襟, 宛如好奇宝宝一般, 从靠近城门起就开始东张西望个不停的冬靡霁,跟着李鹜一起, 用假的路引一袋碎银, 轻松进了守备松懈的合肥。
“哇……”
“嚯……”
“啊!”
一路就没合上过嘴的冬靡霁在一辆牛车经过后, 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拔出了藏在胸前的匕首。
驾车驱牛的银发老汉诧异地看着他,附近的路人也停下脚步, 一脸惊讶地看着如临大敌的冬靡霁。
李鹜在冬靡霁身边摇了摇头,用食指指了指他的太阳『穴』,像卖麦芽糖的小贩那样,轻轻搅了搅。
驱车的老汉周边注意到这一幕的围观群众纷纷『露』出了然和同情的目光,轻轻一鞭挥下,老牛继续往前,而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冬靡霁又疑『惑』又不安地看了眼李鹜,后者直接把匕首拍回他的胸前。
“再让我见到你一惊一乍,下回就陪着雕儿一起守家。”
即便冬靡霁听了一知半解,从李鹜没个好脸『色』的表情上也能猜出端倪。他连忙把匕首重新藏回衣襟下,生怕李鹜赶他回去。
三人继续往闹市而去。
李鹜米行商家谈好价钱,又去了一趟当铺,典卖绒族以物易物换给他们的一些兽牙制品。
当铺掌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尤其对他们带来的象牙制品感兴趣。
“……你们是赶上了好时候啊,往年的象牙没有这么好的价格。今年只过去了半年,象牙价格已经较往年翻了几番,就这样,供不应求!”
沈珠曦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今年象牙价格飞涨?”
“不是因为现今的参知政事傅玄邈大人,爱其象牙洁白坚硬,德行高贵,连带着朝廷内外的达官贵人也纷纷效仿。现在谁的家里没几把象牙椅,象牙席——那可真是丢大面了!”当铺掌柜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水晶石放大镜,讨好地笑,“们这批象牙制品的成『色』不错,不知用的是哪里的象牙?这成『色』,连南洋来的象牙都比不上……”
李鹜单手撑在柜台上,『露』出痞子神『色』,挑眉:“不该问的就别问,爽快一点,就有下次——不然下回这生意就轮不上,明白吧?”
“行行行——”当铺掌柜赔笑。
李鹜当铺掌柜就死当价格讨价还价时,沈珠曦在一旁教冬靡霁辨认百宝架上的物品。
“那是文房四宝,即笔、墨、纸、砚……用来记载语言,便于保存流通。”沈珠曦说。
“我们,歌谣。老人,讲故。”冬靡霁说。
“口口相传容易产生错误,但是写在纸上就可以一字不动地保存几年数十年。这样可以效防止一些技艺失传,方便人们书信交流。”
“书信……怎么交流?”冬靡霁问。
“在你们部落,如果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另一个人想要联系他,要如何是好?”
冬靡霁一脸茫然:“联系不上……没办法……”
沈珠曦笑:“我们要是有了纸笔,就可以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托人或飞鸟带给想说话的那个人。”
“这样好。”冬靡霁一脸艳羡地感慨道。
“想不想学我们的文字?”
冬靡霁吃惊地看着沈珠曦:“我,可以?”
“当然可以。”沈珠曦笑着说,“只要愿意学,我就愿意教。愿意学吗?”
冬靡霁激动地点了点头:“愿意,愿意!”
过了一会,李鹜把一叠厚厚的银票塞进了怀里,结束了当铺掌柜的交易。
沈珠曦一番讨价还价,用四两银子买下了当铺老板叫价四十五两的歙石蕉叶砚,让旁观的冬靡霁目瞪口呆,既崇拜又震惊地看着她把包着文房四宝的纸包递给自己。
三人离开当铺后,又在回去的路上买了许多小吃,牛车再次途径冬靡霁身边时,他已不会再过度防备——除了感觉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受觑视的时候,他龇牙咧嘴地吓哭了一个穿虎头鞋的孩子。
变卖了余物资,补给了军需之后,第二日天未亮,军队就再次启程往扬州出发而去。
按照目前的脚程,十四五日后众人就能抵达扬州。沈珠曦在马车里赶路的时候,用教冬靡霁说燕话读写来打发时间,倒不觉得日子难熬。
直到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从半空飘落进车窗,沈珠曦才恍然发觉,不知不觉,炽热的夏已经过去了。
肃杀的冷秋『露』出了端倪。
风一吹过的时候,飘飘扬扬的金『色』从树干上飘落,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在军队前进的路上。
飞着,飞着,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被更强烈的秋风吹起,送向遥远的苍穹。
建州城内,满城黄金。
金灿灿的银杏铺满杨柳依依的河堤,落在白皙似雪的华丽宫殿上方。
全国象牙价格飙升,尤以建州最高。建州新修的行宫大量采用象牙来造琼楼玉宇,乍一看像是洁白的大雪落满屋顶,因此又被百姓称之为雪宫。从建州回来一病不起的新帝就住在这座奢华而冰冷的行宫里。
关于新帝生病的原因,民间众说纷纭,人说新帝是因越国公主坠崖而悲伤过度,人说越国公主死因蹊跷,新帝因病罢朝恐怕也不是真病,理由就是那一车车运进行宫的美酒佳肴和美貌伎人——要是真病了,能观赏歌舞,醉生梦死?
新帝因病罢朝,宫门紧闭,而远在建州城另一方向的傅府也大门紧闭,无数想要见到参知政事的人每日在门外打转,替自家主子递了一张又一张的帖子,每天依然只能无功而返。
建州的闺秀圈里都说,天下第一公子失而复得,又再失,终于不堪打击病倒了,傅公子坚贞痴情,同天下男儿有天壤之别,越国公主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同傅公子这样一段情缘。
建州城内的文武大臣也在谈论同一个人,只不过,他们的谈论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若是道了——恐怕就要同茶房酒肆里窃窃私语的读书人一样,时不时悄悄消失上几个了。
看不见的漩涡,涌动在看似平静的建州城里。藏在辉煌灿烂的灯火下,藏在漫天飞舞的银杏下,藏在流动着润泽光芒的行宫屋檐上,藏在新帝一声声暴躁的怒骂呵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