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心安理得用染着血的钱,如果李鹜真是在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她就是吃糠咽菜,也要劝李鹜改行不可。
沈珠曦冲出篱笆门的时候,李鹜已经迈着长腿不见了踪影。她看了看左右两条路,选了去集市的右边追了出去。
也许是她运气好,也许是上天垂怜,沈珠曦沿着田坎中间的小路追了半晌,就在她以为自己走错了路的时候,李鹜颀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路尽头。
沈珠曦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叫他,李鹜已经拐入一间冒着炊烟的小院。
他去这里做什么?
这条小路,沈珠曦已经和李鹜走过许多次了,可他从没向她介绍过这间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沈珠曦停在李鹜进去的院子门口,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追进去?万一里面捆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富商,她要说什么?
打道回府?那她出来做什么?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该怪李屁人,没事放那么多银子在坛子里做什么,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沈珠曦心里的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惧怕,她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悄悄攀上篱笆,鬼鬼祟祟地往里望去。
还好,李鹜没有进屋,他就站在院子里。在他对面的,不是李鹊或李鹍,也不是鼻青脸肿的富商,而是一个丰腴的妇人。
这不是婚宴那日来帮忙准备酒席的樊三娘吗?
樊三娘是个孀居已久的妇人,李鹜独自来她家里做什么?
沈珠曦的疑惑在看到李鹜从怀中掏出香囊之后更甚,震惊和不解简直要在头脑中炸开——那不是李鹜亲手绣的卷草团花纹香囊吗?
里面的佩兰和茉莉,还是她亲手放进去的呢!
李鹜拿出香囊后,说了什么,偷听的沈珠曦听不大清,反而是他对面的樊三娘,接了香囊后,爽朗大笑,声音如雷,还——还在李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沈珠曦捂住了嘴,差点惊叫出声。
李鹜忽然扭头朝篱笆门看来,凌厉的目光让沈珠曦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
幸好,李鹜没发现她的偷看。
篱笆遮挡了她的视线,只剩樊三娘爽朗的声音继续响起。
“……又不是第一次拍你屁股,有什么关系?”
惊!
震惊!
沈珠曦此刻的心情无异于看到父皇母妃从地底钻出来一般震惊。
她不敢再偷听,不敢再待下去,李鹜要是发现她在这里,一定会把她杀了灭口。
沈珠曦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现场,因为太过慌张的缘故,还险些踩着自己裙角摔了一跤。她逃离樊家小院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李鹜在做面首!
更进一步的说,李鹜在做面首养她!那樊三娘都五十来岁了,李鹜不图她钱,难道图她腰粗膀圆褶子多吗?
女娲娘娘啊!玉皇大帝啊!如来佛祖啊!谁来给她指条明路?
李鹜没有在做人命生意,可他……可他……还不如做人命生意呢!
沈珠曦脑子乱哄哄地冲回家,坐又坐不住,站也站不住,只能在桂花树下像无头苍蝇那样打转。
“大哥!”李鹊开朗的声音从篱笆门响起:“嫂子,我和李鹍带烧鸡来看你们了!”
李鹊的声音在平常如同天籁,此时此刻,对沈珠曦而言,却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朝她压了下来。
她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办,李鹊已经在门外又喊了两声。沈珠曦六神无主地打开了门,李鹊提着烧鸡走了进来,李鹍尾随其后,眼神跟着李鹊手中晃动的荷叶包而晃动。
“今天怎么是嫂子来开门?大哥呢?”李鹊笑道。
“你大哥、大哥……他……”沈珠曦结结巴巴地说。
“大哥怎么了?”李鹊注意到她的异常,神色严肃起来。
“出去了……”
“去哪儿了?”李鹊神色疑惑:“大哥没和我们说今日要出去啊。”
“我、我不知道……”沈珠曦慌慌张张地转身走向堂屋,生怕被眼尖的李鹊看出什么端倪。
李屁人啊李屁人,他倒是一声不吭做面首去了,却害得她在这里苦苦遮掩!
李鹊跟着进了堂屋,看见方桌上的一堆香囊,眼睛一亮:“香囊已经做好了?”他拿起最边上的一个芙蓉香囊看了看,说:“大哥的手艺一如既往。”
沈珠曦心里还是很慌,但是被李鹊的话勾起了一丝好奇心,不由问道:“你也知道李鹜还会做女红?”
李鹊咧嘴一笑,说:“我十三岁时就跟着大哥了,二哥是十一岁。大哥想要填饱三个人的肚子很不容易。”
他在桌上放下烧鸡,抬眸看向沈珠曦,目光一反常态,不见丝毫嬉笑之意。
“早些年的时候,大哥为我们吃了不少苦。”他顿了顿,说:“我希望他过得好,也希望嫂子能看见他的好。大哥不会花言巧语,但他对嫂子,是实打实的好。”
沈珠曦嘟囔道:“我知道他对我好……”
能不好吗,都去做面首养她了。
世上还有哪个男子能做到这一步?
李鹊又恢复了平日不正经的表情,笑道:“嫂子既然看得清楚,那我就不废话了。”
沈珠曦说:“我去给你们泡茶。”
话一出口,沈珠曦才开始后悔,她又不会烧水,泡哪门子的茶?
还好李鹊马上说:“大哥不在,我们就不多呆了。烧鸡留在这儿,晌午用饭的时候我们再来。嫂子也不必担心,大哥既没和我们交代去了哪里,自然也就不远,用不着多久就会回来了。”
沈珠曦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
李鹊笑了笑,叫上李鹍一起离开了李家。
这下家里又只剩沈珠曦一人,她没法不胡思乱想。
如果李鹜是一直靠此为生也罢了,但他若是在她来了之后才开始接这种生意……那岂不是他成了面首,都是她导致的吗?
沈珠曦深刻地反思自己前段时间用钱太多。
要不是如此,李鹜说不定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李鹜也是的,要是没钱,直说即可,为什么宁愿去做面首,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呢?
难道她就是那般不可理喻的人吗?
没了金银首饰,没了漂亮衣裳,没了便没了,厕纸……大不了她一张裁成四张用!李鹜怎么不和她商量,一声不吭就去做面首了呢?这银子没了可以再挣,清白丢了可就捡不回来了!
“穷得没饭吃的时候,连人都可以杀,拿根绣花针又怎么了。”
李鹜的话重新回响在她耳边。
沈珠曦痛心疾首:这就是你去做面首的理由吗?
她知道李鹜这人讲义气,但万万没想到,他这么讲义气!竟然会对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如此情深义重,甚至不惜为她沦为面首。
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左思右想后,沈珠曦来到厨房,翻了翻菜篮子,拿出一枚最大最圆的鸡蛋,想要亲手给李鹜煮一个鸡蛋。
如果她能和太子重逢,恢复越国公主的身份,就算不要这张脸了,也定要为李鹜讨一个三品大官当当,才算勉强报答他的情义。
可如今,她能做的只是亲手给他煮一个鸡蛋,让他补补亏空的身子。
沈珠曦蹲在烧火的炉子前,用长长的火箸捡起陶盆里点燃的草叶火引扔进灶里,喃喃自语道:
“李屁……李鹜啊李鹜,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另一边,李鹜走出樊三娘的家,在篱笆门前对送他出门的樊三娘说:“我走了,地里的事让李鹍去干,或者招个短工,别一个人包圆了。”
“闲着也是闲着,况且我力气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樊三娘大笑道:“你现在可真不一样了,成亲了,知道疼人了。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个头没我腰杆高,人却厉害得很咧。我喂鸭的鸭食,有一半都是你小子偷吃的,被发现之后,还气势汹汹地要咬人——老娘手上现在都有你小子留的疤呢!”
“几百年前的旧事了,能不能别提了?”李鹜拧起眉头。
“哟,成亲了,知道害臊了,你屁股上生冻疮的时候,还是老娘给你敷的药咧……”
眼见樊三娘说起了劲儿,陈年旧事越说越多,李鹜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行了,行了,我走了!你再叽叽呱呱,老子再也不来了!”
“你敢不来!”樊三娘气势汹汹地插着腰说:“以前我给你馒头的时候咱们就说好了,现在我养你,以后我老了你养我!你不来我就找你媳妇去!我和你媳妇说以前长在你屁股蛋上的那个冻疮多么……”
“你——”
李鹜刚一转身,一个就住在附近的庄稼汉急急忙忙地从田坎对面奔了过来。
“李兄弟,出事啦!”
他甩着两只没穿鞋的光脚丫子,不待跑到李鹜面前就扯着嗓子叫道:
“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烧起来啦!”
46、第46章 第 46 章
鱼头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 一名面容冷厉的瘦高男子用完午食,唤来小二结账。
“客官,这桌酒菜一共是三两银子。”小二笑道。
瘦高男子不言不语, 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锭至少十两的银子放到吃剩的酒盏旁。
小二看直了眼:“这……”
“我问你,这镇上最近有没有外乡来的姑娘?”男子冷声道:“十六七岁, 容貌姣好。”
小二的脸上笑开了花, 原本就没有打直的背脊更是弓成了一只虾米:
“客官问我就对啦!这镇上人来人往, 没谁能逃过我的眼睛!”
“到底有没有?”男子问。
“有有有!”小二说:“客官应该知道, 京城前不久出了大事,咱们鱼头镇离京城不远, 因此来鱼头镇避难的外乡人还不算少。这十六七岁, 容貌姣好的姑娘,我知道五个, 就是不知哪个是客官你要找的姑娘——客官可有这名姑娘的画像?”
“你说就是, 我自会核实。”男子皱眉道。
“那我就说了,这五个姑娘,分别是……”
小二侃侃而谈,男子默默将这五名女子的住所都记在心中。
“……我问你的事, 不可透露分毫。”
男子面无表情将银子扔出,小二一把抓住, 点头哈腰道:“客官放心吧, 小的是个猪记性, 说完就忘了!”
暗卫十四拿起桌上的长剑,起身出了客栈。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五名女子中最近的那处走去。
此次他的任务是寻找越国公主, 若是事成, 他就能成为新的暗卫六。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他一路走来,已失望了太多次。
鱼头镇是一个从各方面来说都平平无奇的小镇,他没有抱多大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越国公主。若是公主真的在金州,那也是治所西城县的可能性更大。
只可惜他技不如人,探查西城县的机会被暗卫十一抢了去。
幸运的是,五个可能是越国公主的女子住所相隔不远,不幸的是,男子走了五处,也失望了五处。
为了越国公主的安全,他不能拿着她的画像大张旗鼓地找人,只能暗中打探查实,以免越国公主并未身死的消息被叛军知晓,生出其他风波来。
只是这样一来,效率自然差了许多。
男子空走一天,随便找了一处临街的茶肆坐了下来。三文钱一壶的浊茶放在桌上,他看也不看,锐利的目光观察着街上每一个从眼前路过的行人。
也不知道去了西城县的暗卫十一成果如何,是否已经找到越国公主的痕迹?
他的心思有片刻分散:若是让旁人找到,还不如谁都别找到。
一阵喧闹让他条件反射地摸上了腰间的剑,他眯着眼,看着一名瘦削的青年被两个壮汉横着扔出赌坊。
其中一个壮汉拍了拍手,冷笑着对地上的青年说:
“周壮,记住胡爷给你的最后期限,三日后再还不清借款,你就拿一只手臂来还吧!”
青年一身狼狈,双手撑着地面,先跪立一条腿,再立起另一只腿——像是行动不便似的,慢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等两个壮汉背对着他走进赌坊了,他的动作一下灵活起来。
他蹭得跳了起来,对着赌坊门口忿忿不平叫骂: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还了,就是晚一点还——晚一点还又不是不还!胡爷还没说什么,你们算哪根葱,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的?你们狗眼看人低,等爷爷发迹了有你们受的!”
他的叫骂在一个壮汉的身影出现在赌坊门口时戛然而止。他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夹起尾巴,转身走向了对街茶肆。
茶肆里的所有人都避开了青年的视线,除了他。
于是这名叫周壮的青年毫不犹豫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来。
“没见过你啊,外边来的?”周壮毫不客气,问也不问就端起他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是。”他言简意赅道。
“来干什么?”周壮抬起细长的眼帘,从杯沿后审视着他。
“找人。”
“找谁?”周壮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空了的茶盏又倒满了。
“找一个十六七岁的外乡姑娘。”
“你这范围挺大啊。”周壮说:“找到了吗?”
“没找到。”男子说:“我要找的这名女子,有国色天香之貌,又擅琴棋书画。别说这个鱼头县了,就算放在整个大燕,范围也不大。”
“长得好看的外乡姑娘?十六七岁?”周壮的眼珠子鬼鬼祟祟地转了一圈。“你确定都找了吗?”
“什么意思?”
“这鱼头镇,镇外也住着不少人家呢。”周壮说:“我倒是知道一个有国色天香之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