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虽然被『逼』着看了许多并不喜欢的书,但扪心自问,她还是喜欢看书的。书这个东西,陪她打发了深宫中的漫漫时光,是良师,也是益友。
书本脆弱,一有不当上面的字迹就会褪『色』,纸张也可能遭到损坏,所以看似简单的晒书,其实也大有讲究。
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太子组织过晒书活动,沈珠曦曾被邀请参加。太子相邀,没有谁推拒不来,所有皇子公主都齐聚在太子东宫里,大家一边晒书,一边作诗接龙,其乐融融。
往事仍历历在目,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却只有她和太子一人了。
思及过去,她不由叹了口气。
“晒书就晒书,你叹什么气?”李鹜说。
“我想起了上一次晒书时的事。”沈珠曦神『色』惘然,将太子举办的晒书集会同他简单说了两句。提到皇子们作诗接龙的时候,李鹜的眉头不快地拧在了一起。
“作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已经学完千字文了,我也可以学作诗了。”
“你离作诗还远着呢。”沈珠曦说:“你要先学论语,学完论语,再学——”
“老子不学孔子,老子也不学老子。”
沈珠曦惊讶地朝他看去。
这屁人除了知道有个孔子,还知道有个老子呢?
“那你要学什么?”
“就学作诗。”李鹜说:“明天开始你就教我作诗。”
“哪有走路都没学会,就想先跑的道理?”
无论李鹜如何辩解,在这一点上,沈珠曦十分坚持。
世上哪有刚学完千字文就学作诗的道理?他若不通百书,自然就无法领会诗人的心境,他若不能和诗人感同身受,又怎能鉴赏诗作,更谈何写出出『色』的诗作呢?
“……不教就不教,作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想做,一夜就能做它个十首八首。”
李鹜骂骂咧咧,沈珠曦视若未闻,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她仅有的藏书。李鹜站起身来,吊儿郎当地往院子外走去。
“我去看看李鹍他们。”
沈珠曦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李鹜关上篱笆门,步速突变。他甩开步子,脚下生风地大步走着,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到了李鹊住的地方。
李鹊正躺在床上睡觉,一听这风风火火的声音就知道谁来了。他面『色』突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慌慌张张地就去拿被他扔在地上的沙袋。
李鹜已经冲了进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本应捆在腿上的沙袋藏进了被子里。
“大、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鹊干笑道。
李鹜一屁股坐到床上,神『色』凝重。
“大哥……你怎么了?你这表情,弟弟心里有些害怕……”
李鹊在被子底下悄悄地把沙袋往里推了推。
“你去给我买一本书——”李鹜压低声音说。
李鹊『露』出疑『色』:“书?大哥你要买什么书?”
“一本看了就能学会写诗的书。”
李鹊:“?”
这是什么奇书,他也想要。
李鹊斟酌片刻,试探着说:“大哥为什么想要作诗了?”
“你别管,去买就好了。记住——”李鹜忽然沉下脸:“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特别是你嫂子。”
“弟弟知道了……”
李鹜不再多言,像来时那样,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又往外走了。
等他走出屋子里,李鹊才反应过来——
他要去哪儿给大哥弄看了就能学会写诗的书啊?
53、第53章 第53章“我脏了……”
就像沈珠曦担心的那样, 随着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炎热,白日即便坐着不动, 不一会后背也会浸出一层薄汗。
到了夜间, 太阳虽然没了, 但夜风依然是热烘烘的。沈珠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铺竹簟吧,睡着热,铺上竹簟吧, 硌得疼,偶尔翻个身, 娇嫩的肉还会夹到竹簟缝隙里,疼得她眼泪水直流。更别提还有无处不在的蚊子, 盖上被子, 热死她,不盖被子,痒死她。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可恶的李鹜却丝毫不受炎夏影响, 每次躺上床不过一盏茶时间, 身旁就响起了匀净的呼吸声。而那些讨人厌的蚊子,也看人下嘴, 对睡在她身旁的李鹜视而不见, 光盯着她咬, 一咬就是七八个红肿的大包!
种种折磨下,沈珠曦已经十几天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原本白皙光洁的眼睑下,也浮上了一层青『色』。
她每夜难眠, 身旁的李鹜却睡得安稳,这对比实在让人心态失衡。沈珠曦恨不得拿起床上的鸡『毛』掸子把李屁人打醒:她睡不着,他也别想睡着!
可是每每转念,想到他要去各处卖力气,也不知受了多少磋磨和刁难,她就心软下来,不忍将他叫醒了。
他都做面首养她了,她苦夏失眠又算什么?
沈珠曦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以免翻来覆去地把床上床下劳累了一天的人吵醒。她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想念她从前在宫里用的象牙簟。
没过一会,身后忽然传来李鹜起身的声音。
“你做噩梦了?”
沈珠曦回过头,李鹜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眉心微蹙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不睡?”
沈珠曦嘟嘟囔囔,不好意思说她是热得睡不着。李鹜却十分了解她,起身出了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的蒲扇。
“你睡吧,我给你扇风。”他说。
“这怎么可以?”沈珠曦连忙摇头,伸手欲接蒲扇:“我自己来吧……”
“让你睡你就睡,叽叽呱呱什么。”李鹜不耐烦地把她按倒,自己也坐上了床。他摇起蒲扇,凉风立即向沈珠曦袭来。沈珠曦得了甜头,再索要蒲扇的话就吞进了喉咙里。
她自己来扇,可扇不到这么大的风。
有了李鹜在一旁扇风,沈珠曦渐渐没那么热了,倦意朝她涌来,她的眼皮越眨越慢,逐渐的,完全合上了。
沈珠曦上半夜睡得十分安稳,下半夜的时候,她却被拂过脸上的奇怪触感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可不一会,那细细长长的东西又一次碰到她的下巴。
沈珠曦以为是李鹜在恶作剧,恨不得把这个不好好睡觉,又生出奇思妙想的屁人一脚踹下床。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把面前的东西赶走,却措手不及地『摸』到一根滑溜溜的东西。
“叽叽叽——”
沈珠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猛地睁眼,一只灰扑扑的小耗子正在她眼前挣扎,而她手里,握的正是又细又长的耗子尾巴!
凄惨尖利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不仅吓灭了蝉鸣,也吓起了睡得正熟,手里还抓着蒲扇的李鹜。
他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先摆了出来。
“谁不要命了?!”
李鹜刚吼完一嗓子,腿上就遭受一记重击。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娘鬼哭狼嚎着从他身上爬过,手肘正好碾在他的大腿嫩肉上。
“沈珠曦?!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李鹜忍着疼说道。
那疯婆娘理也不理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
李鹜顾不上腿根的疼痛,赶紧穿上鞋追了出去。他生怕这疯婆娘大半夜又冲去街上,还好,她只是蹲在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从水缸里舀水,冲在脸上,手上。
水珠哗啦啦地落下,打湿了她的面颊和里衣衣襟,她的眼泪和清水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李鹜一把将她从水缸拉开,怒声道:“你疯了?”
“我脏了……我脏了……”她哆哆嗦嗦地哭着,举起右手给他看。
可他看来看去,没发现这只白白嫩嫩的手哪儿脏了。
“脏什么脏,你在做梦!”李鹜说。
“我没做梦!屋子里有老鼠,它爬到我床上了,我『摸』到它的尾巴了!”沈珠曦想起耗子尾巴滑溜溜的触感,眼泪更是决堤而出。
她恶心极了,想吐却又吐不出,只剩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我脏了……”她泣不成声。
“你脏个屁!”李鹜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他又气又好笑,拿起袖子用力擦她的脸,故意把她那张圆润小巧的鹅蛋脸擦得东倒西歪。
“你呜……干呜么……”
“让你清醒清醒!”李鹜恶声恶气道:“大半夜发疯,原来就是为了一只耗子!不就是一只耗子吗,用得着你这样?”
“这可是老鼠,老鼠,我刚刚『摸』了老鼠,我脏了……”沈珠曦泣声道,通红的眼眶里又蓄起闪闪泪光。
“你再哭,老子把你按进茅坑里,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的脏。”李鹜说。
沈珠曦扁起嘴,波光粼粼的杏眼瞪得圆圆的,身子一抽一抽,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李鹜拉起她的手腕,带她走回卧室,她没挣扎,顺从又委屈。
李鹜在屋里找了一圈,连床底也看过了,没有发现那只小老鼠的身影。
“睡了,别胡思『乱』想。”他一屁股坐回床上,骂骂咧咧道:“老子昨晚熬夜读——”
他忽然卡住,不说了。
沈珠曦抽噎道:“读什么?”
“……赌骰子。”李鹜的目光飘向屋顶横梁。
“你别去赌博,这是坏『毛』病。”沈珠曦眼泪都没擦干就急着劝道:“周嫂子的小儿子就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李鹜打断她的话,再次催促道:“你快点上床,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沈珠曦却不敢再靠近那张出现过老鼠的床了。无论李鹜说什么,她也不愿再躺回床上。
沈珠曦不睡,李鹜也睡不下,他坐在床上,无奈地看着站在屋子中央,不肯坐下更不肯躺下的沈珠曦。
“难道你以后都不打算上床睡觉了?”
不上床睡觉是不可能的,但不管怎样,今晚她确实是没有勇气再睡下了。
她惊魂未定,警惕的目光不断看着墙角,生怕下一刻就有灰扑扑的小东西蹿出。
“你比我辛苦……你睡吧,不用管我……”沈珠曦说。
“你不睡,老子睡得着吗?”李鹜说。他停顿片刻,忽然道:“要不,我们去镇上租个大点的房子。张员外最近有处宅院在出售,环境还不错,屋子宽敞,还带花园。”
“……算了,用不着。”沈珠曦连忙摇头。
她在心里想:你太苦了。
“那也不能看着你不睡觉啊!”李鹜姿势散漫地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没好气地说:“你这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老子呢!”
沈珠曦弱弱道:“你不用管我……”
李鹜马上说:“你不要老子管,想让谁来管?”
李屁人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沈珠曦自觉理亏,不敢回嘴。
“还有一种办法。”李鹜忽然坐了起来。
“什么办法?”
“我在河边还有一间院子,往年我都是七八月间过去小住。那里紧挨河边,凉快不说,蚊子也少。”李鹜问:“就是住的条件比这里差些,你去不去?”
这不就是别宫避暑吗?没想到李鹜这个泥腿子,竟然也有避暑的别院!
沈珠曦听到凉快和蚊子少就忍不住了,哪里还会注意他后面说的“住的条件比这里差些”呢?
她忙不迭点头:“去!”
李鹜说走就走,也不睡了,直接起来收拾东西。
沈珠曦没什么可带的,也就是十几套换洗衣裳罢了,还有她的被褥香炉,宝贝澡豆,必备厕纸,几本闲暇时看的闲书……
“沈珠曦,你是去小住还是搬家啊?”李鹜额头青筋跳动,看着她收拾出的一大堆行李:“给我丢一半出去!”
沈珠曦挑来挑去,最后舍弃了她的被褥香炉。可这离李鹜的要求还远得很,她的目光在书本和澡豆、厕纸之间徘徊,眼里渐渐含起泪光。
“……行了,行了,你出去等着,别在这里堵着。”李鹜不耐烦地说。
沈珠曦看他不打算再削减她的行李了,眼睛里的泪光一下没了,她欢天喜地地走出了屋子,乖乖站在院子里等他。
半个时辰后,李鹜把所有行李都搬到了院子里。
沈珠曦问:“家里没有牛车,我们怎么把东西搬过去?”
“用得着牛车吗?雕儿力气比蛮牛还大,让他走上一趟就行了。”
沈珠曦还是有些不放心:“会不会太累了……”
李鹜白她一眼,说:“人活着就没有不累的时候,没有其他可劳心费力的事情时,就连呼吸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沈珠曦听得懵懵懂懂。
“走吧,现在出发,天亮时就能到了。”李鹜走向篱笆门,沈珠曦忙跟了上去。
出了院子后,李鹜拐上了左边的小路。天刚蒙蒙亮,月亮隐入厚重的云层,不知是月光还是日光的东西,薄薄地倾倒在狭窄的小路上,两人的影子若隐若现。一声拖得长长的鸡鸣响在日月交替的苍穹下。
两人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河水哗哗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沈珠曦看见了上次来打水的地方,李鹜在小路尽头拐弯,沿着小河上流走了去。
“还要走多久?”脚底传来酸疼,沈珠曦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