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缓缓前行,在夜幕的尽头出现一片连绵的苍茫高山,但却像是虚影。轿辇向着苍山加速前行,很快来到一座华丽宫殿前,季眠看见脚下宫殿前排列着几批人马。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了显婆的声音,“戴上盖头。”
季眠立刻听话地盖上盖头,坐直了身体,感受着轿辇在空中缓缓落下。
接下来,季眠再也不能掀开盖头偷看了,视线全被笼在盖头下,只能乖乖扶着显婆的手,按照她的嘱咐或抬腿或前行。
全程按照显婆教的做,所以她对整个过程没什么概念,只记得跨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行了很多礼。
唯一感慨就是煊阳君这一脉命真长,长辈真多,她都拜到了老祖宗。
她握着红绣球这端,那端也被人握着,应该是煊阳君,但他全程好像都没有说话。季眠没敢深想,更不敢偷看那头的人,因为只要想到煊阳君,脑海里就浮现青石碑上的怪兽雕像,她就惊出一背冷汗。所以只能鸵鸟心态的躲避这个问题,脑袋垂地低低的,梗着脖子,不敢乱看。
等到行完所有礼被送进洞房时,她已经累得头昏脑涨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话“礼毕”。然后是回响在天地间,浩浩荡荡的恭贺声——
“祝神君和夫人与天同寿,万世长合。”
声音此起彼伏,由远及近,连亘不绝,像洪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然后回响在山谷之间,将她彻底淹没。
就这样结婚了?
季眠坐在洞房内,还在恍惚,觉得难以置信。耳边嗡嗡作响,被刚才的立体环绕恭贺声震得回不过神。
她循规蹈矩的过了十七年,现在生活却猛然脱离轨道,向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奔去。
虽然高中了,周围有些朋友也在谈恋爱,经常也听朋友们讨论学校里的风云男生。但季眠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她只想好好读书考大学,然后能独立起来,不需要在寄居在姑姑家。她觉得自己至少要等工作稳定后,才会考虑谈恋爱结婚这种事。
季眠胆小,又一心扑在学习上,别说谈恋爱,就连跟男生说话都很少,现在居然结婚了?
结婚这件事摆在面前,对她冲击力极大,甚至差点忽略了结婚对象并不是人类。
一想到煊阳君,季眠的心脏就一惊一跳。相对于未来的生活,她现在更担心看起来暴戾凶恶的煊阳君会推门进来。
洞房里一片寂静,想象就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煊阳君吓人的模样。
她紧张地扣住锦被,以控制自己逃跑的欲望。
忽然,一声惊雷炸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季眠差点跳起来。随后,外面开始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阵阵响雷在头顶滚过,动荡不止的氛围更加重了她的恐惧。
青石碑上的雕像无法控制的出现在脑海中,她已经吓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了。
忽然,在雷电轰鸣中,响起一道很细微很细微的嘎吱声。
有人开门了!
声音很小,但却瞬间割断了季眠敏感的神经。她浑身一紧,本能地窜上了床,整个缩在角落,盖头也歪到了一边。
视线得以恢复,她警惕地看向门口,并没有看见意料中的怪兽,却看见一个身穿淡蓝长袍的温雅男人站在门口,身后月辉洒了满地。
大概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男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弯起眉眼,温和地笑了。
第4章 强大的煊阳君 突然就从学习说到了圆房……
男人笑容温和,举止间透着文雅,与她印象中的“怪物”大相径庭。没想到,那么暴戾的本相,化成人形居然是公子温如玉的模样。
季眠心头微松,偷偷吐口气,但仍是警惕的。她缩在床角,戒备地盯着门口的人。
似乎看出了她的敌意,可能是为了让她安心,男人站在门口没进去,温声解释:“夫人,属下不是神君,而是神君的伴生侍项殊。”
项殊从里而外散发的都是温和儒雅的气质,再听见他说自己不是煊阳君,季眠就真正松了口气。
“你有事吗?”
季眠话音落,外面又是一声平地惊雷轰然响起,吓得她哆嗦了一下。
项殊指了指屋外,示意雷声,“神君对婚事有些抗拒,所以……”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眼下的事,面露尴尬。
季眠恍然,懂事地接过话头,“所以他在闹事,这些雷电都是他弄出来的。”
项殊下意识看她一眼。
季眠有些不自在,察觉自己忘了用尊称。婚礼过程,她虽处在浑噩中,但也知道云岫天宫的一切,包括她所见到的几个人,全都沿袭了古代的制式礼仪。
古人对尊卑秩序看得很重。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改口道:“我是说神君。”
项殊笑着纠正,“夫人应该称呼煊阳君为夫君。”
季眠脸刷一下就红了,她抿着唇不吱声。
好在项殊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说道:“属下过来只是遵老祖宗意思,跟夫人打个招呼。神君正在气头上,闹得动静大,但不会伤害到夫人的,您不用害怕。”
季眠轻轻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小声问:“那煊阳君他不会来了?”
她声音很小,但一双大眼里隐隐闪着期待。
“……神君是个比较有主见的人,所以暂时应该不会。”项殊说着,像是为了安慰她一般,加了一句,“夫人不用担心,老祖宗让我带话,他们不会让您受委屈,已经在收拾那个……那个臭小子了。”
季眠脑海浮现出煊阳君被一群老头摁着打的模样,好像有了些鲜明的生活气息,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项殊见她笑,尴尬解释:“是老祖宗的原话。”
季眠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那刚才拜堂的是?”
“……”大概觉得天宫的做法不合适,项殊斟酌了一下用词,“老祖宗用神君的发丝幻化的……”
项殊交代完事情,立刻告辞离去。
房间内再次恢复宁静,这次季眠心头轻松了很多,她翻译了一下项殊委婉的话。简单来说就是煊阳君脾气不好,不听话,在没被老祖宗们打服前,是不可能来见她的。
季眠听着外面汹涌的雷电声,不仅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害怕,甚至觉得有点亲切,这证明着煊阳君还没被打服,还不会出现。
她一想起雕像,就希望坏脾气的煊阳君再倔一点,不见面很好。
*
按照天宫的规矩,新婚第二天,季眠要去给长辈敬茶。
请安敬茶的服饰早就备好放在一边,古代的衣衫虽然繁复,但也不难分辨怎么穿。季眠很快穿好了衣服,只是对着一头长发发愁。
总不能绑个马尾吧?
她找了条发带,将一头黑发松松系在身后,整体不算违和,这才出了门。
房门外,一左一右候着两人。一个是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女,还有一个是年龄相仿的少年,从穿着看,应该属于丫鬟小厮一类。
少女长得十分小巧精致,一双眼不算大,却圆而有神,瞳仁又黑又亮,显得很灵动。
她见了季眠,立刻躬身请安:“夫人好,我是项大人派来伺候您的丫鬟小雉。”
小雉的声音非常清脆,像鸟儿在晨间啾鸣,让人心情愉悦。
“你好呀,我叫季眠。”季眠按照现代人模式打招呼,对她友好地微笑。
小雉明显有点不适,但应该提前得到嘱咐,也没说什么。
她指着一边的少年,介绍:“这是小椤,一直负责伺候神君。因为神君很少回来,也不喜欢前呼后拥,所以整个正阳殿就我们两个下人。如果夫人有需要,可以让项大人再安排一些人手。”
“不用,这样就好。”季眠独自生活十七年,完全不习惯有人伺候,“对了,小椤是伺候神君的,那项殊呢?”
“您说项大人啊,他是神君的伴生侍,伴随神君而生,并不伺候神君的起居琐碎小事。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整个云岫天宫的大管家。”小雉说起项殊时,整个人喜气洋洋的,黑亮的眼里全是闪烁的光,崇拜两字几乎写在脸上,“项大人很厉害,整个天宫都是他养活的……”
“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呢?”一旁的小椤不爱听了,翻眼白她,“到底谁是神君?”
小雉也察觉自己食言,小心翼翼地偷看季眠,“夫、夫人,我……”
小雉的话,放在天宫可能是大不敬之罪,但季眠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芥蒂的。
她自然地带过话题:“不是要去请安吗?什么事时候去?”
小雉松口气,感激地看她一眼,“现在去,但夫人不能将头发全系起来。”
“?”
“按天宫的规矩,夫人的头发必须圆房后,由神君用发带系住。”
圆房两个字就让季眠脸上发烫,跟异性几乎没有什么接触的她,现在居然要公然面对圆房这种话题。
这是什么羞耻的规矩?死神一天天在琢磨什么?她羞得说不出话,满脸通红站在那里,由小雉替她重新梳发髻。
小雉将她的长发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面简单挽了个发髻,下面的长发则直接披散在身后。
冰凉的发丝蹭着细嫩的脖颈,季眠就不由地想起这部分发丝以后要由可怕的煊阳君替她系起来,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脖子都僵了起来,像是有谁在那里悬了把剑似的。
从正阳殿出来,季眠一眼就看见了远处浮在半空中的山峦。正阳殿原本就在云山之巅了,而半空又出现幻影般的山头,看不见顶,只见山体四周云海翻涌。
小雉在旁解释,那就是三位老祖宗居住的寿阳殿。
“夫人,我驮您过去。我要化原形了,您别害怕。”
小雉说完,原地就化成了一只巨大而华丽的鸟。
季眠:……
不过小雉提前打了招呼,她也已经逐渐消化和免疫这些玄妙的事了,镇定地爬上了鸟背。
巨鸟展翅起飞,动作很轻缓。微风拂面而过,相较于昨晚青石碑的狂风,这简直是种享受了。
季眠心情很好,抬手抚摸了一下巨鸟的脑袋,“谢谢你。”
小雉笑了,“不用谢夫人,为您效劳是小雉的荣幸。这些都是项大人嘱咐的,夫人是凡人,凡事都轻缓一点,免得吓到夫人。也是项大人考虑到夫人不能御风飞行,才专门派我过来的。”
小雉对项殊的崇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了。
“我们去给老祖宗请安,不用向煊阳君的父母请安吗?”
“煊阳君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季眠哑然,她倒没想过,神也会死吗?
小雉解释:“死神一脉并不是不死不灭,也有寿限的。用你们人类的说法,应该是一种寿命较长拥有特殊天赋的物种。”
季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乌龟,寿命长,还有坚不可摧的壳。
“类似乌龟?”
小雉结巴:“……差、差不多。”
如果神君知道自己被类比成乌龟……小雉想到他的暴脾气和那张黑沉着的脸,头皮都麻了。
寿阳殿看着很远,但也不过几息间就到了。
跟正阳殿的清冷比起来,这里热闹了很多,宫殿里小厮丫鬟穿梭不停,一个个见了季眠全都规规矩矩问安。
季眠被丫鬟们带进了正厅,屋内主位上坐着三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三人都是一身飘逸白袍,须发皆白。
一路上,小雉已经简单跟她讲过了,三位老者都是□□辈的,也就是煊阳君爷爷的父辈。而煊阳君的父辈和祖辈都没了,只有□□辈,中间断了两代人。
三位老祖宗,两位曾祖分别为寿安君、寿祥君,曾祖母是寿雅君。
季眠按照规矩,跪拜敬茶,随后就是一段冗长的说教,接着是更长的一段礼物赠送时间。
随着下人报礼物名称,季眠身后站着的端礼盒的下人越排越多。那些稀有法器和丹药之类她听都听不懂,也不知道各种名贵器具珠宝值多少钱。但能明确一点,煊阳君真的好像找不到媳妇儿一样,家长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替他娶媳妇。
终于送完礼物,坐在正中,看来地位最高的寿安君捻着白须,笑眯眯看她,“眠眠,你还想要什么,告诉老祖宗,我替你弄去。”
旁边的寿祥君轻嗤一声,“说得好像你什么都能弄回来似的,眠眠,想个狠的,治治他。”
“这天上地下,有什么是我弄不回来的?”寿安君瞪圆了眼,格外不满。
“行,你把姜煊阳那个臭小子弄回来!”
“姜寿祥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啊。姜寿安你别以为比我大几个时辰,我就怕你。”
季眠:……这跟仙风道骨的画风不太适配。
季眠偷眼看着两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互掐,一时无语。
倒是寿雅君怒了,啪一巴掌拍茶桌上,“一大把年纪了,像什么话?你们俩要打出去打,别在这丢人。把眠眠吓跑,我跟你们没完。”
她吼完,冲季眠慈爱的笑,鱼尾纹里都是欢喜,“眠眠啊,跟曾祖奶说,你还要什么?”
季眠确实有想要的,但一直不敢出声。这会儿,她老老实实提出要求,“我想回去上学。”
大殿里一瞬间安静,像是画面静止,季眠看着三位老者,紧张的连呼吸都忘了。
“有出息!”就在她以为要被拒绝时,寿雅君站起来喝了一声,“比那两个玩物丧志的好多了,你努力学,考了状元,曾祖奶把告示贴那儿,看他俩臊不臊。”
季眠:……
云岫天宫处处都透着古代规矩森严的守旧感,尤其是显婆和项殊,尊卑和规矩分的清清楚楚。没想到三位老祖宗十分开通,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甚至透着点孩子气。
从寿阳殿出来时,曾祖母还亲自相送,应该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寿雅君怜爱地摸了摸她散在身后的发丝,沉沉叹了口气,“眠眠,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委屈。我们昨晚已经收拾了煊阳一顿,臭小子脾气倔,一时半会儿不服软,你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