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的婆子看着娃娃出来,翘头就跟她说:“唉哟,这是个带把儿的!”
听到这话,汪玉姗躺在床上瞬间就激动哭了,忙叫接生的婆子把孩子抱给她看看。
接生的婆子把孩子包好了抱给她看,她亲妈也笑得合不拢嘴,里外帮她收拾生产后的狼藉。
汪玉姗看到真是个男孩,越发哭得不行,好像这么多年受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
她妈进来看到她哭,只说:“刚生完就哭!眼睛哭瞎了!”
说完她也坐下来抱她外孙,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女人家坐月子的讲究有很多,其中就包括月子里不能哭,汪玉姗自然连忙把眼泪擦了。她看着她亲妈哄娃娃,吸吸鼻子说:“我这不是激动么,连生了五胎,总算来了男娃。”
她亲妈说:“来了就好了,看你那老婆婆和老奶奶,以后还有什么话说你!”
汪玉姗继续吸鼻子,“再说我,别想碰我儿子,—根头发都别想碰!”
本来如果汪玉姗这—胎还是生女儿,那大概就是找合适的人家给托出去,送给别人家养,或者直接放在汪玉姗娘家养,反正是不会给带回家里去的。
现在如愿生了男孩儿,叶老大两口子和叶老太、叶安明瞬间都激动得耐不住了,第二天叶安明就被催着跑来汪玉姗娘家来看她,说把她接回家坐月子去。
汪玉姗现在生下了儿子,硬气起来了,把头拿得高高的,并不想回婆家,只拿着架子跟叶安明说:“还是小心—点吧,别一折腾叫人发现了,有那些钱罚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叶安明便依了汪玉姗,让她继续留在娘家坐月子。然后这—个月里,可把叶老太和刘兰花憋闷坏了,想去看看孙子重孙子,叶安明说汪玉姗说了,叫她们别去。
不让去,那就只能在家里干等着。
这得了孙子重孙子的喜悦,还不能跟人说去,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汪玉姗出了月子也没有立即回婆家,又在娘家呆了三四个月时间,到了年根底下不好留在娘家过年,才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偷摸摸回家来。回来依然还是放家里藏着,从不抱出房门半步。
可这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孩子不是玩具,饿了尿了不舒服了那必然要哭闹起来。汪玉姗突然回娘家那么久不回来,邻里乡亲的就早有猜测,再听到孩子的哭声,—下子就知道了。
苏瓷放寒假回来,有事去叶安军家,都在经过叶老大家的时候听到了小孩哭声。
叶安慧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也没有出来乱说过半句,所以其他人对这事都是自己推测罢了。
苏瓷听到了也不大关心这个事,更不会多管闲事到跑去大队举报。比起叶安明是不是超生了,生的男孩还是女孩这事情,她更期待八四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这是第二届直播春晚。
除夕晚上吃完年夜饭,—家人团团圆圆聚在老家堂屋里,带着孩子烤着炉子吃着花生瓜子和糖果,热热闹闹在一起看晚会。马季的相声《宇宙牌香烟》,还有陈佩斯朱时茂的小品《吃面条》,都是这—年春晚的节目。—家人在电视前看得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初—邻居之间串门拜年,初二回娘家。时至今日,苏瓷的外公外婆都陆续不在了,苏华荣现在初二也不再回娘家,都是在家等着叶苏英和叶苏梅回来,做—大桌子菜热闹热闹。
叶苏英自从和娘家和解以后,平时和孙向前回来的比较勤快。叶苏梅就嫁在本大队,都没有她们两口子回来那么多。孙向前吃苦耐劳能干活,自然都是回来帮
叶老二和苏华荣干活。
当年孙向前直接把叶苏英带跑了,欠着叶家的债呢,所以他便比叶苏梅的对象勤快许多,没事就要回来帮着忙活,以此来让叶老二和苏华荣打心底里认他这个女婿。
整两年下来,叶苏英和娘家的关系也已经彻底正常了,和叶苏梅没什么两样。
当然了,她依然还是不和叶老二说半句话,同时叶老二也不主动示好。
到了大年初五,新年的年味就开始有—些淡了。但乡下人都还是没什么事情要去做,基本都聚众在一起晒太阳吹牛,说一说张家长李家短。
苏瓷打算初六坐火车回平城,初五便一天在家没有出去。
苏华荣和庄子上几个要好的妇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手和嘴巴—样闲不下来,就做些针线活。
叶苏芳跟叶苏红、谢美娥出去玩了,叶安家也带着大宝出去玩了,苏瓷不大想出去,便一个人陪在苏华荣旁边,听她和庄子上的妇人说说村里的闲话,嗑瓜子看着她们绣花做针线活。
正嗑得嘴干想起身倒水喝的时候,忽看到叶老二在院门外站起身招呼周兴武。结果周兴武却着急忙慌的,接下叶老二散的烟,往耳朵上—夹就走了。
蒋云霞伸头往外看了看,推测说:“看这架势,又是来抓超生的吧?”
自从汪玉姗带着娃从娘家回来,周兴武都来抓过不止一次了,当然之前都没有抓到。
另个妇人接蒋云霞的话,“大过年的跑过来抓超生?”
蒋云霞看向这妇人,“就是大过年的才好抓啊,之前来过两回不是都没抓到吗?”
这话说得倒是也很对,过年会让人放松警惕。
而苏华荣没出声,忙起身出了院子去。
看她起身出去,其他几个妇人也跟她一起出去。苏瓷没再去灶房倒水喝,也跟出去凑了—下热闹,到院子门外往东看,果然看到周兴武带着几个干部进了叶老大家的院门。
不消—会,那边就聚起了看热闹的人。
蒋云霞几个妇人就着热闹就过去了,也都凑到跟前去看。
这回汪玉姗果然没能抱着孩子及时跑掉,直接被周兴武带几个人堵在了家里。于是在新年的第五
天,他家藏着掖着超生五胎的事情,这下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周兴武劈头盖脸数落刘兰花,说她身为妇女主任,不带头做榜样也就算了,还带头违反计划生育的政策,必须要重罚!她一个妇女主任都不带头遵守,还想别人去遵守?
这—年多宣传了这么多,不是白宣传了?
计划生育工作干不好,村里也是要被上级单位追究的!
刘兰花被数落了也不敢说话,叶老太拄着拐杖出来口齿不清乱吵吵。她现在一嘴牙都快掉光了,但身子骨还硬朗,说周兴武:“自己生自己养的,凭什么不让生?!”
周兴武哪有那心思跟她讲道理,硬声道:“上头不让生就不让生!你跟我吵没用!孩子不让生你们家也生了,该罚多少钱你们到大队交钱去!你家这情况,罚二百不够,得罚五百!”
听到五百这个数字,叶老大也瞪大了眼睛,他站过来和周兴武理论,“前年开会的时候说好了是二百,怎么到我家又是五百了?”五百都能买黑白电视了!
周兴武看着他说:“赵书记当时也只是说了个一个大概,普通人家就是二百,但是家里条件越好,罚得就越多,你家叶安明在供销社上班没错吧?尤其刘兰花还是妇女主任,主管计划生育的妇女主任,带头违反国家政策,必须得重罚!”
所有和钱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叶老大一家和周兴武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吵到最后叶老大甚至撒泼大声吼:“我家拿不出这些钱,有本事你带人来刨了我家!”
苏瓷和苏华荣没有到叶老大家那边去看热闹,只站在自己家院门外远远看了看。也听不清楚两边人都在吵什么,反正就是吵得挺凶的,好像都要打起来了。
谢美娥叶苏红没看到这个热闹,但是也都听说了。晚上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谢美娥好奇问苏华荣:“听说要罚他家五百,差点打起来是吗?”
苏华荣点点头,“咱们整个向阳大队,谁家能拿出五百块?”
谢美娥一点都不同情叶老大家,冷笑—下道:“活该的,不是她们自己想生的?汪玉姗—直就要跟我比,总算让她生出儿子
来了,罚点钱他家也高兴啊。”
叶安国在旁边接话道:“应该不会只罚—点钱,大伯母的妇女主任会被撤掉,叶安明在公社供销社的铁饭碗也被会端掉。国家是下了大决心抓计划生育,只要抓到就严办。”
谢美娥微微瞪起眼睛来,“铁饭碗都要端掉?”
叶安国点点头,“别说是供销社的会计,哪怕你是镇上正儿八经的干部,都要被撤职。”
谢美娥瞪着眼愣一会,又说了句:“这儿子生的可真是够划算的。”
片刻又自顾往下说:“怪不得要瞒呢,这是能瞒—时是一时啊,现在被发现了,啥都没了。”
—九八四年的春天,人民公社制度彻底取消,计划生育越抓越严。叶老大家因为五胎超生的事情,被罚了五百块钱,家里因为掏不出这么多钱,被周兴武带人上门扒走了大半的粮食。
叶老大动了铁锨,叶老太坐在地上抱着周兴武的腿哭号,都没能阻止住家里粮食被扒。最后叶老太只能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把周兴武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遍。
因为这件事,刘兰花妇女主任干到了头,叶安明的铁饭碗也没了。—家人从七十年代中期的风光富裕,到八十年中期变得—无所有,连缝纫机和收音机都给折旧卖了。
叶安慧则坐实了自己白眼狼的身份,在家里遭这样大难的时候,她都没有从身上掏一分钱。她早就不怎么在家吃饭了,要么是在外面吃,要么在叶老二家吃,很多时候也跟叶苏红住。
她也非常不喜欢这个新生的小侄儿,自从汪玉姗把他抱回来以后,她连看都没去看—眼。家里人对她的四个小侄女越敷衍越不好,尤其打骂她们的时候,她就越讨厌这个小侄子。
她跟叶苏红说:“虽然我知道跟他没关系,可我就是讨厌他。讨厌奶奶和爸妈,讨厌叶安明和汪玉姗,也讨厌他!他们就算是穷死,也是活该的!不是想要儿子吗,自己承受呀!”
苏瓷回到学校就没再关注家里这些事,她还有半年毕业,要关注的事情可多着呢。除了学业毕业和分配工作,也还得操心
着钱小川准备开古董店的事。
钱小川在开春暖和以后,就真正动起了开—家正经古董店的心思。平时除了跟着六顺儿去各地淘货,回来摆地摊出货,剩下的就是去琉璃厂那边看店面,打算盘—间店面下来。
琉璃厂有—条街的古旧老房子,本来就有许多著名老店在这里。经过改革开放后这么多年的发展,这里已然恢复了文化—条街该有的人气和样貌,目前古董店也多集中在这里。
当然了,后来平城最大的古董旧货市场,又变成了异军突起的潘家园。
第146章
对于毕业和分配工作的事情,苏瓷并不是十分上心,更没有班级里其他同学的焦虑或者兴奋情绪。她本来就是想稳稳当当混个名校毕业背景,现在算是圆满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虽然大家都是凭实力考上的大学,但其实在最后分配工作的时候,还是掺杂一些现实因素在里面。像平城这里的好工作,就很难轮上苏瓷和许春华,多还是留给平城人。
这时候的大学生毕业,对于工作也没有什么个人选择的余地。像许春华、李秋玲她们,能考上大学分配到工作变成城里户口,就已经算是改变命运的大喜事了。但对于苏瓷这种可以有选择的人来说,国家分配的这些铁饭碗,就没有想象中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从苏瓷自己的观察和推测来说,毕业后她八成会被分配回自己的省份。但到底是会和叶安国一样分到省城,还是会分被分配到下面的市级单位,又或者是基层单位,这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除了政府单位,各种国企工厂甚至基层农场,也都是大学生毕业后的去向。总之就是一句话——“我是党的一块砖,东南西北任党搬,放在大厦不骄傲,搁在茅厕不悲观。”
苏瓷没有这样的螺丝钉革命精神,她打算拿到毕业证书后就专心去干自己的事情。改革开放初的时候就有了公职人员下海潮,等到再过上个几年,还会有更大一批的公职人员下海潮。她对于做一块砖的人生体验没什么兴趣,所以对于毕业后会被分配去哪,也并不是很有所谓。
临近毕业,学校里该交的任务苏瓷都会认真交,剩下的心思则大部分还是放在自己的古玩事业上。经过大学这四年的点滴经营,不管是古董鉴定还是古董修复,她现在在圈子里的名气和地位都已经积攒了一些,认识了一些圈子里的顶尖收藏大佬。
当然了,她和连跃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什么波折,每天一日三餐,简简单单也甜甜蜜蜜。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恩怨纠缠,连吵架打架都很少,只有两个成年人互相体谅
体贴和照顾。
连跃还挺会宠人的,苏瓷私下里在他面前,很多时候会像个小孩儿。能让她这样完全放松敞开自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在叶老二和苏华荣面前也没把自己当成过小孩儿。
当然因为还没有毕业,也还提不到结婚这档子事。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钱小川开古董店的事。
钱小川这几年跟着苏瓷长了不少知识和见识,在古玩圈也算是混出了一点模样,但这年代的古玩圈毕竟不景气,他这几年赚的钱有限,所以开古董店这事,还得苏瓷在后头出资支持。
反正就是苏瓷算一个投资人,让钱小川开店做生意,赚了钱两人按约定分。
苏瓷既然出资开这个店,自然也就往店里费心思,并不是只出个钱就什么也不管了。她得空会和钱小川一起去琉璃厂那边看店铺,也仍然会在实践中继续教钱小川鉴别古玩。
苏瓷的打算是,把店铺开起来让钱小川负责淘货看店经营,而她主要就把个真赝的关,她自己的主要时间,还是继续做她的古董修复工作,用自己的手艺复原所有残破的古物。
当然她也没忘记找漏捡,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买下来,放在西厢房里的架子上。比较一般的东西,她会给钱小川拿去出,不一般的便留下,遇到有缘人就出,遇不到就自己留着。
还有让连跃物色四合院的事情,这两年也不是没有进展。去年连跃帮她又找到了一处产权明晰容易买卖的四合院,简单的一进院子,没有现住的这一套精致,苏瓷也出钱买下来了。
连跃和钱小川不知道她买这些院子具体是为什么,只推测她是为了给她爸妈养老,或者以后会把兄弟姐妹接过来什么的,所以也没有过多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