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兑好过来挂起来,拿了体温计一看,皱眉道:“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才送过来?”
苏华荣心里有一百句为难的话,却都没有张嘴说出来。
周大夫也没再多说什么,忙又给叶四丫扎针挂水。
苏华荣看他扎好针调好了滴药的速度,神色担忧地问:“周大夫,严不严重?”
周大夫脸色凝重,眉心还结着,“已经烧到四十多度了,都烧休克了,你说严重不严重?先挂水退烧,要是不行的话,赶紧送去县里医院。”
苏华荣不敢再说话了,心脏“噗通噗通”地快要跳出来一样。虽然四丫头命在旦夕,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是送去县里医院,那这病哪里治得起哦?
她耷着脸色在床头的竹条长椅上坐下来,在心里暗暗祈祷——大慈大悲的神仙菩萨们,救她家小苏瓷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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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二和大儿子叶安国下工到家,看到灶冷锅凉,正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被蒋云霞过来告知了四丫头发烧昏死过去的事,便又把这股子脾气给压下了。
刚好蒋云霞前脚一走,几个出去割猪草拾柴禾的女儿回来了。
晚饭有人做了,他便抬脚出门,去了大队卫生室。
他到大队卫生室的时候,四丫头的吊针水刚好要挂完。
听苏华荣苦着脸唠叨了几句,他迈步走去床前,往四丫头脸上看了看。
苏华荣站在他旁边还在说:“周大夫说了,这要是醒不过来,得送去县城医院呢。”
然这话话音刚落,叶老二就看到四丫头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来了。
他也没回头,直接道:“去什么县城医院?这不是醒了么?”
听得这话,苏华荣忙看向叶四丫。
看到四丫头果然醒了,正扑闪着长睫毛慢慢眨眼睛呢。
她一时欣喜,忙去找周大夫。
周大夫刚好上完厕所回来,听到苏华荣说叶四丫醒过来了,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吊针水,过来给叶四丫拔掉手背上的针管,按上酒精棉球。
随后伸手摸了摸叶四丫的额头,又拿手电翻开她的眼睑照了照她的眼睛,开口说:“身体素质还不错,扛过来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回去还得观察,如果高烧还是不退的话,明天再来挂一针。”
吊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苏华荣接着话小着声音问:“周大夫,这一针多少钱?”
周大夫关了手电筒,“六块钱。”
听到这个数字,苏华荣下意识看向叶老二。
叶老二能说什么,孩子生病过来看病,用了人家的药水,还能不给人钱么?
这年头上,大夫给人看病确实是不要钱的,农村卫生室里呆的也都是些赤脚大夫,但针水和药,那都是要钱的。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从褂兜里掏出洗得发白的蓝格子手帕。
打开卷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看了一会,抽出唯一的一张大团结,送到了周大夫手里。
叶老二没多说话,直接背起叶四丫出门去了。
苏华荣收了找回来的零钱,仔细把手帕再卷起来收回褂兜里,又看向周大夫问:“这吊针瓶能让我拿走吧?”
周大夫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把吊针瓶拿下来给她。
苏华荣不止拿了吊针瓶,还拿了输液管。
这些东西拿回家都能有用,譬如圆滚滚的玻璃瓶,冬天灌上热水扔被窝里,可以当个热水瓶什么的。
苏华荣拿着吊针瓶出来,叶老二已经把叶四丫放在平板车上盖好被子了。
夫妻俩拉着车往家回,苏华荣叹着气说:“一瓶吊针水,六块钱就这么没了。可是这要不来,小苏瓷这回恐怕就……”
叶老二默着不说话,片刻后往路边啐一口唾沫,“学就别上了,下来干活。”
苏华荣转头往叶老二看一眼,“这半年也不上了?”
叶老二步子迈地大起来,主意已定,“不上。”
……
苏瓷意识混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仿佛是躺在什么车上,脑袋被晃得来回摇,眼前是夕阳西下的半边天,树梢映着暖橘色的光。
头顶上有人在说话,说什么读书没用的言论。
她大脑滞钝得没办法思考,脑袋随着板车摇着摇着,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苏瓷再一次醒来,是在第二天早上。
她是被一阵扩音很重的广播声吵醒的,眼睛重得还没睁开,便听到了有人在广播里声音激昂地做说话,比较清晰的词是——阶级斗争、阶级敌人、农业学大寨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毛主席……
耳朵听着这些情绪饱满的话,苏瓷慢慢睁开眼睛。
方格窗里落进来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墙面是泥土砌的,屋里除了通铺被子,还有一只旧木箱子,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目光转了一圈到床前,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趴在她床前。
小男孩儿皮肤白,眼睛乌溜溜的,穿着却灰扑扑的,盯着她看一会,奶声奶气问:“四姐,你醒了呀?”
苏瓷盯着小男孩儿的眼睛,目光慢慢变得清明。
屋外喇叭里充满激情的演讲还在继续,她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忽一睁,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男孩儿被她吓了一跳,站起来往后退一步。
他歪歪脑袋,疑惑地看一会苏瓷,又问:“四姐,你怎么了呀?”
苏瓷没回答他,她坐着木一会,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
目光扫到木箱子上有一面巴掌大小的毛镜子,她过去一把拿过来,对着脸就照起来。
果然镜子里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蛋小巧白皙,眼睛大大的,眉眼唇线间流露出一股子娇怯之气,扎着两根乌亮亮的麻花辫子,漂亮得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眉心中间有一块手指尖大小的星形紫印子,像是被掐出来的。
看完脸蛋再往下看,身上穿着灰旧粗糙的布褂子,上面还缀着补丁。
看完脚上打补丁的灰布鞋,苏瓷放下手里的镜子,转身回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她坐着发愣,小男孩儿就站在床前定盯着她看,一脸疑惑。
片刻,苏瓷也把目光转向了小男孩儿。
她看着小男孩儿充满奶气的脸,慢慢处理脑子里一点一点多出来的信息,也可以说是原主的记忆。
现在是七十年代中期,一九七五年。
原主叫叶苏瓷,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家里有父母和七个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哥哥送给她大伯家养去了。
对于七十年代,苏瓷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穷!
对于现在这个叶家,她按照原主的记忆总结起来就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非常穷!
别说是缺衣少食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是已经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的二十一世纪,家里有八九个孩子,那也得穷得光屁股啊!
想到这里,苏瓷空了腰上的力气,直接往后一倒。
看着茅草覆的顶,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坑!老!子!啊!
还没等苏瓷感慨完,房门上布帘响动,又进来一个人。
一个中年妇女,留着长发在脑袋后盘了一个很矮的发髻,身上的衣服是暗蓝色,布料同样十分粗糙,染色不大好,上面也缀有补丁。
有了原主的记忆,苏瓷自然认识这些人。
在她床前站着的奶娃娃,是原主的小弟弟叶安家,现在才五岁。而进来的这个妇女,手里端着碗拿着饼,是原主的母亲苏华荣。
苏华荣走到床边,在床头木箱子上放下碗和饼,很自然地伸手上来摸苏瓷的额头,一边开口问她:“感觉怎么样了?”
苏瓷没说话,苏华荣又把额头靠过来,直接用自己的额头探她额头的温度。
这举动弄得苏瓷下意识往后一缩,却也没能躲开。
苏华荣探过了苏瓷的额头,说:“好像不烧了。”
说罢端了碗过来,把刚烙好的饼送到她手里,又说:“家里就这一点白面了,平时也舍不得吃,妈特意给你烙的,赶紧吃。”
苏瓷看看自己手里的白面饼,又看看碗里的棒子稀饭,还有一小碗酱黄豆。
这些东西在她眼里都算很粗糙的饭食了,但她知道,在叶家,这是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上的好东西。
小弟叶安家站在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面饼,闻着棒子稀饭的香甜味,眼见着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好在他收得快,“咕噜”一下又给咽了下去。
第003章
苏瓷看他这个可爱萌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她便把本就不大的白面饼掰开,往叶安家手里送了一半。
叶安家看起来馋得要命,却没伸手接,而是看向了苏华荣。
他知道他四姐姐生病了差点没命,家里仅剩下的这一点白面,是给四姐姐吃的。
苏华荣看看叶安家,又看看苏瓷手里的半块白面饼。
说实在的,她自己站在锅边烙饼的时候,闻着白面烙香的味都忍不住咽口水,别说五岁的叶安家了。
她对叶安家说:“接着吧,和你四姐一起吃,不要让你三姐她们知道了。”
家里就这点东西,孩子多分不开,三丫头又是个尖头不愿吃亏的,知道了肯定有意见。
叶安家点点头,一把接过苏瓷手里的白面饼,放到嘴边就咬了一口。
明明就一块白面饼,他却生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苏瓷看他吃得香,自己也有胃口,喝口棒子稀饭便也啃起饼来了。
原主的舌头和胃都不挑剔,吃着白面饼就着酱黄豆,再一口香喷喷的棒子稀饭,苏瓷发现意外得美味,比她吃过鲍鱼澳龙还有味道。
苏华荣坐在旁边,看着苏瓷和叶安家吃得香,自己忍着口水,脸上堆着笑。
苏瓷能看出来她也想吃,于是把手里的饼又撕下一小半,送到苏华荣面前,对她说:“您也吃。”
苏华荣摇头摆手,“我不饿,我早吃过了,我也不喜欢吃白面。”
苏瓷当然能看出来她是在说假话。
叶家穷,吃饱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喜欢吃白面更是最假的假话,吃不上倒是真话。
苏瓷把饼塞到她手里,“我也饱了。”
苏华荣知道她没饱,又要把饼塞回她手里。
哪知道刚塞到她手里,房门上的灰布门帘忽然哗啦一下被人从外面打起来了。
苏瓷、苏华荣和叶安家一起看过去,只见三丫头叶苏红站在门口,一只手抬起打着门帘,脑袋侧着看屋里的三个人,定着半天没动。
苏华荣反应过来刚要开口的时候,叶苏红放下门帘说话了,“吃什么呢?”
苏华荣笑了笑,“这不是你四妹生病了么,我给她烙张饼,让她改改胃口。”
叶苏红走到她面前,往那一站,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饼,硬着语气道:“我也要吃。”
苏华荣自然了解她家三丫头的性格,好吃爱美,只要有好事,削尖了脑袋也要抢。现在看到苏瓷吃白面饼,她不可能体谅说不要。
苏华荣看着她道:“你四妹生病了,让她吃点好的。”
叶苏红说话快且脆,伶牙俐齿,开口就是,“叶安家也生病了?”
被叫到了名字的叶安家,低头看看手里剩下的白面饼,顿时不敢吃了。片刻,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把白面饼送到了叶苏红面前,奶声奶气说:“三姐,我的给你。”
叶苏红二话不说,一把拿过叶安家手里的白面饼,放到嘴边大咬了一口。
吃两口又拿筷子夹黄豆粒,三五口就把剩下的白面饼吃完了。
吃完了还盯着苏瓷手里的那点,一副还想要的模样。
苏华荣语气硬了点,跟她说:“这是小苏瓷的,你可别再抢了。”
叶苏红撇撇嘴,拿起木箱子上的小镜子,塞进身上的挎包里,便转身走了。
她就是回来拿镜子的,谁知道让她撞到了这样的“好事”。
叶苏红一走,苏华荣叹了口气。
她也不多说什么了,让苏瓷赶紧把剩下的白面饼吃完。
苏瓷这回没再多推让,也就吃了。
吃完后,苏华荣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问她头还疼不疼。
苏瓷摇一下头,“还稍微有一点重。”
苏华荣让她坐好,伸手到她额头前,捏在她眉心处,一边给她捏眉心一边说:“捏一捏就不疼了,今天你就在家歇着,什么都不用干。高烧已经退了,咱们就不去看大夫了。”
苏瓷眼睛微微上翻,心里想——原来眉心那紫星星印子,是这么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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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苏红找到大姐叶苏英、二姐叶苏梅,还有五妹叶苏芳的时候,她们正在野地里割草。
叶苏红拿了镰刀,蹲下就说:“真是偏心,我妈在家偷偷烙了白面饼,给苏瓷和小弟吃。”
听到这话,最先有反应的是五妹叶苏芳,眼睛一亮道:“白面饼?”
叶苏红“哼”一声,“就是白面饼,平时除了爸和大哥,咱们谁吃过这东西?家里每年就分那么一点麦子,凭什么给小苏瓷吃?”
大姐叶苏英和二姐叶苏梅倒是不爱争,叶苏英说话也不留情面,直接道:“就你能攀,那不是小苏瓷生病了么?昨天差点命都没了,吃点白面饼怎么了?”
叶苏红眼睛一瞪,“怎么了??咱家姐妹五个,只有她小苏瓷花钱上学。全家谁都有资格吃白面饼,就她没有!”
二姐叶苏梅脾气比较软和,“苏红,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和大姐是我爸没让上学,可到你的时候,是让你去上的,是你自己不去。还有苏芳,也是自己不想去,一听老师来上门找去上学,吓得躲去床底不出来,哭着喊着死也不去,是不是这样?”
叶苏红又“哼”一声,“上学又没有用,上了干嘛?我还不如干活赚点工分赚点钱,做点新衣服穿,买点好吃的呢。傻子才去上学,花钱没好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