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箱子回到家,差不多到中午做饭时间。
叶苏英和叶苏梅在灶房帮苏华荣做饭,苏瓷直接去灶房坐下来,对苏华荣说:“来了,家里有没有破碗,我给您亮一手绝活。”
苏华荣看她真把工具拿回来了,只觉得新奇又好玩。
她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真去找了个破碗出来。她家别的没有,被旁边姓吴的过来砸了的破碗最多,有的只是摔两三瓣,她就没有扔,给收起来了。
听苏瓷说要亮绝活,家里其他孩子也都凑到了灶房里面。
叶老二不往灶房里钻,只拎了个小马扎坐灶房门口,也等着看苏瓷能亮什么绝活。
苏瓷接下苏华荣递过来的破碗片,然后就在全家人的围观中,开始了她的锔瓷绝技。
毛刷清缝对齐,绕绳固定,拉弓钻眼儿,最后再把锔钉给钉上去。
她所有动作都十分利索,行云流水一般。
如果不看她的脸,也忽略她白而细的手指和圆润有光泽的指甲,那必定会以为这是个拥有几十年锔瓷经验的老师傅。
家里人个个看得惊喜又惊讶。
叶安国站在旁边,用虎口托着自己的下巴,一会看看苏瓷手里的动作,一会看看她的脸蛋。
除了惊讶惊喜和赞叹,他心里也没别的想法。
虽说是自己妹妹,他真不知道,苏瓷是怎么学会了这门手艺,并且学得这么老练的。
等碗修好了,苏瓷直接送到叶苏红面前,叫她:“舀水进去,看看漏不漏。”
叶苏红十分听话,连忙就接了碗去缸边舀水。
用瓜瓢舀水倒进去,只见一滴也不漏,她咋咋呼呼地瞪眼叫起来,“四丫你真神了,真的一点点都不漏。”
苏瓷笑笑,淡定地把工具都摆回箱子里。
箱子里有上下几个抽屉格,每样工具在抽屉里都有自己的位置,摆起来整整齐齐的。
苏华荣和其他几个孩子都去看那只碗,一边看一边连连称赞。
最后叶苏红把这只碗抱在怀里说:“这个碗以后就是我的了,我以后都用这个碗来吃饭!”
苏华荣抬手戳一下她的脑门,笑着道:“就你会卖乖。”
叶苏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脑门,笑着辩驳:“我这是喜欢四妹妹的手艺!”
她要就给她了,家里但凡出现有点争头的东西,她都是第一个出来争的。
叶苏芳只会嘟哝着争点吃的,最小的叶安家倒是什么都不争,常常让着这位三姐。
苏瓷亮完自己的手艺,家里的人只能再仰起一个角度看她,别的也不能了。
吃完饭坐在院子门外的墙根下晒太阳,叶安军私下里对着叶安国感叹:“四妹妹这么有本事,不该生在咱家,就怕以后又给耽误了。”
在叶安军的心里,他大哥就是被家里耽误的。
要不是生在叶老二手里,要不是家里穷,要不是叶老二没本事,哪里就能在当兵前夕被人给顶替了?不被人顶替,大哥现在早在城里领了工作,手握铁饭碗,过上了有头有脸的好日子。
叶安国知道他话里的全部意思,只转头看着他道:“不会的,四妹妹比我们都有本事,家庭绊不住她,她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人。”
叶安军叹口气,“希望是这样。”
他们兄弟姐妹八个,本来最有可能有出息的就是叶安国,其他的像叶安军自己,叶苏英、叶苏梅和叶苏红以及叶苏芳四个丫头,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叶安家现在年龄小还看不出来,总算出了个四丫头,希望她别被他家的家庭拖累住,真的能有点出息,给他们叶家挣点脸面。
如果四丫头也不行,那就只能等叶安家了。
如果叶安家也同样不行,他们叶家,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一辈子活不出脸面来,一辈子活在这个小村子里的最底层。
叶安军说着这话,又想到叶安国的事情,转头认真看着他说:“大哥,你已经被家里拖累很多了,也为这个家做得够多了,毕业六七年养家六七年,书也不过就读了九年,花的钱有你挣的零头多么?真的够了,你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总不能为了我们,真打光棍。你就安心结婚去过自己的日子,家里交给我,我来担。大妹、二妹和三妹都这么大了,四妹又能自己养活自己,念书都不用家里出钱。家里的日子没你想的那么难,也不是没你不行,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两岁。”
叶安国轻轻吸口气,低下头来。
虽说这些个弟弟妹妹都大了,也都能干活,但平时挣的工分毕竟不多,叶安军自己又不是个踏实能上工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理发店开起来。
总之就是老大的责任压在肩上,总觉得这些弟弟妹妹都还小。
不过他现在也确实下了决心不纠结了,片刻看向叶安军说:“二弟,生是恩,不是债,你别总是怨爸生了咱们来受苦,他真的尽力了。”
叶安军现在其实也能体谅叶老二的不容易了。
怕他大哥不结婚,故意瞒着女方家的要求,宁愿自己把家庭担子再次全揽到自己身上。
他冲叶安国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他分担的,你放心吧。”
叶安国抬手拍拍他的肩,“那家里就交给你了,平时需要我做什么,说一声就行。还有如果遇到事情解决不了,就多问问小苏瓷,她见识多,想法也多。”
叶安军拍拍他的手背,“你就放心吧,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嫂子给娶回来,让咱爸咱妈心里的石头落地。咱妈最愁你的婚事,自打你订了婚,你没看她唉声叹气的时候都变少了?”
兄弟两这样说完话,叶安国心里更踏实了些。
他看看头顶太阳的位置,觉得差不多了,便从墙根站起来,说有事出去一下。
叶安军好像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一样,只笑着道:“赶紧去。”
叶安国笑着掸掸肩膀和衣角,这便走了。
出了向阳大队,沿着一条土路一路向东走,过了阳水河上的大桥,到风水大队的地界上。找到何月香所在的生产队和庄子,他没需要去拍门,只见何月香挎着竹篮从家里出来了。
何月香没有注意到叶安国,走到庄子头才看到他。
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便低了眉,当作没看到他,直接往前走。
叶安国也没说话,就默声跟在何月香身后。
跟着她走到野地里,终是何月香没能沉住气,转过身来看着他,绷着脸问:“这是干什么?”
叶安国伸手到褂子口袋里,片刻摸出几块奶糖来,走到何月香面前,直接塞她手里。
何月香看到手里的奶糖,是他们相亲见面时候,叶安国给她的那种奶糖,她嘴角不自觉翘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绷住了。
她抬起头来看叶安国,“什么意思?不是要退婚吗?我等着你呢。”
叶安国不跟她置气,“不退,我们结婚。”
何月香盯着他,“我爸妈不会答应你不分家。”
叶安国十分干脆道:“分,但如果能力有余的话,也不能不帮我爸妈。”
何月香嘴角生出些笑意,又很快绷住,“谁说不让你帮了?”
叶安国眼底也有了些笑意,尝试着去牵她的手,看着她说:“我没什么本事,可能没办法像别人那样,结完婚就让你过好日子,尤其这头两年,我想省着点,多攒点钱。”
何月香很干脆道:“好啊,我和你一起攒,我们先苦后甜。”
说完这话,两个人看着彼此,牵着手,慢慢笑起来。
在心里积了一天的阴霾,也彻底消散开了。
第044章
叶安国的婚事敲定下来后,家里继续每天拉泥攒土坯。
眼看着土坯攒得差不多了,叶老二请上老金,让老金在旁指挥,在新宅基地上盖了两间房。
老金本事多,什么东西都会两样。
不仅帮叶家盖起了房,也帮着砌了灶台。
得了人家的帮助,自然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人吃饭。
等房子盖好后,便又慢慢往里头置办东西,当然都是些生活必须品,睡觉用的床,吃饭用的大锅、锅铲、饭勺和水缸,以及碗筷饭盆这些。
眼见着新房一点点拾掇起来了,苏华荣比谁都高兴,每天都要过去看好几趟。
别的不盼,就盼赶紧把儿媳妇娶回来,再抱上个大孙子。
苏瓷年后开学就升了初一。
他们村里自然没有初中,都是跑到公社的福园中学去上学。
开学的日子,她和李秋玲一起去学校。
李秋玲分外的激动,走路全都是带小跑的,巴不得赶紧到教室里坐下来,吸一口新课本的香气。
如果换成是原主,大概会和李秋玲一样激动。
因为这对于她们来说,都是非常难争取到的机会,所以便会格外珍惜和开心。
苏瓷当然没多激动,要不是想混个文凭,以及不辜负安老师的期望,她都不打算读的。
总之她只要混过古玩界沉寂的这几年,等国内的古董市场慢慢复苏起来,她就能靠手里的宝贝过上富到流金子的日子。
初中生活对于苏瓷来说,没什么特别新鲜的。
只不过是换了个小破学校,身边又换了一波小屁孩子,剩下的依旧是半天课程,半天劳动的日常生活。
但因为到了公社里上学,没了安老师这样的老师,她下午的半天是不能逃了。
每天都跟班级里的同学一起,上午上课听报告,下午抄起镢头镰刀锄头或者铁锨,去地里干活。
李秋玲因为家里穷,没有在学校住宿。
苏瓷为了陪着她,也就每天早上傍晚一起来回跑,只中午在学校吃一顿。
吃一顿饭,就交每天一顿的粮。
背粮食到学校换饭票,每天中午拿饭票吃饭。
上初中有个好的地方是,她们和吴巧艳不再是同班,以后不用再看她的脸。
而且吴巧艳住校,每周只回家一次,上学放学的路上也看不见她。
第一周在熟悉环境中平平常常地过去。
这种日常对于苏瓷来说算是休息,于是周末的时候她没闲着,挑上自己的扁担货郎,找地方继续走街串巷赚钱去。
在这个时代环境下,遇到秦老爷子那样想要修复元青花,还有他的朋友想要补紫砂壶,毕竟都是极少数的,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干粗活赚点小钱。
积小成多,先把市场开放前的这几年熬过去再说。
到了八十年代,大概就不需要再受这样的束缚了,就可以放开胆子干大事了。
一整个上午走下来,赚了几毛钱。
苏瓷中午找地方休息,随意啃了个馒头,下午又继续去街巷里吆喝。
但下午运气不太好,在她修完一个碗从一户人家出来的时候,忽看到几个肩上戴着红袖章的人,看到她指手就喊:“就是他,快给我抓住他!”
苏瓷反应倒是快,担着扁担撒腿就跑。
干锔瓷这么长时间,她每次都把头蒙起来,担心的无非就是这个事。
她钻进巷子里七弯八拐地跑,三个男人在后头追。
苏瓷攒满劲加快步子,想要甩开他们,结果三个人越追越紧。
实在没办法了,她咬牙加速拐进一个巷道里,藏到一户人家的门洞里。随后赶紧把扁担货郎以及头巾收进空间,再屏着呼吸快速解外衫纽扣。
脱了外面的深灰罩褂收进空间,露出里面的红底白花面小棉袄。
在她收起灰色外褂的一瞬,戴红袖章的三个人追了过来。
苏瓷神色淡定,装作刚从家里出来的模样,直接走出门洞,沿着巷道往跑来的方向走。
那三个人果然分毫没有怀疑她,直接就追了过去。
苏瓷放松了呼吸,抬手捋一下耳后的麻花辫,嘴角扬起笑意,慢慢走出巷子去了。
被追了这一场,她自然不冒险继续去找活干了。
看时间还早,就转悠着去食品店看了看。
也没钱买什么好东西,苏瓷就掏钱买了几块水果糖。
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点甜味。
在她付完钱拿了水果糖往口袋里装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她:“苏瓷?”
苏瓷闻声回过头,只见是秦老爷子。
又叫她给偶遇上了,苏瓷笑着道:“秦爷爷?”
秦老爷子笑着跟她寒暄,“来买东西?”
说到买东西,苏瓷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送到秦老爷子面前,让他吃糖。
秦老爷子笑着冲他摆手:“牙不行了,吃甜的疼得要命。”
看他这么说,苏瓷也就没再给他。
刚好秦老爷子也买完了东西,两人便一起出了食品店。
苏瓷没跟秦老爷子去他家,和他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聊了会天。
不过都是寒暄,老人家爱找人说说话,苏瓷也就陪着了。
说着说着,苏瓷忽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她就没再跟秦老爷子瞎扯,而是认真起语气问他:“秦爷爷,六七年前被同一大队的人顶替了去当兵,现在还有办法举报吗?”
说到这种事,秦老爷子轻轻嘶口气。
好半天,他看向苏瓷说:“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去举报?”
苏瓷抿抿嘴唇说:“那个人是我大哥,我们家没门路也没证据。”
秦老爷子又嘶口气,“那估计是……不太容易……”
这种事,有人愿意帮你查才行,如果没人帮查,又过了这么多年,很难追究了。
没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把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翻出来查。
苏瓷当然知道,所以她也没多失望。
她只看着秦老爷子说:“我对当兵的事情不太了解,您知道这种事,是什么部门管的吗?”
秦老爷子想了想,“要不你直接县武装部去碰碰运气?”
苏瓷看着秦老爷子,慢慢点头,“好,那我没事过去看一看。”
现在是星期天,大约去了也没有人上班。
所以苏瓷也没有着急,打算没事抽个时间请半天假再过来。
她又和秦老爷子坐了会,看天上的日头落了西,便和他告别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