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财看这娃娃不像说谎,这才真的紧张起来。
他扛起铁锨,对所有在场姓吴的说:“你们都听到了,叶家欺负到我家头上来了,简直是没把我们姓吴的放在眼里,能走的都跟我走!”
这一吆喝,所有年轻壮丁都热血沸腾。
他们扛着锄头铁锨,一边走一边愤愤说:“怎么个意思?叶安国得了个收音机,给大家放放收音机,真觉得自家就硬气起来了?打死大彪子再抄家,我看他敢?!”
吴有财带上十多个年轻壮丁,气势汹汹地往家回。
工地一头休息的无关汉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伸头看了看。
叶老二和几个汉子坐在一起休息。
人人嘴里都叼个烟袋锅子,今天我从你的布烟袋里挖一锅烟草,明天你从我的布烟袋里挖一锅烟草,休息的时候就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他们看吴家的人气哄哄走了,都伸着头看呢。
正伸头看着,一个娃娃跑到叶老二面前掐着腰,气喘吁吁道:“叶二叔,你怎么还在这里抽烟啊?你家婶子和吴大彪她妈打仗了,后来吴大彪去你家砸东西出气,叶安国和叶安军又把吴大彪绑起来毒打了一顿,马上就要打死啦!”
听到这话,叶老二吓得猛一下站起来。
他盯着说话的小孩子,“真的假的?”
小孩气息匀了些,“我骗你干什么,吴家这不都走了嘛,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叶老二拿着烟袋锅子转身就走,咬着牙道:“败家娘们!”
吴有财领着十来个吴姓的年轻壮丁,气冲冲地去到八队最后一排庄子。
到家的时候发现已经不打了,进院子便看到赵秀菊和吴大彪坐在堂屋门口,吴大彪被打得那叫一个惨,看起来好像就剩一口气了。
赵秀菊看到吴有财回来,扑过来就哭:“叶家两个孬种翻天了,看我咱家大彪打成什么样了啊,我也被苏华荣给打了,你快去给咱们娘儿俩报仇啊!”
吴有财气得眼都红了,招呼上身后的人,“你们都看到了,他家欺负到我们姓吴的脸上来了!跟我去打死那两个狗东西,刨了他家的屋,让他们一家滚出向阳大队!”
话一说完,一帮人气势汹汹出院子。
结果打了弯往西,还没走到叶家门口,叶家院子里就陆陆续续出来了一堆人,全是年轻人,个个手里也都拿着农具,带头的几个看起来尤其不好惹。
村子里的人当然都认识,这是知青点的知青。
除了十个知青,叶安国和叶安军也手握铁锨和锄头,一副要跟他家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两帮人在两家的分界线边对上面。
吴有财握一握手里的锄头,对着连跃说:“这是我们吴家和叶家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识趣的话,赶紧给我滚开,不然一样把你们的狗脑子打出来!”
连跃笑一下,一句废话没有,忽然从腰里抽出一根钢丝锁,直接抽在了吴有财脑袋上,瞬间就把吴有财的脑门抽红了。然后他又笑一下,“谁把谁狗脑子打出来?”
这他妈的还能忍?
吴有财大骂一句“我日你祖宗”,随后便带着他们吴家的十来个年轻壮丁,操着家伙就和连跃十几个人干成了一团。
连跃和肖桉、钱小川从小到大琢磨最多的就是怎么打架,到乡下这么久没惹过事,今天总算让他们给碰上了。本来下乡的时候包里就带了钢丝锁,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钢丝锁就是锁自行车用的那个锁。
因为长,锁头重,挨那么一下就是要命的疼。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甩着锁,见谁抽谁。
其他知青和叶安国还有叶安军,也是猛得不行,拿着农具和吴家人打得不可开交。
叶老二到家的时候,两帮人打得正是激烈。
他回来的路上就把心提着,想着到家看到的情形,肯定是家都被抄了,不知又要辛苦多久才能把日子过起来。
他一直让家里老婆孩子忍,就是不想承受这样的损失。
只要被吴家过来抄上一次家,家里东西被砸得干干净净,他家就等于是从头开始,和刚分家时候没什么两样,每样东西都要攒很久才能再置办,这日子怎么能过得起来呢?
不如就忍一忍吧,好歹有安生日子过。
这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苏华荣又抽什么风,去跟人家闹,非要把家里的东西全都败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家庄子头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面。
他家不但没有被抄空,相反还有这么多人来帮他家打仗。
他仔细看了看,认出来那些人都是大队知青。
他也不傻,当然能看出来这些知青打架不要命,下手又黑,明显是压着吴家在打。
再仔细看看,叶安国和叶安军也凶得不行,简直就拿命在拼。
原本他是回来等着遭难的,没想到眼前居然是这样的一副场景,是他这辈子没想过会发生的场景。他做梦都没想过,他们叶家有一天能跟吴家抗衡。
他呆了那么一会,然后果断冲进家里,找了个锄头握着。
拿了锄头从家里出来,他又随手捡了个硬泥块,然后在“战场”外又吸气攒劲好片刻,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冲进人群奔到吴有财面前,把手里的硬泥块一把盖在他脑门上。
“我操你祖宗!”
硬泥被砸碎,纷纷从吴有财脑袋上落下来。
吴有财看着叶老二懵愣片刻,随后就扑上来跟他扭打在一起。
人太多,打得乱打得也凶,女人孩子们都没上手。
苏瓷也没有上去,只抓了一把小石子在手心里,专门往吴家的人膝盖上弹。
本来苏瓷还有点担心,怕连跃打不过吴家人,但“战争”开始之后她就放心了。
他们在城里真不是白混的十几年,手重手黑得不行,大概把怎么打架都琢磨透了,而且又都是凶狠不要命的,吴家的人压根就招架不住。
打到最后,连跃几个还没尽兴,吴家的人却聚到一起开始往后撤了。
他们脸上全都有了怕意,慢慢往后退,抿气看着连跃这些跟狼崽子一样的人。
连跃甩一甩手里的弹簧锁,继续挑衅:“来啊!”
吴家人里有个人小声跟旁边人说:“这些小子打架不要命,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打架最怕遇到这种不要命的。
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
看别人出声,钱小川又沉声道:“怂了?怂了就过来给叶家磕个头,今天这事就算过了!”
吴家还是没有人出声,苏瓷随手拎了根木棍,走到两群人的中间,出声说了句:“不需要。”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苏瓷也没多解释,直接拎着木棍往吴家去,吴姓的那一帮人现在已经不敢拦了,看连跃他们跟着苏瓷往前走,他们就下意识往后退。
苏瓷看出来他们被打服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拎着木棍直接去吴家,进院子后先上手砸了他家的鸡窝,然后进厨房,一棍子抡下去砸了所有的碗,然后再一棍一个锅,把他家两个锅底全部给捅了个窟窿。
吴姓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拦苏瓷。
赵秀菊慌得眼泪刷刷往下掉,拽着吴有财的胳膊说:“就看着她砸,就看着她砸啊!你快拦住她,拦住她啊!”
吴有财要动的时候,连跃直接挡到了他面前。
他没敢在往前去,就这么看着苏瓷把他家灶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赵秀菊还在他旁边叫唤,他一脚踹开赵秀菊:“还不是你他妈惹出来的事!”
赵秀菊被吴有财一脚踹坐在地上,随后就开始拍腿哭爹喊娘起来了。
然后吴家的院子里,只剩下苏瓷砸东西碎裂落地的声音,还有就是赵秀菊的哭声。
苏瓷砸完了吴家灶房里的东西,出来后看着吴有财,眸子冷嘴角却带笑,问他:“这种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憋屈,是不是很想跟我拼命?”
吴有财捏紧了拳头,头上脸上挂着血。
他哼哼喘气盯着苏瓷,气血上涌到头顶,想上去掐死她,却只能忍着。
看吴有财恨恨地盯着她不说话,苏瓷也没再理他。
她走到吴家院子中间放的一张小方桌子旁边,反握手里的木棍顶住桌面,随后看看坐在堂屋前满身是伤的吴大彪,又看看吴有财和赵秀菊,冷声说:“今天只是让你们吃一点教训,以后谁再敢动我们家半点东西,动我家人半根手指,我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她握着木棍抬起猛地往桌面上一落。
只听“轰”的一声,木桌子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木条木板木屑子。
在场的吴姓人全被吓得缩了下身子,就连赵秀菊都被吓得噎住了哭声。
苏瓷目光扫过来,所有人背后都升起了森森寒意。
第047章
院里院外都安静了片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连跃看看吴有财,又看了看其他参与了这次“战争”的吴姓人,沉着嗓音道:“叶家就是我们知青点罩的,以后谁再敢欺负叶家的人,就是跟我们知青点过不去!想打仗,随时奉陪!”
他这话说完,其他人又把目光从苏瓷身上转到他身上。
经过刚才的那一仗,谁还敢出声叫板,看热闹的屏着气,吴姓的人只能硬忍气。
然后就在大家继续屏气沉默的时候,院门外传进来两个人的声音。
大家都转头去看,只见大队书记赵世满和民兵队长李勇强过来了,李勇强手里还抱着枪。
进了院子,赵世满快速扫一下眼前的场景。
吴大彪坐在堂屋门口,被打成了个狗熊,靠着墙哼哼喘气,苏瓷旁边碎了一张木桌子,灶房门口洒了几片白色的碎碗片,赵秀菊坐在地上摆撒泼状,其他人男人的脸上头上,全部都挂了彩。
扫完一圈收回目光,他看向吴有财,“又搞什么呢?”
吴有财不管头上脸上的血,忽反应过来一样,忙对赵世满说:“赵书记,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叶家不止打了我儿子大彪,还带着知青过来闹事,把我家吃饭的东西都砸了!”
赵世满当然是都看出来了。
他刚才在大队部听到两家又闹大了的消息,就立马带着李勇强赶过来了,来的路上两人还在谈说,这叶家不知怎么又炸雷了,也不怕闹起来损失惨重。
结果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闹到了吴家。
以前这两家打仗也有闹到他那里的,但都是叶家吃亏,家里东西被砸的干干净净。
农村一般打起仗来,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若有一方忍一忍,事情也就闹不起来,就怕两边谁都不让,最后越闹越大,谁家弱谁家损失就大。
闹到他这里,自然就是口头教育加调解了事。
因为起因都是小事,两家都有损失,两家也都有人被打破脑袋打破头,所以不好定出确切的对错来,只能两边安抚两边教育。
这种事和阶级斗争也没有关系,论起来就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且都是农村最常见的事情,没必要捅到公社上头去,他这个大队书记管不了本大队的事,那还当什么大队书记?
当然他能震得住大队里的人,也不是大队书记这个职位有什么了不得的权力。
村民们认书记的时候你是书记,全闹起来不认,大队书记算个球。
他能当大队书记,以及能管住事,都是因为他们赵姓一门在向阳大队势力最大,人口最多。
本身他又识字有见识能主事,村民们推举他来当这个书记,他也就当了这个书记。
叶家和吴家的矛盾结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有什么不清楚的。
听吴有财控诉完,他只淡定地看向吴有财,“好好的,人家就打你儿子?”
吴有财还没再开口说话,赵秀菊坐在地上刷一下指苏瓷,“是叶四丫她妈,是苏华荣先打死了我家的鸡,我让她赔鸡她不赔,还把我打了一顿。”
说着撸起自己的袖子,让赵世满看:“您看我的胳膊,都叫苏华荣给咬的。”
说完又去扒头发,“还有这头发,生生给我薅掉了一撮!”
听到这话,在院子外站着的苏华荣立马就进来了。
她站到赵世满面前说:“赵书记您评评理,先是她家的鸡到我家菜地里啄菜,拢共就种了那点菜,她家的鸡隔三岔五就来啄。我出去给撵了,碰也没碰到她家的鸡,怎么就是我打死的?她非赖我打死的,去我家抢鸡,我为了拦着她,才和她打起来的。”
说着把自己的头发撩开,让赵世满看她的脸和脖子,“她打我这个,不是伤吗?”
放下手来又说:“要不是吴大彪到我家砸了鸡窝,要不是他家太欺负人了,安国和安军怎么会打吴大彪?以前闹起来的时候,咱家的几个孩子,哪个没被他们吴家打过?安国和安军,没被打得鼻青脸肿过吗?欺负咱家小门小姓这么多年,被打死了也活该!”
苏华荣说到这里,赵秀菊上来就跟她吵。
她嗓子粗,指着苏华荣喊:“你说谁被打死活该?你说谁被打死活该!”
眼见着赵秀菊过来了,民兵队长李勇强抱着枪往她面前一站,呵斥她:“回去!”
赵秀菊被吓得再次噎住话,往后退两步,直接站灶房墙根边去了。
赵世满没接苏华荣的话,只看着赵秀菊又问:“鸡是怎么死的?说实话!”
赵秀菊贴着墙边站,被问到这话,闷着气不出声了。
赵世满耐着性子,“我再问你一遍,鸡是怎么死的?”
他虽然和赵秀菊都姓赵,但赵秀菊娘家不是向阳大队的,所以不存在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赵秀菊站着吱唔片刻,终于低声说了句:“我不知道,我以为就是苏华荣打死的……”
其实她家的鸡是病死的,但她当然不能承认,一承认性质就变了。
她纯粹就是看苏华荣好欺负,想赖她家一只鸡,没成想苏华荣居然发疯了,跟她对打,更没想到,吴大彪去他家出气,他家两儿子又把吴大彪打了一顿。
她是没预料到会闹起来,原本想着苏华荣肯定忍气吞声让她抢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