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自小就养在了婆婆跟前,她知道这事,婆婆是肯定会全力支持自己的。
这边顾夫人眼里的痛色是装。
但苏姨和李慧茹听了她的话面色骤变却是真。
尤其是李慧茹,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捏住了,又痛又窒息。
她想起来刚捡到林舒的时候,她小小的一团,手上冰凉,比她身上的雪花还要冷,小脸青紫。
……这些人,这些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她的面色冷了下来,突然失去了任何和对方敷衍的心情。
她道:“所以人已经死了,是你们两家合伙做的事,现在,不知道杜同志上门是个什么意思?”
顾夫人还做着悲痛表情的脸就是一僵。
这话,这语气,这神色,简直跟昨天林舒说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林舒还只是有些冷淡和防备。
这一位的语气简直就是冰冷,神色堪称厉色了。
……难怪林舒会是那个样子,原来她的养母就是这副样子。
本来她还以为她是像了苏令行。
顾夫人的面色尴尬了片刻,她心念急转,咬了咬牙。
女儿那边已经等不得了。
她这会儿已经分明感觉到,对方绝不是随便能被人三言两语糊弄的了的。
说再多的话,现在可能都完全没用。
不如直取。
她静了片刻,然后慢慢正了神色,终于道:“我看到林舒同学之后,就猜到她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李同志,我很感激你们对她的抚养之恩。我们听说林舒同学的爱人现在正在前线,我们顾家在广州军区部队几十年,可以说从上到下部队的将领都差不多认识,我想,要是林舒同学愿意和我们相认,这对她的爱人肯定大有助益。”
李慧茹的脸上浮出讥诮的笑容。
她道:“所以呢?”
“不过,”
顾夫人冲着她鞠了一躬,道,“我们有一件事,想要请林舒同学的帮忙,我有一个女儿,就是林舒同学的堂妹,中学的时候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几年一直痛苦地挣扎求生,可是不管她怎么坚强,命运却对她只有残忍,现在病情已经很严重,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移植,可能随时都会离我们而去。”
她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面上的悲痛之色也再不是真的。
她站起了身,再向面上已然变色,十分难看的李慧茹鞠了一躬,道,“我们知道刚认亲就提出这个请求十分难堪,也会让林舒同学误会,可是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我们小叔跟我爱人几十年的兄弟之情不含一丝杂质,只要林舒同学愿意去医院做一下检查,我们以后一定会把她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也定会倾尽全力为她的爱人前程铺路,甚至这次在前线……”
“哐”一声,李慧茹猛地把手上的杯子往桌上一砸。
她声音冰冷道:“杜同志,我很同情你女儿的遭遇,但很抱歉,我们林舒不可能去做什么骨髓移植,因为她身体不好,绝不适合做这样的手术,所以,你还是请回吧。还有我们林舒不需要认你们这样的亲,她爱人的前程是他自己在战场上厮杀拼搏捍卫祖国博来的,请不要在这里用你那丑陋的嘴脸污辱他!”
顾夫人的眼泪和悲痛都僵在了脸上。
然后一点点裂开。
她抖着声音道:“那是一条命,李同志,我的女儿她只有二十岁,是她祖母一手带大的,当年她二叔的去世,让她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现在难道夫人忍心让他们二老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对林舒同学来说,只是捐一下骨髓,可能会有些痛楚,但却不会危及她的身体,可是却能救一个二十岁姑娘的命……”
“真是奇了怪了,”
李慧茹再次打断她,道,“你们一大家子的人,血缘都比我们家林舒跟她近,你们都不捐,却盯上了我们林舒,杜同志,别把你们大道理往我们身上压,也别以为你们顾家势大,就敢以势欺人。”
“我做过检查,都没用,”
顾夫人道,“所以我们也知道这个几率并不大,只是想求林舒同学去做一下检查而已……李同志,还请您体谅一下一个做母亲的心。”
“我不会去做这样的检查,”
声音从楼梯上传过来。
林舒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静静看着顾夫人,道,“我不会去做这样的检查。这位杜同志,我想问你,刚刚你说如果我肯为你的女儿做这个手术,我爱人这次在前线怎么?难不成我不去做这样的检查,杜同志还要用我爱人的前程和在前线上的安危来威胁我吗?”
林舒紧紧盯着顾夫人。
鬼使神差的,顾夫人看着她的眼睛,咬了咬牙,竟然冲口而出道:“为了你爱人的前程和安危,林舒同学也不肯吗?你爱人可是在战场上,稍一不慎,可能就会尸骨无还!”
“阿妈!”
旁边的顾孝文大惊,忙阻止他妈,然后看向林舒,道,“林舒同学,你别误会,我妈因为我妹妹的病情,太过焦急一时失言,还请林舒同学见谅。”
“我不会原谅!”
林舒怒声道,“谁拿我爱人在前线上的安危来威胁我,我都不会原谅!你妹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我肚子里孩子的命就不是命,我爱人在沙场上杀敌,你们这些人,竟敢说出在前线上动手脚,拿他的安危来威逼我的话,我绝不会原谅!”
她说着就转头,伸手就从柜子上拿了个杯子往顾夫人的身上砸了过去,顾夫人吓得面色发白,还是顾孝文一把拉开了她躲开,杯子砸到他们面前的地下,“砰”得一声,碎瓷摔了个稀碎。
林舒骂道:“给我滚出去!当年是你们害死了我父亲,害死了我一次,还不够,现在还想来再害我和我爱人还有孩子,休想,我告诉你们,你们再敢出现一次,我不仅要把你们打出去,还要去部队举报你们,但凡我爱人要是有什么事,我都绝不会放过你们!”
李慧茹从来没见过自己女儿这个样子过。
她都有些吓着了。
她急急走过去,搂了她哄着,道:“舒舒,舒舒你冷静点,别激动,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别太激动。”
那边苏姨已经站了起来,冲着那边又说惊又是怒的顾夫人就斥道:“还没听见吗?给我滚出去!”
“你们,你们,”
顾夫人又惊又吓又失望又恨,又想到女儿在医院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随时都可能会死,可这个林舒却活蹦乱跳的,忍不住就骂道,“你们这群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们这么恶毒,一定会有报应的,你男人在战场上,怎么都不积德……”
苏姨大怒,一向都很斯文的她都忍不住直接拿了杯子往顾夫人身上砸,骂道:“滚,快给我滚出去!”
顾孝文也没想到他妈会说出这种话来啊,扯着他妈,又拖又拉的可算是把她给拖出去了。
那边苏姨惊怒交加。
他妈的什么东西,竟然威胁到她们头上来了!
转头看趴在李慧茹肩头“呜呜”哭的林舒,心疼不已。
那边李慧茹安抚着女儿,林舒哭了一会儿却是直起了身,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冲她妈摆了摆手,转身上了楼梯,然后在李慧茹和苏姨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低身按了楼道中录音机的一个按钮。
林舒抿唇,迎着她妈和苏姨的目光,道:“她那么疯狂,我怎么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说过,要是进锡有什么事的话,我绝不放过他们!”
她是认真的。
第139章
那边的顾孝文拖着他妈出了韩家大门。
他都顾不上背上的生疼……刚刚苏姨砸他妈的杯子, 他替他妈挡了,几个杯子都生生的砸到了他背上,不说连茶带水的狼狈不堪, 苏姨是真气狠了,砸得是真重, 他是真疼,可也顾不上哼一声。
他拉了他妈出来看他妈还气得发抖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拖了他妈上了公车, 一路坐回了家,回了家才道:“妈,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就算是再心急妹妹的病,怎么能对林舒同学说出那种话来?”
说起来他原来也就是知道林舒是南州大学到他们中大来交流的学生。
却不知道她爱人原来上了前线, 也是今天去之前他妈才跟他说的, 本来他还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那么优秀的堂妹,哪知道一转眼这高兴就变成了震惊, 接着头发都烧焦了。
顾夫人躺在了床上。
她一辈子也没被人砸着杯子赶出门去。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她骂道:“我说什么了?我好说歹说求她们看在你妹妹一条命的份上,让她去检查一下……可她们一听这话就直接翻脸。”
她说着就流下泪来, 道,“那可是一条命, 也难怪你爷爷奶奶恨毒了那个姓苏的, 看见她那个德行,我总算是明白了你奶奶当年对着苏令行的心……果然不愧是母女,都是铁石心肠的害人精。”
顾孝文:……
他也不知道他妈怎么就得出这条结论的。
他道:“妈, 你没听到她说吗?她应该是怀了孩子了, 还怎么帮妹妹捐骨髓……妈,这事你就不要再提了,还有什么她爱人的前程, 妈,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她爱人是在前线,在战场上,你怎么能用她爱人的性命来威胁她……”
“我说什么了?!”
顾夫人一听就急了,她怒道,“我只说了只要她肯去医院检查,我们家就一定会给她男人助益,我什么时候用她男人的性命来威胁她了?根本就是她用心险恶,套我的话出来!”
“说什么怀孕,恐怕根本就是不想帮忙的托辞!”
她恶狠狠道,“她这么恶毒,真不怕她男人死在战场上!当年你二叔不就是……”
“妈!”
顾孝文厉声打断了她,黑了脸道,“妈,你是疯了吗?!”
她后面想说什么?
想说是因为林舒她妈太恶毒,才让二叔死在了战场上了吗?
他吐了一口气,捏了拳压了声音道,“妈,妹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不是早就很清楚,医院过去这些年换骨髓的,做了也不少例,可成功活下来能活得长久的有几例?不说配对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就算配上了,手术的成功率也不大,可骨髓穿刺,稍一不慎就可能对身体创伤极大,更别说她怀着孩子,就是医院也不可能同意手术的!”
顾夫人还想说什么,顾孝文却是不想再跟她说话,转身就去了他爸的书房。
想到他妈在林舒她们面前说的话,他心里很不安……他拿起了电话,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咬着牙拨了出去。
他打给了他祖父。
*****
顾家找上了门。
还威逼利诱想要逼迫林舒去给他们顾家女去捐骨髓。
这回就算林舒根本就不想认亲,也觉得应该把当年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了。
而且不只是她自己的事,还有她生父生母的事。
如果当年是他们抛弃了她,她当然可以不去理会他们。
可听了两边的说辞,林舒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该弄清楚的。
两天之后就是周日。
林舒,李慧茹,苏姨还有韩稹都一起过去了。
苏姨道:“她们对外不是一直说是孩子送到我手里了吗?看她们当着我的面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说起这事,林舒想起来陈老院长这些时日正好也在广州,索性就叫了他一起过去。
她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可不想跟一个老婆子对撕。
或许陈老院长能控住得住她吧。
陈阿婆和孙妈一起住在一个黑洞洞的巷子里。
站在巷子口,陈老院长低声道:“这里一条街,原来就是苏家的,不过是苏家给工厂里的工人们住的,过去十几年,你阿婆就是住在这里,不过以前是住在了一间小棚子里,现在还有几间屋子了。”
说完往外看了一眼,“以前她们也是住在沿江路的洋楼里,离你们现在住的还不远,上面的政策下来说要把房子退下来,不过只有听到这个说法,找人去问,却说这手续不是一会半会能办下来的,尤其是这房子的房契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谁能证明这房子是她的……那房契应该是你阿公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了的。”
陈老院长先语气还算平静,说到后面却又是悲愤起来。
可惜这里却没人会和他共鸣。
大家不是没有感触,只是因为那可恨,就对那可怜也可怜不起来了。
陈老院长带着他们走到了门口,一位阿婆远远看到他们就端着个水盆迎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先跟陈老院长打了声招呼,叫了声“舅爷”,这才转头看向后面的林舒苏姨李慧茹他们,可她的目光一触及林舒,手上的水盆就“哐当”一声掉下来,失声叫了一声“小姐”。
林舒看过她的照片。
知道这个就是多年来都跟在陈阿婆身边,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她的孙妈了。
……彼时人人对陈阿婆喊打喊杀,骂她是“吸人血的资本家”,纷纷劝孙妈揭露陈阿婆是怎么剥削她虐待她时,孙妈却是坚持着说,陈阿婆从来没剥削过她,虐待过她,如果不是她,她早就被父母卖去了腌臜的地方,也或者早就饿死了,那些年也一直对她有情有义,她干活也都是自己愿意的。
这样的孙妈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哪怕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是那样一个人。
当年也是孙妈抱着林舒,送去西州城的。
也因为是她送的,陈阿婆从来没有怀疑过,林舒已经死了的事。
“小姐,”
孙妈呜咽出声,没理会掉到了地上的水盆和洒了满地的水,还有湿了的鞋和裤脚,踉跄着就走上了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