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来宝是珠珠的堂哥,高家老二的儿子。
珍珍抿了抿唇。
“没事,”
林舒笑道,“那就再做一个就成了,正好我那里有些布料,晚上我就拿过来给你。”
“不用什么布料,”
这时梁冬荷插话道,“就拿家里的土布吧,等你看她做出来的怎么样,有人愿意要的话,再按人家的要求来。”
她说着就伸手摸了摸珍珍的脑袋。
梁冬荷不觉得这个会有人要。
可是女儿想做,那就试试,而且就算没人要,给她们两个姐妹玩,也是好的。
她记得珠珠说的那个布娃娃。
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公社供销社门市部那边新出了一个布娃娃,很多小姑娘都喜欢,但一个要好几块钱,谁也不舍得给孩子买。
珍珍也喜欢,有一次还特意带了珠珠偷偷跑过去看。
后来她就自己拿了碎布头做,试了很多材料,拆了又缝,缝了又拆,后来还真给她做出来一个,两个孩子都当宝贝一样。
可是刚做出来,第二天就被高老二家的高来宝高二丫看到了,然后抢了她们的。
珍珍当然不干,她瘦却从来不弱,确却的说是十分彪悍,发怒的她差点把高来宝的耳朵都给咬下来了。
这事简直是戳了高家老婆子的肺管子,发了疯一样,堵着门,拿着大木条板子抽珍珍和珠珠。
高重平就在旁边看着,据说就说了一句,“妈,你生气用竹篾子抽吧,不然抽死了家里不是少了人干活,出了问题更麻烦。”
梁冬荷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身上被抽的全是血条的两个女儿。
那次她也跟疯了一样跟高老婆子拼命。
她说,她不怕死,他们敢,就把她们母女三个打死,她娘家兄弟堂兄弟过来你们家一个人也别想活。
所以她不怕,高家的人怕了。
后来她就带两个女儿回娘家,不,在大伯娘家住了一个月。
布娃娃当然是没有了,婆婆给了高来宝,但后来被珍珍剪烂了。
珍珍也再不做什么布娃娃,也不做其他玩具。
因为她知道,就算是做了,在高家也不会是她的。
早在那个时候起,梁冬荷就已经下了决心。
只是她也没有冲动。
她忍着,等着最合适的机会而已。
因为她要带走两个女儿。
*****
几个人正在房里说着话,堂屋外面突然传过了一阵脚步声和一道人声。
“大哥,冬荷还有珍珍珠珠在不?重平过来接她了。”
是梁二婶刘贵妹的声音,“嗳,进锡你也在啊,正好重平说他一会儿还有事情问你,要不等会儿进锡你就去我们家那边吃饭,跟重平说说话。”
听梁二婶的这语气,竟还带着喜气,哪里还有半点昨天的怒气和不满?
看来高重平是先去了二房哄好那边人了。
梁冬荷的面色变了变。
彼时林舒正拿了个笔头,在一个本子上画着各种布娃娃。
她家里本来是有电视的,这些布娃娃都是她在电视上看来的,有些则是她家里珍藏着的,她奶奶的东西。
她奶奶是民国时的大小姐,虽然没有留过洋,以前却是很时髦的,虽然林舒看见的奶奶已经不时髦了,只在老照片和画册上能看到。
珍珍和珠珠就低着脑袋,手指着布娃娃说“哇,这个裙子好漂亮”,“这个我可以做,我用麻线团个脑袋”,两人都兴奋的小脸通红,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等听到外面那声音,都是小身子一僵,背刷一下挺直了,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容?
小嘴划一的抿着,只是一个眼神痛恨,一个带着些惊惶。
这样的反应,哪里该是听到自己亲爹来的反应?
胡大娘伸手按了按就在她旁边的珍珍,站起了身,跟梁冬荷道:“你们坐这儿,我先出去看看。”
“不,”
梁冬荷站起了身,她面色不怎么好看,但表情和眼神却都很坚毅。
她道,“我出去吧,大伯娘,你放心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儿。
珍珍立即道:“阿妈,我以后一点也不想见到高家人,我只想跟你还有大外婆在一起。”
珠珠听到姐姐这么说,忙点头,道:“阿妈,我也是,我跟你还有姐姐还有大外婆在一起。”
说完看到旁边的林舒,竟然还加了一句,“还有舒舒姨,也跟舒舒姨在一起。”
虽然声音还是有些软,那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显见的决心。
梁冬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嗯,那你们先跟舒舒姨在屋里头,就在门口听着,想出去的时候再出去,好不好?”
两人再绷着小身子点了点头,梁冬荷就抬头冲林舒笑了一下,这才转身跟着胡大娘出了屋子。
这会儿客厅里的气氛僵硬,梁家的人都没有好脸色,只有梁二婶努力说着话,却让堂屋里更显尴尬。
梁二婶:“进锡,重平的兄弟重文你还记得不?他明年就高中毕业了,说是也想要去当兵,过年就让重平带他过来,你给他指导指导?”
梁进锡:“没空。”
梁二婶&高重平:……
“高重平,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是昨天我们家珍珍和珠珠吃的那包子还没打够,想着追过来打吗?哦,不对,我们家珍珍和珠珠可没吃上那包子,我听说你们家那老婆子一巴掌扇了珍珍,可是把包子捡起来,塞回了锅里,怎么了,不能就因为珍珍和珠珠碰了那包子两下,你就要追过来找我们家要钱吧?”
胡大娘摔了帘子出来,根本不管高重平那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劈头盖脸就讽刺道。
高重平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尤其是梁进锡还在,他只觉得脸面都给丢尽了。
他在公社粮站开拖拉机,在公社和大队都是有体面的人的。
他涨红着脸道:“大伯娘你是误会了,我妈昨天是误会招娣她们偷吃…….”
“招娣,招娣她们是谁?”
胡大娘不等他说完直接就打断他冷冷道。
高重平:……
珍珍和珠珠是户口本子上的名字,梁冬荷也这么叫她们。
但梁家其他人却是一直叫她们招娣和来娣,高重平跟妻子还有孩子交流少,反而是跟着家里人叫招娣和来娣的多。
高重平咬着牙不吭声。
梁二婶就讪笑了下,道:“是珍珍和珠珠,大嫂你不知道,珍珍珠珠和的小名就是叫招娣和来娣。”
“什么招娣来娣,”
“哐”一声,胡大娘把手上的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大过年的,叫这么个小名,这是咒谁呢?明知道我们家冬荷不打算再要了,什么招弟来弟的,这是咒我们家冬荷早死你好续弦,还是你早打算不要脸,在外面找个野女人生个野孩子呢?”
高重平:!!!
高重平又臊又恼,头顶都要冒烟了!
“大嫂,招娣来娣是珍珍和珠珠的小名,她们奶奶取的,重平就是叫惯了,肯定是没什么别的意思的。”
梁二婶忙打圆场。
今儿个过来主要是说女婿女儿和高家那老头子老婆子分家的事的,梁二婶不舍得高重平这个有工资的女婿,分家这事上还希望女婿跟女儿一心,当然不希望他在自家这里受太多气,不然大哥大嫂他们是骂得痛快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冬荷?
她替高重平解释完又转头对高重平道,“好了,重平,你也别怪你大伯娘生气,你大伯娘她这是看到珍珍挨打了,心疼呢,你好好解释清楚。”
高重平咬了咬牙,憋着气继续解释:“是我妈误会了,以为是珍珍珠珠她们在厨房里偷吃,怕她们学坏,这才一急就拍了珍珍一下,后来我爸出来,知道是误会,也要给她们吃了,是冬荷气性大,非要带着她们回了娘家……”
“呵!”
胡大娘又是“呵”一声。
第23章
“敢情这还是我的错了?”
梁冬荷拽住了胡大娘的胳膊。
虽然大伯娘愿意站在她前面, 但她却不能一直让她站在自己前面。
就是珍珍和珠珠,她也要给她们榜样,在别人欺负她们, 污蔑她们的时候, 要自己站出来, 对人说不, 把对方的恶行说出来。
只有这样, 你自己立得住, 别人才愿意帮你。
她看着高重平,冷笑一声, 道:“高重平,不如你今天就在这里大声说一句,你高重平挣回来的钱和东西, 原来在你高重平和高家人眼里, 跟我,跟珍珍和珠珠一分钱都没关系,你买回来的包子, 你们全家都可以围着一起吃, 我们珍珍手碰上一下就是偷, 就得挨一巴掌!你够不够胆子说出来!”
“已经说了是误会了!”
高重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要不是这是在梁家,他还想要梁进锡帮他三弟安排工作或者推荐去部队里, 他哪里会站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这样的气?
他早就转身走了!
说实话, 这些年闹下来,他跟梁冬荷早就没什么感情了。
她不能生儿子,他也没说啥,反是她, 见天儿的闹。
他知道自己妈是对侄子对二弟妹更好,但那不是因为她不能生吗?
哪家不是这样?哪家不能生儿子的女人在家里不是抬不起头来?
只有她脾气还比天大,还什么都想要!
从来都没有把高家人当成她的家人,她手巧,做衣服做什么东西从来都只想着两个女儿和她娘家侄子堂侄,从没帮他的侄子做过一件衣服,一双鞋子!
可梁家大伯父大伯母永远骂他们家对她梁冬荷不好,却永远看不到梁冬荷是怎么做人老婆?怎么做人儿媳妇的?
她就从没把他们高家人看在眼里过!
整个清河大队,不,整个公社都没有她这样做儿媳妇的!
梁冬荷看着他那臭脸的德行。
这张自以为是,好像她梁冬荷活欠了他们老高家几百斤稻子的臭德行她看了几年了!
以前忍着打花那张脸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
现在终于能无所顾忌的把那张臭皮全揭下来她只觉得无与伦比的畅快。
“误会吗?”
她冷笑道,“高重平,咱们也用不着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咱们就直接算算账吧!”
“这几年以来,你每个月工资十五块,交给你妈十二块,剩下的三块钱,你补贴你弟,买东西给你妈给你侄儿,我和珍珍珠珠可花过你一分钱?就是珍珍和珠珠这两年先后读书,她们的书本钱,你可有掏过一分?我每天下地睁工分,下完地回来还要做家务,珍珍和珠珠虽然在上学,但你妈也没少使唤她,可我们在你们家吃的是什么?每天雷打不动看不见米粒的野菜稀粥,我两个,她们一个黑馍馍,要不是我大伯娘补贴,她们怕是早就饿死了!”
高重平脸上青一阵黑一阵,好几次想驳回她,却又知道这里是梁家,自己不能像平时一样,因为就算是打断了也没什么用。
梁家人听着梁冬荷的话,一道一道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戳在他身上。
好似要戳出一个个洞来似的。
高重平突然就很生气。
很生气。
是他的问题吗?
哪家做人媳妇的不是这样?
哪家女娃子不是这样?
大队里有几家女娃子不去地里,跑去学校读书了?
她生不出儿子来还能怪他不成?
如果不是她生不出儿子来,会这样吗?
而且她妈为什么吃食上那么偏袒侄子,他爸跟他都没有出声?
还不是因为她梁冬荷隔三差五的从她大伯娘家拿东西,可那东西她根本不会分给她爸妈和侄子一星半点!
小侄子闻到鸡蛋香味躺着地上打滚,她梁冬荷也不会分上半口出来!
招娣和来娣那眼睛也是恶狠狠瞪着,好像那不是她们的堂哥堂弟是仇人!
他妈怎么能不恨?
他们一家人吃的根本就不比她们好!
高重平气得胸膛直起伏。
他真想翻脸啊。
他一个月工资十五块,走到哪里人不羡慕?
可他日子过成这样!
可这会儿弟弟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得务农,他还得指着梁进锡。
怎么办呢?
就只能先吞了这口憋屈,忍着了!
他憋了好几口气,才开口道:“冬荷,我知道你觉得委屈,可是你看看咱们村,前后村,哪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
“是,我是比别人好些,在粮站里开拖拉机,一个月能有一些工资,可你算算,我们家有多少要吃饭的嘴?还有重文,他在县里读书,每个月都要粮食花费吧?当初我们结婚家里为了给你家的彩礼钱,为了办酒,把家底都给掏空了,还背了不少的外债,我不把工资给我妈,那我们结婚时欠的债不要还?重山结婚哪里来钱,重文读书又哪里来钱?我什么都不管,那我还是个人吗?”
他说到这里悲愤的情绪又上来了。
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冬荷,我是家里的老大,爸妈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养大,供我们几个读书已经费尽了心力,我成家了,耗干了家里,能只顾自己,不管后面需要帮扶的弟弟们吗?不过你放心,重山已经结婚,重文眼看着也要高中毕业,等他毕了业,参了军或者有了工作,结了婚,家里的日子也就能轻松些了。”
这说的可多冠冕堂皇?
说出去梁冬荷现在那就是无理取闹,只想自己日子快活,逼他高重平不知父母恩,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不顾弟妹的人。
除了梁二婶面上讪讪,屋子里梁家人面色更黑了。
梁二婶面上讪讪,是因为当初梁家要的彩礼钱的确是有点高,就她开口的。
胡大娘刚想出声,梁冬荷就又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