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愤的说着。
当年他也跟着他大嫂林老太太一起去了梁家村要人,结果被梁家的人好一顿羞辱,差不多被人泼粪似的赶出了梁家村。
而当时林舒就站在梁家人后面,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到现在都记得她那个眼神……那哪里是个姑娘家的眼神?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被他大哥的话哄了。
他知道他大哥大嫂肯定也是想林家的家财……大家都生活困难,想得点家财也没什么。
但想要照顾丰丰也是情真意切的。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李慧茹出声了。
她道:“我们家丰丰需要他们什么照顾呢?”
“七三年的时候其实外面已经没有那么乱。当年我们把丰丰托给了我朋友,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也是受国家保护的专家,本来丰丰在他们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完全不是问题。我把舒舒送到乡下,让她安顿下来之后就把丰丰也接到乡下……舒舒是我一手养大的,品性修养学问我都是信得过的,丰丰跟着他姐姐,我完全不会担心他会学到什么坏毛病,或者被耽误。”
“事实上,我的安排也的确没有错,这些年丰丰跟着他姐姐,不仅生活上没有受任何的苦,上的也是正规的部队学校,不管是学习,还是身体,什么也没被耽误。”
“若是跟着大伯家,能是什么光景?像他们家林贵宝,林福宝,读书读书不成,品性品性不成,成天在家游手好闲,在外面打架斗殴吗?”
“更何况当年我安排舒舒丰丰两个姐弟,那些事都是我一手安排下的,大伯大伯母一家也都知道,怎么我一去,他们就唆使了人围打丰丰,再出面救他,说我朋友家不安全,强行把他带走,还让我朋友把我放在他们家的钱粮全给他们……对了,他们对舒舒也是这么说的,让她交出我们留给她的所有钱财家产和东西,让他们来养丰丰。”
“三叔,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吗?”
李慧茹一向都是温柔文雅,对待林肇同乡下的亲戚十分温和宽厚的。
什么时候说过这样尖锐带刺的话?
林肇同皱了皱眉,但却没说什么。
三叔祖父一家的脸上那叫一个精彩。
而且这屋子里可不止是他们一家人,还有好些邻居都在旁边站着呢。
众人脸上也都是阵阵的惊愕!
三叔祖父张了张口,脸上涨红,只觉得烧得慌,但还是开口道:“二嫂,这,是不是弄错了,大哥他,他不可能啊……”
他就算是贪点便宜,可也不会……
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对李慧茹来说已经很多。
她可并没有想要跟老家的人掰扯。
这会儿她倒是发觉女儿可真是聪明了。
她从手袋里面拿出林大伯祖父一家摁的手印签的纸出来,推到了桌上,道:“三叔,您认识字吗?不认识的话,就找个人给您读一读,这些是我们回来之后,大伯他们一家亲自认了的,他们在肇同落难的时候做的事……”
林家以前在乡下也是小富之家,要不然也不能送了林肇同他爷爷去外面读书,林大伯祖父和三叔祖父虽然书读的不多,但私塾还是读了几年的。
三叔祖父神色犹豫的伸手拿起了那张纸。
然后面色就可见的变了。
然后他就听到李慧茹道:“我以前就听说过,以前在乡下常有那种吃绝户,或者父母去世,叔伯为谋家产,卖了侄女害死侄子的事,但倒是没想到,我跟肇同只是落了难,还没死呢,子女就被逼到了这种程度。”
这话可以说,说得十分严重了。
三叔祖父本能的想要驳回去,可手上白纸黑字,红通通的手印,是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就能驳得回去的吗?
他转头看向侄子林肇同。
可看到的是他一脸的冷凝,并没有说什么的意思。
三叔祖父抖着手,终于长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肇同,我们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说着就红了眼睛,看向丰丰,道,“你应该回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不会被他们蒙在鼓里这么久,唉。”
丰丰冷哼了一声。
林肇同看他一眼,然后就跟三叔祖父道:“这些事情说清楚了也就行了,也是西州城跟这里离得远,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大伯又是三叔嫡亲的大哥,这样的事……”
他突然苦笑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这样的事,谁能想到呢?”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要不然也不能走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不是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白纸黑字,他们甚至还会继续替大伯他们一家辩解。
毕竟这事关老林里的脸面。
林肇同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只能有那一句,道:“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就行了,明天等舒舒和她爱人过来祭奠了他们太爷爷太奶奶,也就离开了。要把这件事跟三叔和村里人说清,也是给舒舒一个公道,这些年我下放,她顶着各种迫害替我和慧茹照顾丰丰,实在是不容易,所以我们不能让她还要背着各种大逆不道,被人刻意污蔑的名声。”
说完还笑了一下,道,“你们看,就我自己以前也顶着走资派的标签,不也平反了吗?错的东西,总是要平反一下的。”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三叔祖父的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不过林肇同和李慧茹也没坐多久,又和村民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等他们离开后,房间里三叔祖父的大儿子就一脸担心和愁眉苦脸的跟三叔祖父道:“阿爸,二伯和二婶娘这是不是怪上我们了?那我们大顺公社老师的位置还能要回来不?”
三叔祖父见到林肇同回乡为什么那么激动?
一个是有脸面。
另一个也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哪怕林肇同不会循私替他们谋利,但只要有他在,他们在乡下什么都会得到照应,孩子升高中的名额,孩子毕业回来公社民办教师的名额,还有一些公社或者大队的工作岗位,公社里当兵的名额……这些不用林肇同说什么,公社自然会给他们照应,上面也绝对不会卡他们。
他的长孙大顺的公社小学老师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
可是当初林肇同被打成走资派的消息一传到乡下,孙子的老师位置就被人挤下来了。
七月份林肇同平反,三叔祖父一家就已经在跟公社小学那边联系,想要要回那个老师的位置……可这老师位置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但那边已经答应下来,说是下面大队里正准备扩班,到时候肯定第一个考虑大顺……
可现在他们二伯就这样把他们大伯一家在二伯下放之后,为谋家产,迫害二伯一对儿女的事当众说出来,还白纸黑字摁了手印……恐怕不用等二伯离开,这事就能传的满公社就是了。
那那名额还能属于他孙子吗?
以后,怕是别说什么照应,他们一家不受人嘲笑指点就不错了。
毕竟归功于他们大伯一家的宣传,这整个公社,谁不知道二伯家那个养女薄情寡义,二伯一下放,就带着二伯一家子的家产自己找了个男人嫁了,还扣着二伯唯一的儿子,见都不给他们老林家的人见一面呢?
林肇同这么做,不仅是让老林家失了脸面的事。
……他其实也抽走了他们能享受到的,他的荫蔽。
可是这能怪谁呢?
第110章
三叔祖父一家子一商量, 饭都吃不下了,最后觉得大房做得这事一定不能影响到他们三房身上,三叔祖父的大儿子扶着三叔祖父, 饭都没吃就跟着追去了公社招待所。
林肇同一家去了公社食堂吃饭,他们也没追去食堂, 就坐在了招待所等着。
等林肇同一家吃完饭,又在公社跟一些领导说了一会儿话回到招待所时, 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林肇同看到原先坐在招待所吃着饼子, 见到他就赶紧迎了过来的三叔祖父皱了皱眉,温声道:“三叔怎么过来了?”
三叔祖父跟后面送他们回来的公社领导殷勤的笑着点了点头,就跟林肇同亲切道:“是有些事,先前忘了跟你说, 就赶紧过来跟你说说。”
林肇同看他们的样子猜到他们怕是晚饭都没吃就跟了过来。
心里叹了口气, 跟公社书记副书记等几个人说了让他们先回去了,这才跟三叔祖父父子道:“那就上来说话吧。”
并没有拂他们的面子。
跟着三叔祖父后面的林老大心里松了口气。
就冲这几句话, 后面公社领导应该都不会为难他们了吧?
这样,那这一趟就来得值了。
李慧茹看到林老大脸上的神色轻哂了一下。
丈夫总觉得他们老实质朴, 就算是有点小算计也都是为了生计,这么机敏的反应, 老实质朴?
呵。
林肇同迎了他们进房间, 请了他们坐下,道:“三叔,二哥, 有什么事就说吧。”
三叔祖父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慧茹和丰丰。
林肇同就笑道:“丰丰很少回老家, 这些年又生出了些隔阂,你们有什么事,就让他也听听吧, 让他对老家多了解些。”
三叔祖父:……有他们在,有些话让他委实有些说不出来。
尤其是李慧茹先前在他们家那些尖锐的话,让他想想都硌得很。
但再说不出来,也得说。
他道:“肇同,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大哥他们做得那些事。”
“当年你们都在城里,不管是你出事也好,大哥做那些事的时候也好,我们乡下是全不知情的,我们只知道替你们担心,但却也做不到什么……肇同,一想到这些事我心里就烧得慌,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说着又是老泪纵横。
林肇同叹了口气,给他递了一块毛巾。
三叔祖父抹了抹脸,道:“这些事,要是在旧时的时候,那是要找族里的长辈,按族规处分的,可现在长辈都已经去了,大哥他已经是最大的了,而且现在也是新社会了……这事我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肇同,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不管怎么样,大哥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我们却不能让大哥对我们老家人寒了心,也不能让丰丰以后都对我们老家人起了隔阂……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大家的根子还在这里啊。”
林肇同有些错愕。
他猜到他们是来求情,来表白当年的事跟他们无关,或者就是来给众人表演一下,表示还跟他们很亲厚。
……却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话术不能不说好了。
林肇同苦笑了一下。
他道:“和大伯家那边,早就作了了断。至于村里这边,三叔也说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有新社会的法制,不再是宗族社会,还搞什么宗族处置的……这不是早就破四旧破了的吗?”
“三叔,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我们把这事情说出来,不过就是要让村民们都知道是非清白,不要让他们再在背后传递错误的信息而已。”
又跟林老大道,“今天天不早了,二哥,你还是带着三叔早点回去吧。”
说着又正了神色,道,“二哥,三叔年纪大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能乱跑出来呢,要是摔了磕了哪里,可不是小事,就这些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明天说也一样。子孙自有子孙福,只要心摆得正,踏踏实实的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管是种地还是做其他事,都能活得敞亮。”
林肇同特意温和起来的时候还好。
可现在他一摆出严肃的表情,训人的语气,那气势就十分逼人了。
林老大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能喏喏说着:“是,三堂弟说的事。”
“那就早点回去吧。”
说着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起身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等人都送走了,林肇同回来,看向自己儿子,皱眉道:“喜怒不行于色,做人要心正行正,你在部队学校这么些年,连这个都没学会吗?”
丰丰立即做出了立正的姿态,道:“爸您教训的是。”
林肇同:……
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因为那些事不喜他们,但他们也就是普通的农民,很多的农民,他们因为受见识所限,或者传统观念影响,甚至就是为了那一口饭,所思所想所为达不到你期待的标准,但却也是他们,勤勤恳恳的种地工作,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我们要做的,是看到问题,然后始终怀抱着豁达的胸襟,尽己力去改善这些。”
“爸,您说的对,”
丰丰认真严肃道,“另外跟您报告一件事,先前您跟公社领导聊天的时候,我也跟一位曹主任聊天,了解了一下林家村的一些事,他还跟我说,前些日子,三叔祖父找了公社小学校长,想要把他们家的孙子安排到公社小学做小学老师,但现在公社小学并没有教师名额,就跟他们说等大队小学扩班,再安排他过去。可是曹主任说,大队里其实有好几位高中毕业的候选人,可大顺哥只是初中毕业,这让他们非常为难。”
“我就直接跟他说,这有什么为难的?我姐一直说,孩子的教育是非常重要和严肃的事,当然是择优者录,选老师怎么可以走后门,讲人情,这样来的老师还怎么教导学生?首先就立身不正了。”
“爸,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林肇同:……
他脸色发沉,还有些被儿子给卡住了。
“对,”
他咬着牙道,“成了,时间不早了,回你的房去洗脸睡觉去。”
杵在面前堵心!
还有,这儿子,伶牙俐齿,装模作样,阴阳怪气的,这都像了谁呢?!
他跟他老婆可都不这样!
等丰丰踩着正步离开了。
李慧茹看自己丈夫牙疼似的表情,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