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仔一笑:“谁诳你谁一辈子遇穷神。”
三个人欢天喜地,簇拥着花仔出门。
只是还没出巷子,就见两辆马车从巷口驶来。
一辆是姜安城的,一辆是荣王的。
晴光朗朗,姜安城的马车辉煌夺目,这亮光仿佛直接照进了花仔的心里去,她的心里也亮亮堂堂辉辉煌煌,忍不住喊道:“夫子!”
此言一出,身边三个人六只手都来捂她的嘴,六只眼睛齐齐瞪着她。
祖宗,这时候出什么声?安安静静行个礼,让马车悄悄地过去不好吗?!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姜安城的脸出现在帘后,“你们这是要出门?”
花仔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单只是看见他的脸,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快活,恨不得当场徒手翻几个跟斗。
她一把拉开捂在嘴上的手,“我们要去——”
三人的手立刻重新捂上,韩松飞快道:“禀姜夫子,我们要去书肆!”
姜钦远也连忙道:“对对对,我们要去书肆,花哥说要去买兵书。”
风长健也跟着道:“没错没错,正好我们也要去买几本,所以打算去书肆逛逛。”
轻笑声从后面的马车里传来,荣王从窗子里探出头:“你们是不是傻啊?大年初一去什么书肆……”
“咳。”姜安城道,“假中仍不忘精进学业,甚好。”
韩松等三人听完松了一口气,就听姜安城接下来道:“那我便同你们一道去吧。”
韩松、姜钦远、风长健:“!!!!!”
姜安城向花仔招了招手:“上车。”
花仔立即就要甩开三人,韩松拉住她,低低咬牙道:“花哥,咱们去书肆,‘乐坊’两个字打死也不能提好不?”
花仔有心想告诉他们夫子自己还去过明月坊呢,但考虑到也许这是麟堂的诸多门条规之一,便点点头,扶着车辕,一跃便上了马车。
三人想跟着一起上去,荣王在后面道:“来我这儿,我这儿宽敞。”
不对吧?要比宽敞奢华,整个京城恐怕也很难找出胜过姜安城这辆的?
花仔正要探出头去瞧瞧,姜安城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头顶,把她的脑袋压了回来:“去哪家书肆?”
“呃……随便,随便。”
姜安城便把他们带到京城最大的一家。
这间书肆从正门进去,里头别有洞天,环绕着小小庭院,四面皆是两层的小楼,楼下卖书,楼上还有专门的雅室,供客人们欣赏老板的藏书。
姜安城要了楼上最大的一间雅室。
韩松等三人彼此打气——没事,等姜夫子走了他们就自由了。
然而姜安城竟然拿了本书坐下来,还点了茶水。
三人惊恐:不是吧您是姜家少家主大过年的这么闲的吗?!
荣王也给姜安城使了个眼色。
今天是大朝会,不单宗亲齐聚,还有各国来使,午宴暂歇,姜安城借更衣之名暂时离开,荣王顺脚就跟了出来。
回头还有晚宴,他们可没太多功夫在外面耽搁。
姜安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会得。
一行人中只有花仔是认真找书,还真给她找着了几本姜安城提过的兵书,欢喜地抱过来,拉过姜安城身边的椅子就坐下,顺手捞起姜安城的杯子就喝。
姜安城看上去已经十分习惯,眉毛都没有多动半下。
众人:“……”
花仔如今已经颇有根基,遇到战术问题还会同姜安城探讨,又拉着姜安城一起去书架上找书。
书架如山,书本如海,两人在书架的两侧一步步找过去,姜安城的视线透过书本的间隙看到花仔专注的面庞。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好像折射着阳光,每一寸都是晶莹剔透的。
“花仔,过年了,想去哪里玩?”他开口问。
“明——”花仔想也没想便答,答完一个字,才顿住,强行改口,僵硬地道,“明明就是这里,就是来这里呵呵呵。”
韩松等三人捂着胸口,哎哟我的娘,差点儿给吓死。
姜安城点点头,把她要的那本书找给她:“你们先在这里看,我与王爷还要回宫,先走了。”
韩松等三人:哇哦真的吗?!
花仔却是一时没接过书,心里头莫名有点不舍,明月坊自然是好玩的,可这样跟夫子一起看书学兵法也很不错,“你……要走了?”
姜安城点点头,书再往前递了递。
花仔还是没接:“那能不能带上我啊?我还没去皇宫玩过呢。”
姜安城微微失笑:“胡闹,皇宫重地,岂是拿来玩的?”
花仔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但太不情愿了,脑子与手皆有自己的想法,直接忽略过那本书,抱住了姜安城。
姜安城的手一松,书本落在地上,发出“嗒”地一下轻响。
阳光清朗,明亮得像是夏日,空气里有细细的尘埃飞舞,每一粒尘埃都被阳光照成了金色。
明明窗外就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明明书架外还有韩松他们在,可是在她抱过来的这一个瞬间,一切都像是消失了,天地寂静安宁,只剩下她的拥抱,温暖温柔温软,是唯一的存在。
“夫子,我有点舍不得你走。”
花仔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声音有几分闷闷的。
姜安城从来不知道人的一颗心可以这样柔软,柔软得完全化成了水,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
它们想要抱住她,想要把她拥在怀前,再不放开。
“咳咳咳,”荣王大声道,“这什么茶水啊?是人喝的吗?”
这显然是来自老友的提醒,它唤回了姜安城的神志。
书架隔得开身形隔不开声音,他们这边的动静,那边可是全都听得到。
已经快要碰到花仔肩头的手,及时改变了方向,轻轻把她推开。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姜安城全部的力气。
他弯腰捡起那本书,借此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把书递到花仔手里:“好好看书,我先走了。”
他说完,抽身便走,步子飞快,背影绝决。
因为他怕,只要稍有迟疑,便不想走了。
花仔抱着书走出来,看着他和荣王一起离开,心里头还是闷闷的。
真是奇了怪了,他在,她心里就像这晴天,好生亮堂,他走,她心里就沉甸甸,好像要下雨似的。
然后一抬头,就见韩松三个人看着她,表情是统一的目瞪口呆。
姜钦远喃喃:“我算是知道堂哥为什么单给你压岁钱了……”
风长健竖起了大拇指:“花哥,我只知道你打架厉害,没想到你拍马屁也这么厉害。”
韩松沉思:“所以要当姜夫子的徒弟,首先得嘴甜……”
花仔:“……”
一个个都是什么鬼?
她把书一摔桌上,“走,去明月坊!”
第56章 乐坊 我家夫子眼光真好
“阿城, 你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没想到当师父也这么卖命,像你这么好的师父, 天上地下都难找了吧?”
荣王坐在姜安城的马车上, 让自家的马车跟在后头。他的语气轻松,状似随意地开口, “你说你要是能对你爹这么上心,姜家的大小事不就早到你手里了么?你爹至于净让你打理朝中事么?”
姜安城一如既往坐得笔直, 合着眼睛:“你想说什么?”
荣王叹了口气:“开始我看你对她十分尽心, 还以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全力以赴, 想做到最好, 连当师父也不例外。哪知道今天这种日子你居然会中途离宫,离宫便离宫, 居然只是去别院看她一眼!阿城啊,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姜安城默然半晌,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乱来!你和她纯属无望, 再是多情将来都是自苦。”荣王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什么滋味?你兄弟我受这种罪受够了, 实在不想看着你重蹈我的覆辙!”
他喜欢的是姜雍容, 自小就喜欢。
姜安城也很早就知道。
但无望真的是无望, 姜安城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吧, 我都知道。”
荣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也就是在姜安城面前, 他才会提到这件事,这是他心中最隐秘和最激狂的念想。
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 道:“上回听花仔说,她就在京城待半年,那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她就要走了吧?”
姜安城的指尖微微一僵,缓缓在袖中团成拳:“……嗯。”
“那家伙性子糙,忘性大,走了之后,过不了两个月,连你长什么样估计都能忘了,你在她身上花多少心思都是白费,好好教教人家兵法就得了,旁的全是多余的……”
荣王在姜安城的耳边絮絮叨叨,宫门就在前方,守宫门的金吾卫看见他的马车,远远地便躬身行礼。
“停下!”
姜安城忽然一声断喝。
车夫急急拉住缰绳,四匹高头大马一起长嘶。
荣王受此一颠,险些栽倒,连忙稳住身形:“怎么了怎么了?”
莫不是有刺客?!
“掉头,去明月坊!”姜安城吩咐车夫,然后向荣王道,“劳驾王爷回去替我告个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失陪。”
荣王:“………………”
荣王:“!!!!!!!”
“你说你知道……搞半天你知道个鬼!”荣王眼珠子都快滚下来了,“姜安城你疯了吧?!”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安城的胸膛急剧起伏,声音有些急促,但神情平静,目光沉稳,“王爷请下车吧。”
“我不!”荣王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车窗,“这姜家少家主难得发一次疯,我怎么能错过?我倒是想看看,你能疯到什么田地!”
*
明月坊。
明月坊很大,灯很亮,女伎们很美,酒很贵。
以及,玉娘子的架子很大。
这是花仔得出的全部印象。
“……你再说一遍?”
花仔掏掏耳朵,问那侍女。
明月坊的侍女都是十分娇俏的,脆生生道:“公子若是有心,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我的来日一点也不长!”花仔道,“你们这儿的茶水花酒这么贵,老子来一次就要被你们掏空了!”
她说着把钱袋往侍女面前一扔,“全给你们,赶快叫玉娘子出来弹那个什么什么香!”
韩松等三人为了保持自己的仪表风度,脸上一直都带着僵笑,到此时再也忍不住,纷纷扑上去捂花仔的嘴:“祖宗!不带这么玩的!”
花仔:“那怎么玩儿?进乐坊,不都是靠砸钱么?”
姜钦远:“嗐,那是不入流的小乐坊才只认钱,像明月坊这样的乐坊,像玉娘子这样的姑娘,可不是有钱有能见着的!咱们首先要多来几次跟明月坊上下混个脸熟,然后时不时送玉娘子一点礼物表表心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写诗,以诗传情,若是入得了玉娘子的眼,她才可能来见咱们一面!您可千万别再砸钱了,再砸下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玉娘子了!”
花仔听得目瞪口呆:“这么麻烦,老子到底是要女伎唱曲儿,还是求神仙显灵?要不要再给她摆个香案做个法事?!”
这话还没说完又被三人捂上了嘴。
侍女年纪虽小,在明月坊已经算是阅人无数,已经知道花仔大约是什么货色,定然是入不了自家姑娘的眼,遂不再多话,只欠了欠身,便告退离开雅间。
花仔相当不满,甩开三人:“卧槽这家店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既然是出来卖艺的,那收了钱就得把艺交出来,我们那儿的姑娘可比这里强多了!”
姜钦远:“嘘嘘,这可是规矩,各处的规矩不一样,京城乐坊里的红姑娘,千金难求一见,都是常事。今天我们第一次来,就喝喝酒,随便听听曲儿吧,玉娘子的《天上香》就莫要想了,便是荣王来了也不一定听得着呢。”
架子大到这个份上,花仔差点儿想去教教这个玉娘子怎么做人。
韩松三人死拉活拽,另添美酒佳肴,再叫来两个姑娘琴箫合奏,才把花仔稳住了。
花仔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见这两个姑娘模样不灵不说,乐得奏得甚好,立即眉花眼笑:“好,好,不愧是京城,奏得比我们那儿的好听!”
一语未了,忽听外头一阵喧闹,紧接着杂乱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般的声浪:“玉娘子!”
“玉娘子!”
“是玉娘子!”
“玉娘子?!”屋子里三个男人当中,只有姜钦远对于乐坊之事略有耳闻,稍微知道一点底细,他疑惑,“听说玉娘子的小楼名唤‘聆天’,只有客人去求见的份,她是从来不下楼迎客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风长健动作最快,刷一下就冲向门口:“管她为什么,总不能这么多人都认错,肯定就是她!”
韩松也不甘落后:“千金难见一面,这一面就省了千金啊!不见白不见!”
姜钦远也连忙过去,三人挤在门口,从二楼望下面甚有优势,看得一清二楚,三个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从人群中走过的丽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还是韩松先回过神:“花哥快来啊!”
花仔懒洋洋靠在椅子里,腿搁在几上,“架子那么大的女人,老子懒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