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臣黎:“我不懂什么修道的真谛,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天道也无法阻挡,天命也要违背。”
孟阮知道他不是胡言乱语,龙君就是有这种别样的疯劲。
“阿黎,今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呢?”
钟臣黎:“说什么蠢话,那我肯定让这世间万物为你陪葬。”
孟阮听他说的这么吓人,连忙就说:“好吧,我让你。”
她笑起来,“我让你先死?”
钟臣黎笑着将人搂到怀里,扣着人下巴就吻了上去:“孟珺芷,今晚是凡人说的洞房花烛夜,你还是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
隔日,孟阮与钟臣黎下山去了锦朝的盛京,也去了其他几个正值盛世的大国。
她才发现国土大半沦陷,僵尸异变已到了无法收手的阶段。
两人暗中调查原委,知晓幕后推手竟是虚尼道长这样至高无上的修道高人。
孟阮瞬间明白了,这是天道默默纵容的事情。
天道在维持它微妙的平衡。
原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就在孟阮仍然对乱世观望之时,玄青门传来噩耗。
玄青子不愿与那些道长同流合污,于是被曾经把酒言欢的道人们陷害,身首异处。
连同上上下下几百号徒子徒孙,被悉数灭门。
孟阮只觉得心脏搅成一团,她想疯狂地喊出来,但喉咙里一片撕裂般的干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人竟然敢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来,这样猖狂并怀有最深的恶意,他们根本不是道士,也根本不是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僵尸。
铺天盖地的愤怒将孟阮淹没吞噬,沉重到令她无法呼吸。
她哑声嘶吼,“我要杀了他们!全部都杀掉!我发誓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钟臣黎无法感同身受,但知道她有多悲痛欲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玄青子从小将她拉扯长大,这至亲离世的疼痛,是心头无法愈合的重伤。
她想要即刻将那些恶人斩于剑下,要将那些人的血一滴滴的放干!
……但她一时做不到了。
因为正是这时候,他们发现有不同寻常的新元神在她体内孕育,还需要钟臣黎的元神气息不断辅助,才能令它安稳成长。
修道之人本就不太会受孕,更不用说是邪龙这样古怪的邪物。
所以钟臣黎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是天道的所作所为,此消彼长,它就是在暗中帮忙虚尼他们作恶……我会想办法除去……”
孟阮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不管怎么样,元神诞生之后就是你我的孩子,阿黎,我肯定狠下下这个心的。”
钟臣黎知道这事由不得他做主,只能缄默不语,更加小心翼翼护着她。
但孟阮依然不能安于现世,他们不能躲在山上寻求远离灾祸。
因为大战总会来的。
“我们不能躲在山上对一切不闻不问,师父已经为了他的道义离世,所有的同门也都为此殉道,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我想要替他报仇,而且……”
孟阮咬着唇瓣,眸光坚毅:“以后我们的命运还不知道会怎样,还有我体内的这个小元神,如果要它平平安安的长大,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钟臣黎对此并不同意,却说服不了孟阮放弃。
“我还是觉得它就是一个‘祸害’,但我会为你接受一切。”
龙君抚摸她的脸庞,温柔地说:“我会为你试着‘爱’它。”
大战一触即发。
孟阮加奔赴无数尸潮汹涌的战场,她骑着骏马,带着心怀正义的人们,击退一片又一片血肉模糊的僵尸。
人间十年,对他们来说非常短暂,可战事令每一天都变得焦灼难熬。
孟阮看到太多饱受折磨的人们,他们甚至发现,进攻的越凶猛,死伤的无辜也只会更多。
因为僵尸都是从普普通通的人类变成的,尸山血海就是成千上万无辜的亡魂。
孟阮失去了所有坚定的信念,她有些迷茫了。
心底早就被埋下了一团暴虐的火,她就像被邪龙的元神影响了,也总会有一种想要毁去一切的冲动。
新元神从体内剥离的时候,孟阮精疲力尽地躺在池边,手腕和脚腕是被僵尸抓出了撕裂的伤口。
身上的长裙被血染红,她比原来瘦了不少,眼神冷漠中透着倦意和沉默。
直到看见钟臣黎依旧满脸温和地守着她,她才放松紧绷的脊背。
钟臣黎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才一脸阴鸷和冷沉。
曾经的孟阮总是生机勃勃,勇敢追求所爱,如今却背负一身血债,还被腹中诞生的元神吸走了大半的精气。
孟阮就像被这个尘世里无数的冤魂束缚着,她明明不该承受这一切。
她从天真烂漫的小道姑,变成他心爱的夫人,可在沧海桑田、伏尸百万的人间,溃败于这场残忍血腥的战争。
就像花季在凋零。
最后的几场斗法中,他们的长子孟择咸已经有了亭亭少年的模样,眉眼俊俏更像他的娘亲。
这也让孟阮找回了几分过去的娇俏性子。
转眼,二子也即将化出人形,但孟阮和钟臣黎都显出了力不从心。
最后一役,钟臣黎化出一条庞大玄龙的原形,它浑身浴血,墨色的瞳孔里透着凝重的暗色,狷狂邪恶。
飞回山洞的时候,他薄唇紧抿,明艳锋利的脸上全都渗着血丝,一身青衣狼狈地沾着泥土,就连修长脖颈上滚动的喉结也染上了血迹。
孟阮也体力不支了,尽管虚尼使出了最后的招数,可她觉得他们也许是先一步倒下的那方。
“凤凰去哪里了……如果他在这里,至少还能帮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钟臣黎沉默着,不敢告诉她真相。
大概早些日子的时候,他发现了凤镜柏对孟阮始终未消的爱意,于是动了杀心。
他放出关于凤凰羽毛能令世间万物永生的消息,又悄悄将风镜柏偷袭致伤,四海凶兽闻到了他的血腥味,蠢蠢欲动地盯上了这只猎物。
他过不来的。
孟阮伤势不轻,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想起玄青子在逐她下山前教的最后一招。
他说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用到的最后一招。
但恐怕还是要用了。
孟阮挣扎着起身,与钟臣黎眼神交汇时,那双眼睛忽地亮起来。
杏眼里竟是透出几分熟悉的初见。
第57章 道侣03 “我每天都恨不得杀光这个世……
孟阮的额头已被汗水浸湿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阿黎……我现在想着要是躲在昆仑秘境就好了,我还是太天真了……”
钟臣黎拂去冷厉的神色, 哪怕是这即将生离死别的时刻, 他在她的面前,仍然只是她的丈夫。
“珺芷, 我都知道。你放不下关于你师父的仇恨,你想让阿泽他们能够看见盛世人间……你还想对抗天道。”
“但我最想的就是和你长相厮守, 这才是最重要的。”孟阮的眼眸像倒映着灼灼的光, “所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钟臣黎正欲说话, 小阿择上前抱住了孟阮, “娘亲,我好怕……”
孟阮蹲下来, 轻声安抚:“没事的,阿泽,抱着娘亲……阿泽, 不管发生什么,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少顷, 她将阿泽迷晕了, 这才抬头捧起钟臣黎满是干涸血迹的脸颊。
他也身负重伤, 只能靠住一处岩石, 残喘调息, 血水衬着眼前这张脸愈发夺人心魄。
钟臣黎:“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突然哑然失笑, 因为太深沉复杂的情绪, 到最后只能化作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刚开始和我做道友是骗,我们成亲的时候你还骗我……你所过会让我先死。”
孟阮心头重重地颤抖,她俯身抱紧了他, 万般不舍和难过。
钟臣黎低头,往她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良久,残留一片血痕的唇印,甚至无法消退,留下了一个红肿的痕迹。
他再次抬头看着她,目光里有一种凡人才该有的泫然欲泣,却又笑起来:“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孟阮拂去眼角的泪痕,从破碎的表情中,展露一丝光亮和温暖,“不,你必须好好的活着,替我照顾阿泽他们。”
她走到洞口,明明雪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可白皙的皮肤在西落的阳光下温暖如春。
两人仿佛都看见了本该万般美好的尘世,是人间四月,芳菲无限。
枝头朵朵桃花,簇簇开满,这时泛舟湖上,品茶煮酒,那该是如何的恣意潇洒。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长相厮守。
孟阮:“再见,阿黎。”
钟臣黎撑着一口气追了出去,天边到处是阴沉压抑的雷云,一眼望去,低的像要塌下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也许冥冥之中的哪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就在孟阮元神消散的时候,他也陷入了无尽黑暗的昏厥。
正因如此,他没见到及时赶来的凤镜柏,更没看见一簇闪烁暗火的凤凰羽毛,徐徐飞向半空。
与孟阮碎裂的元神融为一体。
这是凤凰漫长的一生仅有一根的羽毛。
它代表重生的希望。
也代表孟阮会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再次归来。
凤镜柏长身玉立,同样带着一身早被风干的血,眼神中却透着冰冷如霜。
他不会告诉钟臣黎自己做了什么。
他不配知道。
……
僵尸大军从四面八方被一步步的削弱,作为这次军事要塞的锦朝,也因为失去虚尼道长的庇护被一举攻下。
残存的锦朝遗民欢呼了三天三夜,他们以为——终于要迎来漫长黑夜过后的曙光。
钟臣黎怔怔地坐在山头,望着远处复苏的锦朝,它被笼在一片淡淡金光里,有苏醒的潜龙盘旋四周,守护国运。
孟择咸垂手立于身畔,几次三番想靠近他,却觉得连走都走不过去。
他试图伸出手去碰君父,可钟臣黎浑身都像被烧着了,滚烫得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孟择咸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跪在君父面前,而男人依然面色一片灰白。
阿泽紧紧拽着君父的衣角,说:“君父,我听见的,娘亲离开之前要我们好好的……您不能……您到底想做什么?”
钟臣黎只是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张口,语气顿挫坚硬,“……我想什么?……我每天都恨不得把那些人再杀个几千遍才好,我每天都恨不得杀光这个世间的所有人,我一天也不想再活着。”
孟择咸根本不知该如何劝慰君父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爱,只有满满的恨意和愤怒。
他全身的每一处都在无声的嘶吼着。
于是在一个夜里,邪龙化出原形,朝着锦朝飞去。
一夕之间,锦朝连同周边几个小国,都被一条龙吸走国运。
锦朝国运由他们而生,又由他们而灭。
于是又一轮以“人”为主导的战乱开始了。
国土一日无君,则一日动荡,到处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但这还远不是钟臣黎的最终目的,他想要毁灭昆仑山的所有灵脉,要这个混沌的天地为孟阮陪葬。
钟臣黎硬生生承受身体和五感上的剧烈折磨,他仍然无法操纵这种违逆天道而来的强大力量,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被凌迟。
只不过比起这肉体上的日夜煎熬,最让他无法承受的仍是丧妻之痛。
钟臣黎为此多忍了二百年,这二百年的每一天里,他都痛苦不堪,锥心入骨。
他有着邪龙的狷狂凶狠,满身的血腥气,又有着唯独人类才能体会的怨憎恨。
孟择咸:“君父,快住手吧,你这样撑不下去的。”
钟臣黎的眼底只留下一片鲜红,他仿佛对一切无动于衷,淡淡地说:“我说过我一天也不想活着,撑不下去又如何,反正只要能毁了灵山,其他有什么所谓?”
可能就是疯了吧。
钟臣黎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只是歇斯底里的,想让一切都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
玄龙飞入灵界山,深绿色山峦,被狂风席卷,低垂的云层与充沛的天地灵气交汇。
他试图释放两百年间转化而成的煞气。
钟臣黎的身上全是枯朽斑痕的裂缝,浓稠的黑雾溢散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
终于,第一道天雷从天而落,仿佛是有仙人应劫。
那暴雷像钢筋铁骨,毫不留情砸在钟臣黎的身上。
不止是一道,而是几百道,就这样令他最终折下脊骨。
最终,天道只是将他封印在了昆仑山的一处秘境棺椁之中。
这对钟臣黎来说,是比死更可怕的惩罚。
他在知晓失败的一刻,没来由地想,只当这是大梦一场,再无来生。
……
孟阮重生之初,简单地生活在这个忙忙碌碌的都市里,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大世界里的一粒砂砾,渺小不已。
可当记忆不断苏醒,方知曾经有一个无法形容的神话时代。
那是宏大湍急的起源,有上天遁地的方术,有精妙神圣的法器,也有逍遥自在、快意恩仇的道士们。
此刻,秋里西落的阳光带着浅薄的微凉,院子里的枯叶在风中打了个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