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看了一眼他抬到一半的腿,又默默合上身后的门。
外头是整栋空无一人的教学楼,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显得格外阴森。
然而,就在如此死寂的环境里,钟臣黎一身玄衣,不苟言笑,立在原地就像一副泼墨画,偏偏还带着一份邪性,简直好看的不可思议。
这男人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少一分略显寡淡,多一份又不是那味儿了。
孟阮勉强收起了花痴的心思。
所以说,好色可真是人之常情啊。
“……我总觉得你很眼熟。”
她疑惑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钟臣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指望我说见过吗?”
孟阮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酒吧搭讪高冷大美女还被对方消遣的海王。
男人压了压不悦的情绪,才说:“问完了,可以走了?”
但孟阮没有急着要走,而是拿出手机看了一下。
果然,手机依旧死着,没办法使用搜索功能。
她沮丧地顿足,侧脸看他,“……请教一下,你会不会恰好知道什么有关‘密宗’的知识?”
钟臣黎带着醇厚的低音:“想知道什么?”
孟阮听他这么回答,连忙就问:“刚才鲍善伟这傻逼说,他们这里都修一种叫做‘极乐’密宗的。”
钟臣黎:“密宗又称为真言宗、金刚乘……多脉传承,统称‘密教’,以前从婆罗多传来的。”
孟阮反应了一下,婆罗多就是古印度的意思。
“钟先生你了解密宗?”
钟臣黎皱了皱眉,“略知一二,但‘极乐’密宗并不存在,这些人胡乱诌的。”
孟阮也觉得如此,“鲍善伟还说,这是无上密的修证高级阶段,后来我就没怎么听懂……扯了一大堆什么果什么阿的字眼,但我觉得他说的就是男女双修。”
男人脸色僵了僵。
孟阮兀自说道:“你说这密宗的男女双修到底是什么?”
钟臣黎:“密教称它是阴阳和合,不染世俗淫乱,是进入禅定状态的特殊修持,但大部分佛门的僧、俗两类弟子,只有观想,没有实修,特别是佛教汉化之后,僧戒禁欲。”
孟阮确实有些没想到,这男人不仅打架厉害,懂得还挺多啊。
“所以现在有很大部分人用‘双修’作为借口,满足欲望,还有什么采阴补寿……甚至有邪教利用它对信众实施精神操控吧?”
孟阮想到鲍善伟那张油腻精坏的脸,打了个哆嗦,“我要双修也不会找他修啊,就这资质,开什么玩笑呢。”
钟臣黎眉间微挑,“那你打算找谁?”
孟阮:“……”
钟臣黎就像对她这种弱智的反应相当感兴趣。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戏谑。
刹那之间,就像从一块冰冷的血玉,变得有了一点血肉,乃至透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柔和。
孟阮心底一动,嘴上却只能胡乱扯到:“你该不会是对佛教挺感兴趣的?”
钟臣黎:“没,我对你……我对‘双修’更感兴趣。”
孟阮:“……??”
她是听错了嘛!?
钟臣黎似有深意地说:“道教也有双修,说的是‘取坎填离’,修纯阳之体,羽化成仙。”
男人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惨叫声。
他瞬间刹住话头,转头朝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看过去。
……
孟阮离开之后,鲍善伟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松懈了。
他应该更谨言慎行,贸然对外人说出那些事情,只会惹祸上身。
鲍校长蹲在屋内角落,心思愈发有些莫名的焦乱。
他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叠账簿,正想着要怎么处理掉。
鼻息之间,突然闻到一股腐朽的气味。
这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就像坏掉的肉。
又或者是……
尸臭。
房间里倏然变得更安静了几分。
鲍校长一脸惊疑,又过了几秒,就听见有机械的声响,他扭头一看,居然是电视机开了。
先前他在办公室里放了一台高清液晶电视,不算最新款,但55寸的屏幕也足够大了。
只是眼前的画面就像坏了,泛着无数银白的光。
耳朵里渐渐出现了各个电视台糅杂在一起的声音,什么新闻播报、电视剧、音乐剧、体育频道……
鲍善伟以为是信号问题,导致电视机串台。
就在他打算找遥控器的时候,里头却传来某种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这种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还掺杂着阴冷的笑声,到最后简直声色俱厉、震耳发聩!
鲍善伟捂紧耳朵,一时也有些心惊胆颤。
他走到佛台前,默念起一连串的心经,不断喃喃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然而,电视机屏幕已经随着剧烈的震动,出现一道皴裂斑驳的裂缝。
缝隙里,那种麻木又刺耳的笑声和议论声,仍在嘈杂地徘徊着。
无数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调,在这方寸间骤然炸开!
鲍善伟陡然僵住了,电视屏幕里还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猩红的大眼珠子就这么盯着他,嘴角几乎裂到了耳根。
他蹲下来,脸上没了一点血色,发出嘶哑的哀吟:“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不……我也不是骗你,是你自己悟性不够,我给你多烧点纸钱,我给你……”
女人没有说话,鲍善伟无端觉得,那电视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无论他如何绝望的反抗,身体也动弹不了半分。
第8章 极乐08 “第一次就敢这么嚣张?”……
孟阮正准备推开鲍校长办公室的门。
钟臣黎突然拦着她,说:“里面可能有危险,我先进,喊你再进来。”
她来不及回答,男人已经将人关在了外面。
孟阮:“……”
钟臣黎一进门就觉得血腥扑面。
一具微胖的身子倒在地上,浑身痉挛,四肢也蜷缩着。
鲍善伟穿戴整齐,脸部肌肉却扭曲狰狞,他的眼珠黄浊,眼球外突,眼睛里泡满了浓暗的血水。
张大到极致的嘴,还发出“喃喃喃喃……”的嘶叫声。
他的胸口像被人重重地撞击过。
又就像有只手硬生生地连血带肉将他的心脏从腔内扯出来。
中年男子的身体已经僵直,张着黑洞洞的一张嘴,脸上也布满深深的恐惧。
钟臣黎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见这东西从尚有一丝残息,到彻底咽气。
他随手扯了窗帘,将尸体的全身盖上,才出去把情况对孟阮简单说了一下。
“你还要进去?”
孟阮想了想,说:“阵主报仇也许和‘双修’有关,天乐学院打着天乐寺的旗号,不应该有什么密教双修的。”
恐怕这里面……
能猜到有什么令人不齿的勾当了。
他们没有证据,但那封举报信的言辞恳切又急迫,既然提到了校长、秘书和都监都有问题,没准能在这里发现什么。
孟阮的大脑里突然闪过一丝荒唐又合理的想法。
——那写这封举报信的人,是不是也来了,也在他们当中呢?
她做好心理准备,才捂着口鼻进入办公室。
窗帘下是一具隆起的尸体,镜子、玻璃还有电视机都碎了一地,血水泊泊淌出来,浸湿了一片狼藉。
孟阮拼命忍住想呕吐的感觉。
她只见过曹秘书死前的模样,现在很庆幸自己没有亲眼见到那些尸体。
想象一下女辅导员和鲍校长的惨状,肯定相当的不好看。
她雪白的脸上都透出了紧张所导致的晕红。
但孟阮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就算再可怕的真相,她也想亲自去面对,而不是被人护在身后。
钟臣黎双手抱怀,站在一边等着。
孟阮安抚自己这是珑阵里的幻觉,说不定出去了大家都没事。
她四处打量,只见那处神龛也乱七八糟,一尊佛像从高处跌碎。
她低头观察片刻,发现这尊佛的并不是寻常见到的菩萨模样。
而是有三张狰狞又慈悲的怪脸,一青一红一黑,手持法器,身下既有莲花宝座,也有脚踩人尸。
说不准就是他们供着的“极乐”密宗。
假如鲍善伟没有主动提起双修,那看到这些供奉也能猜出几分了。
视线扫过角落,她微微一顿,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只老款的苹果手机。
屏保是一张樱花树下的风景照,有种柔美浪漫的氛围,手机壳也是女孩儿喜爱的嫩粉色,不太像是鲍善伟的手机。
孟阮试了几个简单的“111111”、“123456”之类的号码,可惜解不开。
她暂且将手机收了起来,再看沙发边上,有一堆被翻阅到一半的账簿。
因为与朋友共同经营自媒体,对账、算账之类的她也懂一些。
这是过去曹秘书做的记录,账面做的并不高明,有明显存在假账的嫌疑。
孟阮看的仔细入微,钟臣黎也不催她,冷峻的眉眼只是懒懒地看着,安静地等。
孟阮的心脏忍不住跳动了几下,用手机把几处可疑的地方拍下来,想了想又直接抽了几本,打算看看能不能作为证据带出去。
两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孟阮想着陈大鹏说,他们之前在曹秘书住的地方也搜过。
估计被鲍善伟提前清理了,才会一无所获。
孟阮:“我记得钟尧说他之前进过几次珑阵,那你呢,你之前有来过这种地方吗?”
钟臣黎摇了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孟阮抿了抿唇:“第一次就敢这么嚣张?可以啊,不愧是两位帅哥的长辈。”
钟臣黎目光轻轻落下,似乎笑了笑,“你知道‘珑阵’为什么会被他们称为‘珑阵’?”
“为什么?”
钟臣黎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漠然地转过脸,“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孟阮:?
等一下,她是被嘲讽了吗?
……
天乐学院有教室、食堂、教工和学员的住所,还要求学员们每天晨昏定省。
这儿的佛堂虽小,却五脏俱全。
供案上摆着香火,下面放着两排整齐干净的蒲团,菩萨宝相庄严,四大护法则各具威严,自有神通。
钟尧和孟择咸找鸿德大师聊了几句,老人家看似慈眉善目,但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似严厉。
“事情都听说了,有因才有果,既然无意间结下了恶果,那也只能接受。”
泓德大师似乎已经接受了外面玄虚的一切。
他看了看两人,说:“《楞严经》有云,人当以琉璃笼眼,当见山河,实见琉璃。”
钟尧:“确实。”
当他们都被珑阵蒙蔽的时候,见到的不止是其中的幻境,更是阵主本人的潜意识和内心世界。
泓德大师:“人的业障越重,六根欲望就越重,贫僧是出家人却修为不够,实在惭愧。虚虚实实都是妄念,你们也不用担心,生死各有天命,不必介怀。”
两人同大师又攀谈几句,等到离开的时候,佛堂两侧的帘子重重垂着,遮住了烟气厚重的神台,大师的身影被香烛火气缭绕。
钟尧:“你有什么想法?”
孟择咸:“今天晚上来这里看看?”
既然白天无恙,到了夜里,也许有些地方就不同了。
毕竟有时候珑阵的夜里,也会出现阵主想要隐藏的秘密,所以才格外危险。
“孟女士说都监也有问题,我看这位大师还挺淡定。”
想着想着,钟尧看向孟择咸,眉头微拧:“按照以往几次经验,珑阵里是可以有NPC的,这次难道没有?”
“如果非要有NPC的话……”
孟择咸掐了掐指节,灰色发丝在黯淡的光线里轻轻飘着,咳了咳:“最有可能就是混在了食堂的那些人里面,我先前也问了几个人的生辰八字,特别是那几个学员……命数将尽。”
钟尧:“到底能不能信你说的?你每次都在拉胯和超神之间反复横跳。”
大家陆续回到食堂,孟阮一眼见到王皆负了伤,嘴角还裂开两道口子,还以为是遭遇珑阵里的不测。
“王皆这是怎么了?”
陈大鹏弱小、可怜又无助,想起同伴被大佬摁着肆意羞辱,还毫无反抗能力的样子,根本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钟尧说:
“他脚麻了没站稳。”
“摔地上磕到了。”
……就神他妈脚麻了。
双方交换着彼此的信息,钟臣黎就抱住胳膊,倚墙而立。
他只随便往那儿一站,脸上神情却充满冷睨众人的感觉。
大佬仿佛抱着最后一丝耐心,听那些人把话说完。
王磊和符姣这样的小朋友实在听不太懂什么“密教”、“双修”,满脸诧异地说:“这一听就是骗女香客的把戏,谁会上当啊?”
那几位学员也都面面相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们刚来几天,还没听鲍校长提过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