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九鸾与黄翰飞则盯着那巾帕分析。
“这巾帕上头绣着个鸳鸯,瞧着倒不像是个男子的,也不像是大家闺秀的,像是个窑姐儿的。”濮九鸾皱眉道,“疾风,去寻白云飞,叫他查出这方帕子是哪个窑姐儿的。”
不到半日疾风便寻了结果过来:“禀侯爷,这帕子是怡春阁一位名叫遽然的。”疾风这查探中那些妓姐儿们本来遮遮掩掩,听说受害的是给她们供应席面的康娘子,纷纷说明缘故。
“她前些日子将帕子赠给一位恩客,那恩客正是唐府上的管事。”
濮九鸾眼神示意,徐林立刻领命而出。他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将算盘打到慈姑头上,那便等着罢。
*
汴河上唐铁牛坐上了渡船,他小心翼翼锁在渡船一角,牢牢攥着怀里的蓝皮包袱,那包袱里包着五十两银票。他不说话悄悄儿藏在人群之中,主家说好了这一单完毕后就让他去外地去躲上一阵子。是以直到船篙离岸,他的心才落了下来。
眼看船就要开走——
“船家休走!”
一群衙差喊住了渡船,一群官差耀武扬威上了渡船:“抓捕逃犯!”
唐铁牛心里打了个忽,将伪造好的文书递了过去。
打头的一位公子身着锦衣,一脸的雄赳赳:“这文书有问题,收起来!”唐铁牛是富贵人家管事,一见这公子便知是那种娇宠惯了的角色最好糊弄,当即心生一计。
“小公子!小公子!”唐铁牛求饶道,“我家老母病重,只靠人参吊着命呢,我这赶着回去见她一面!”
“胡说!”那公子气得一跺脚,“你这文书自称是个乡民,如何又买的起人参吊命?抓起来!交给十一叔处置!”
他见那疑犯被五花大绑抓了起来,这才得意一挺胸膛:“这等雕虫小技还想骗过我!小爷我去乡下那半年的罪可不是白受的!”
唐铁牛很快便被识破,而后被送到了大理寺大牢里。
他心里七上八下,忽然有靴子声传来直到他身边才停下。有人称呼:“侯爷!”
唐铁牛立即想到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他看着镇北侯冰冷如深渊的眼睛,无端打了个寒战。
镇北侯冷冷道:“你可想好了。不然——”
他没有再说话,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摆在唐铁牛前面一排奇形怪状的刑具。
那些刑具闪着冷冽的光,不知道什么地方鬼哭狼嚎了起来。
唐铁牛心里原本那些负隅顽抗的心思消了个一干二净,他哆嗦得筛子一般:“我都说!我都说!”
第二日濮九鸾便拿着口供进了宫,人赃并获,他回禀官家:“唐卫因造私酒被抓,唐济失了樊楼竞拍,便有心报复康娘子,他们寻了唐家管事唐铁牛,叫他放火,好赖到康娘子头上,没想到进店遇上一个酒醉女子,唐铁牛就将女子打晕绑起来扔进火场,想叫她被大火烧死,谁知正好被臣所救没死成,这才揭发了唐家所做丑事。”
“唐家着实可恨!”官家面色凝重起来,“传令下去叫大理寺并开封府严惩!”
“官家圣明。”濮九鸾称颂道,“唐家在外狐假虎威鱼肉百姓,唐济自称官家丈人,唐卫则狗仗人势欺侮同行酒楼,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唐家这般跋扈,背后到底有唐妃撑腰,还请官家决断。”
“岂有此理!”官家沉吟片刻,“唐妃不约束家人,作奸犯科着实可恨,可她到底抚育了子嗣,又伴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饶她一命,叫她贬谪进冷宫,唐卫流放,唐铁牛斩首,唐济削去俸禄在家闭门思过,如此可满意?”
“一切都凭官家处置。”濮九鸾垂眸道,“还有一事禀告官家。皇城司诸事臣已然料理完毕。还请官家决断。”
“你还是要走啊!”官家感慨道。
濮九鸾寂静无波:“臣本落魄之人,能得官家赏识才有今日之富贵,如今本事有限,自然让贤,只求能与心爱之人过平淡日子。还请官家怜悯。”
官家心里大喜,面上却一脸沉痛:“你去意已决,朕便允了罢!”
第111章 大结局
樊楼楼下。
田三娘穿着新作的海棠百蝶袄裙, 配着同色的褙子,东扯扯西拉拉自己衣裙,一脸的不自在。
“你今儿美得很, 莫要胡思乱想。”旁边的寇嫂子帮她理理发丝, 再一回头。“哝,那不是李小郎君?”
李大头憨笑着从街角走过来:“我来迟了。”
寇嫂子忙笑着将田三娘推过去, 自己则捂嘴眨眨眼自顾自回去了。
田三娘垂着头,李大头笑道:“我师父在楼上摆了酒席, 听说了我们的事情, 便叫我请你来赴宴。”
他这么一说, 田三娘越发不自在, 却还是努力平复心情,跟着李大头进了樊楼。
但见五座三层高的酒楼互相勾连, 栏桥栈道相连,其中有锦幔帷幕,还有明烛辉煌, 瞧着就觉富丽堂皇。
隐约听见有乐人演奏琵琶之声,影影绰绰, 声音悦耳。
李大头带着田三娘往西侧一座楼过去, 又上了三层, 解释道:“师父被人冤枉又得以洗冤, 今儿师兄弟们便都来与她庆贺, 我们又备了礼物要贺她与侯爷订婚之喜, 因而阵势大些, 你莫要见外。”
田三娘“嗯”了一声,李大头追寻她许多时日,近日她将婆母送走, 这才答应了与他见面,虽然李大头为人朴实憨厚,田三娘还是有些怕生。
李大头掀开一道门帘,庭内珠帘绣额,欢声笑语不绝,见他们进来,先是一静,旋即各个热情相迎。
正中有位身着大红袄裙的小娘子,生得芙蓉面翠羽眉,肌肤雪白欺霜,一对秋水似的眼眸又大又黑,看着便觉灿如春华。三娘一见便知这位当是康娘子,再看旁边一位男子正站在她旁边,风姿绰约,飘逸皎皎如秋月,应当便是镇北侯。
三娘忙行礼:“见过乡君,见过侯爷。”
慈姑笑着将她扶起,又叫李大头将她带到席间:“莫拘束,今儿都是自家人。”
三娘被带到席间一角,她见旁边俱是寻常百姓模样,便放下心来。
不多时便筵席便开了,先上来一道全素逍遥炙,李大头殷勤给三娘夹了两块。
烤得微软的韭菜一股子焦香,经过火焰的洗礼后本身冲人的味道荡然无存,取而代之以薄薄的清新,入口后绵软多汁,叫人抵挡不住。
再上单笼金乳酥,杜娘子给马老夫人夹上一块,不忘叮嘱她:“这酥好克化,可您也莫要多吃。”
“知道了!”马老夫人佯装生气,却笑眯眯张开嘴照吃不误。
金黄色的酥饼外皮油汪汪,褐黄发亮,上面的雪白芝麻粒分明,散发着好闻的气息。
吃进口里,这单笼金乳酥的酥皮碎成一片,香酥之余还有淡淡的牛乳香气,内馅儿里头奶酪融化一片,香甜可口触碰到舌尖,唇齿间余下淡淡奶香。
“倘若田小哥带走这单笼金乳酥,肯定好卖!”吕二姐边吃边点评。
“二姐这可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岚娘取笑她,“要将他好好儿攒些老婆本才好风风格将你娶回去!”
“多嘴!”二姐笑道,自己拿起一块樱花冻。
近乎透明的冻里,镶嵌着各色可食用的花卉,粉色的樱花、淡蓝的飞燕草,在烛光下晶莹剔透,几乎算得上如梦如幻。
送进嘴里,樱花冻在嘴里弹了一弹,唇舌能清晰得感受到冻本身的弹性,叫人心情无端高兴起来,再吃上一口,滋味甜蜜又芬芳,还有一丝隐约的花香,吃完后萦绕在舌尖心上。
“小娘子们定喜欢这道菜!”桃娘盘算起来,“倘若我的米粉店再多一道夏日花香浇头如何?”
她越想越兴奋:“夏天里都没什么胃口,这道菜便粉少汤多,汤呢就用甜饮子汤,里头撒些干花花瓣,瞧着便觉雅致。”
“不可不可!”勺儿先抗议,“粉就是咸口的,做成甜口的太别扭!”
果子不同意:“师父就说过莫要带着成见处理食材,要大胆想不同的新法子!”
既然是师父的话,勺儿便也不辩驳,只是她想了想甜滋滋的米粉,自己先打了个寒战。
为了缓解情绪,她先夹起一筷子凉拌鲫鱼。
鲫鱼清蒸后再用酸辣汁凉拌,红油汪汪,花椒清香。
送进口去一口下去感受更多的是被充沛的汁液所包围,再吃一口,鲫鱼焦香的外皮偏辣,原来这鲫鱼是先炸后蒸,勺儿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端倪:如此处理鲫鱼的外皮才能保持酥脆口感,而里头的鲜嫩也被好好儿锁在了皮下。
果然鲫鱼肉贤能多汁,上头点缀着些许荆芥叶子,偶尔吃进嘴里还有些许灼烧感。可那麻麻辣辣的口感叫人忍不住忘了灼烧,吃了一口又一口。
吃多了麻辣鲫鱼,便忍不住要吃一碗冰碗。
师父不知用什么法子做的冰碗,各种花朵形状的冰块漂浮在碗里,舀起一块口中的温度刚将外面包裹着的那一层冰棱融化,里头包裹着的甜蜜馅料儿直接融化在嘴里。
那一口腔先是被冰倒,而后感受到的是甜,灼痛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新鲜感,绵软的馅料果味十足,能吃出林檎、木瓜等几种水果的滋味,原来这是将几种水果熬成果酱,而后慢慢注入特制的花朵样模具而成。
绵软香甜的果泥直接进入胃中,小火慢熬的果酱果味浓郁,香香甜甜,白色的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一看就清新可人,夏日吃起来更是非常解腻。
张大官人吃得重口些,他独爱这山煮羊。
这份山煮羊是将羊肉与杏仁同煮,煮到骨肉糜烂这才端出来。
羊羔肉新鲜肥美,吃起来毫无膻味,手拿起来后羊肉便从骨头上滑落下去,只捏了个骨头在手里,惹得一旁的白云飞呵呵笑话他。
张大官人哼了一声没理这个促狭鬼,自己用筷子将羊肉夹起,蘸了一份椒盐,而后送进嘴里。
这块羊肋排一层肥油一层羊肉交叠,吃进口里能感觉到肉质紧实,鲜美满口,都不用什么复杂的蘸料,单是简单的花椒盐粒就能让人欲罢不能,
炖得酥酥嫩嫩的羊肉肥香满口,不多时张大官人就吃得唇齿流油,他大口大口吃起肉,还喝起了载驰酿。
厅中诸人也吃得兴致勃勃,濮九鸾起身小声对慈姑说:“我出去一下。”
他常有公务在身,慈姑便也毫无疑心,由着他去。
谁知他再进来时,手里却端着一个盘子。
诸人摸不着头脑都悄悄儿打量过来,慈姑亦是一头雾水。
濮九鸾笑道:“你不是最爱吃豆沙么?我便请教了汴京城中的老师父,请他们教我做了一道菜。”
堂堂侯爷居然洗手作羹汤,别说别人了,就是慈姑的两位哥哥黄翰飞和大松都齐齐瞪大了眼睛。
慈姑按捺住心里说不出的悸动,上前接过盘子。
只见盘中雪白淡黄躺着九个棉花包一般的点心。
濮九鸾拿起筷子夹给她一个,轻声解释道:“九呢,是个好数字。寓意长长久久。”
这个人,慈姑抿嘴一笑,自己也捻起筷子预备尝一尝他亲手所做的点心。
雪白外皮松松软软,宛如一朵蓬松的云朵,咬进嘴里慢慢融化,口感绵密甜美,上面沾染的蜜糖甜滋滋,混合着本身的奶香就已经让人印象深刻。饶是慈姑这般苛刻的厨子都能尝出这道点心做得不错。
等咬破外皮,里头红色的豆沙馅儿绵软清甜,有着红豆特有的清香,又不失甜甜的滋味。
整道菜雪花桃子一般梦幻,如云似雪,舌尖融化,又有慈姑最爱吃的豆沙,用心不少。
岚娘瞧得眼馋,大松小声与她说:“等我回去学了也做给你吃。”惹得岚娘笑颜盛开,只不过最后这道菜做成了焦糊就是另外一说。
汪三爷和文秀师父几个则琢磨着这道菜:“当是将蛋清打发后裹着豆沙馅料油炸做成,能做出这道菜,只怕至少要学徒三年才行。”
“那是寻常人,我们侯爷能是寻常人么?”席间的徐林有些得意,插嘴道。
汪三爷举起大拇指:“侯爷可真是奇才,做什么都做得好,这道菜这般难,他能做得不塌不焦,可见是用了些心。”
一旁的黄翰飞满意地点点头,嘴上却不饶这位准妹夫:“正好他也卸了公务,有这一身厨艺天赋,以后也好帮慈姑打点店里事务。”
“就是就是。”福王瞧着那豆沙咽了咽口水,可也知道濮九鸾亲手为慈姑所做不可能给自己吃,他本来就担心慈姑嫁过去后就不再做菜因而格外支持黄翰飞的提议,“说得对!横竖濮九鸾也无事做,好好相妻教子也算物……不,人尽其用。”
徐林沉着一脸一脸不高兴,他家侯爷自有安排,可这话却无法跟外人提及,只好狠狠夹一筷子山煮羊用力大嚼以泄愤。
旁边翠娘拽了拽福王袖子,示意他莫胡说后小声问:“慈姑大婚,我们要送些什么?是不是现在得赶紧置办起来?”
福王喝着抹茶甜饮子,兴奋十足:“不如,送十个肤白貌美的面首?”
宝轩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来:“面首是什么?”
厅里欢声笑语,夏日气息逐渐盛郁,五月南风从窗棂外吹进,带进来外头汴京城里市井的叫卖声、欢笑声,远处万家灯火,沉沉如梦,璀璨如星,华胥之民,其乐无涯。
濮九鸾笑着与慈姑倒一杯载驰酿:“绿酒一杯歌一遍,与君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