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淮忍着将唐才人双手甩开的冲动,皱着眉将人往身边拉了拉,一副保护的姿态。
唐才人立刻靠在了穆淮身后,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柔声开口道:“陛下,是婢妾痴心妄想谷欠同皇后娘娘姐妹相称,娘娘瞧不上婢妾也无可厚非,陛下莫要生皇后娘娘的气了。”
唐才人太想让姜宁灵吃这苦头,这一番话说出来,其实有些太过急进了。
就连她自个儿在话出口后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可既然说了出来,想收也收不回去,便只得继续装可怜,让穆淮不去细想她方才那句话。
穆淮一副正在气头上地模样,也未让姜宁灵起身,只冷声道:“朕竟不知,皇后是这般没有度量的人。既然如此,朕便代你父兄好好儿教育你一番。即刻起,皇后手抄《女诫》百遍,何时抄完了,何时再出这永安宫。”
说罢,便拉过唐才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穆淮步子迈得大,唐才人被他拉着手腕跟在身后,几次险些绊倒,心中却是欢喜的。
果然,穆淮为了她惩戒了皇后。
还为了她如此生气。
手抄《女诫》百遍,这责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却变相将皇后禁了足,虽未动摇皇后的位置,可也让她在宫人面前狠狠落了脸面。
加之陛下本就与皇后不睦,经过此事,定会觉得皇后小肚鸡肠,对她更厌恶几分。
长此以往,哪怕陛下要看在姜家的面子上不动她这后位,姜宁灵多半也是个空壳皇后了。
唐才人在心中盘算一番,愈发觉得今日是来对了。
待穆淮与唐才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全然看不见后,姜宁灵这才缓缓起身,而后拢了拢方才因得一串动作而有些松垮了的外袍,转身进了屋。
若竹方才同姜宁灵一道俯下身去,穆淮未曾叫起,她二人便一直行着礼,这会儿站起身来,若竹觉得自个儿腿都有些酸了,再一想到姜宁灵方才也规规矩矩地一动未动,身板挺得笔直,便心疼到:“这好一会儿下来,娘娘腿都酸了吧,快进屋坐下,奴婢给您锤一锤。”
姜宁灵的确觉得腿上有些酸麻,不过倒也算不得难受,便随意挥了挥手:“倒也没有那么娇贵。”
穆淮既然早料到唐才人会过来发难,也提前让她知晓了此事,那穆淮同唐才人一道对她发难,也在她预料之中。
只不过远没她想的那般来势汹汹。
只让她行礼行得久了些,又罚她抄《女诫》,便无旁的事情了。
倒是比她想的要简单许多。
姜宁灵想了想,又觉得腿上有些累,便索性趁着还未更衣梳妆,去榻上再睡了个回笼觉。
待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擦黑。
姜宁灵拥着锦被在榻上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起了身,简单挽了个发髻,又想着穆淮今日定要好生“安抚”唐才人,即便要过来永安宫,想必也不会太早,便自个儿用了晚膳,带着若竹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便吩咐宫人备下纸笔,又吩咐吟南研墨。
待一切准备妥当,姜宁灵站在桌案后,提笔慢慢勾勒出字句。
姜宁灵写得认真,仿佛她此刻抄写的并非枯燥无味的《女诫》,而是某个诗文大家的得意著作,一笔一划都豪不敷衍。
若竹陪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到:“娘娘,您当真要抄一百遍?”
按姜宁灵这认认真真的架势,只怕不抄上两三月,是抄不完的吧?
姜宁灵入宫这一月来从未见过字,今日里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提笔,便认认真真写了几页,听得若竹疑惑,便笑道:“样子总要做一做的。”
说着,又写了好几张纸。
写着写着,又觉这《女诫》着实古板枯燥,哪怕她有意只专心于笔墨而不去留意内容,此时也觉无趣了,便让若竹从箱子里寻了一本文人的诗集来,另起一张纸,慢慢写了下去。
沉心静气去做一件事时,时光便在不知不觉间飞逝。
待姜宁灵颇为满意地放下了笔,已经写上十几张了。
许久未练,又突然一下写了这般多,姜宁灵这会儿便觉得手腕有些酸了,便也不急着收拾,坐在一旁歇息去了。
待穆淮过来时,姜宁灵刚写完字儿没一会儿。
见穆淮过来,姜宁灵心中说不清这到底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不过仍是有些诧异:“陛下怎来的这般早?”
依她所想,穆淮即便要来,也应在夜色深沉时才会过来。
穆淮径直来到桌边坐下,面色沉沉,似是有些不快:“朕陪了她一下午,皇后还嫌朕来得早?”
见穆淮这神色,姜宁灵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想笑。她几乎可以想象唐才人是如何“委屈万分”却还要故作坚强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而穆淮明知事情始末却还要陪着唐才人一道装傻的模样。
姜宁灵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觉翘了翘。
穆淮冷眼瞧过来:“皇后为何发笑?”
姜宁灵忙正了神色,转开话头道:“陛下可用过膳了?小厨房里还备了饭菜,臣妾让人热一热?”
穆淮每回在唐才人那都是做做样子,这回也不例外,听得姜宁灵问起,便点了头,让她去准备着,而后朝姜宁灵抬手,让她过来身边。
姜宁灵原想着借着这个话头,自个儿去一趟小厨房,省得穆淮再究她方才忍不住笑话他一事,见穆淮动作,便只能放下这个念头,磨磨蹭蹭地上前去了。
刚在穆淮身边站定,便被他握住手腕,往前一拉。姜宁灵没料到穆淮会有这般动作,脚下不稳地往他身上扑去,待回过神来,已稳稳当当地被他抱坐在了怀里。
穆淮将人揽在怀中,低头伏在她肩上,轻轻嗅了一口小姑娘身上轻轻浅浅的甜香,顿觉在唐才人那儿被熏了一下午而有些胀痛的脑仁舒服了不少。
姜宁灵由着他抱着,坐了一会儿,见穆淮只是埋头在她肩上,并无旁的动作,便犹豫了一瞬,抬手回抱住他,纤细的手掌落在他宽厚的背脊之上。
不知怎的,姜宁灵觉得,与她相拥的这人,难得流露出了些许脆弱。
穆淮拥着姜宁灵坐了一会儿,觉得心中舒缓不少,便直起身子,看向她道:“罚抄罚了几遍了?”
话里显然带着些玩笑意味。
因得姜宁灵坐在他月退上的原故,二人此时离得极近,姜宁灵只需略略往前一倾身,便能触到穆淮颜色浅淡的唇。
姜宁灵只觉脑中有些空白,她看见穆淮在说话,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只想同穆淮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这般想着,便也这般做了。
穆淮话音刚落,便见小姑娘直直朝他扑来,柔软的唇触到了他的。
乖巧,却也笨拙。
穆淮未有半分犹豫,将人按在怀里,带着她一道加深这次缠绵。
待穆淮好容易停下动作,姜宁灵只剩伏在他怀里喘气的份儿了。
想起方才吩咐人备了晚膳,姜宁灵便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陛下先用膳吧。”
美人眸中一片水光潋滟,声音里也因得方才的动作而不自觉带了轻颤,落在穆淮眼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勾人而不自知的媚。
不过想到姜宁灵也许同往常一般,在等着他一道用膳,穆淮喉头紧了紧,暂放下心中升起的绮念,沉声道:“布膳吧。”
小厨房那边早已准备好了,只是方才一直候在门外不敢进来,眼下听得穆淮吩咐,便迅速将饭菜呈了上来。
二人一道用膳,时不时闲聊两句,倒有几分寻常人家夫妻的温馨之情。
待一顿饭用得差不多了,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若竹忙去关窗,却还是又让一阵风卷了进来,床边的桌案上,几张宣纸被吹得哗啦作响,又顺着风飘落在地上。
穆淮的目光被那响动吸引了过去,刚好也差不多用完膳了,索性便起身,过去一看究竟。
纸上的字迹端庄秀雅,又带着一股利落的气势。
穆淮翻看了两张,夸道:“好字。”
姜宁灵笑道:“从前在府中,都是祖父带我习字。”
穆淮也笑:“若你师从你祖父,那这字还差点火候。”
姜宁灵闻言瞪了他一眼,不过却不觉他说得有何不妥。
她祖父是书法大家,一手字体风骨非凡,眼前这几张若是同她祖父去比,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了。
穆淮流连过几张字迹,开口道:“你动作倒是快,《女诫》已抄了这般多了,朕不过说给唐才人听听,你做做样子便好。”
姜宁灵闻言一笑,有意打趣儿道:“那可说不准了,虽说臣妾变相被禁了足,可保不准哪天唐才人心血来潮,要仗着陛下的宠爱闯一闯永安宫,来瞧瞧臣妾到底罚抄得如何,若臣妾一张纸也拿不出,那可如何是好?”
穆淮放下手中宣纸,转而在姜宁灵细嫩光洁的下巴上轻轻捏了捏:“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姜宁灵不躲不避,只仰头看着她,唇边漾起笑意。
小姑娘仰着头,眼眸中似有跳动的烛火,又映着他的身影,似乎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
穆淮心中不由得一动,又漫上一股暖意。
“这些时日你安心待在永安宫里,莫出去乱跑。若唐才人要过来挑拨,吟南自会将她拦住,你无需理会。”
穆淮声音沉沉,让姜宁灵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姜宁灵点头应下。
让她待在永安宫里,应当是让她免受波及吧?
第二日,穆淮依旧是早早便离开了永安宫。
若竹打了热水从外边儿进来,同姜宁灵道:“外边儿起了好大的风,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姜宁灵懒懒卧在榻上,听得若竹的话,抬眼往窗外看了看。
是要变天了。
第25章 一更
前几日夜里刮起了风, 姜宁灵还特地让若竹将箱子里的衣裳都收拾了一遍,被褥也抱了几床厚些的出来,原以为天气要渐渐转凉了, 却不想这两日里又热了回来。
姜宁灵这段时日来一直未出永安宫, 整日里饮茶赏花, 房中有不少书册能用来打发时间,一时兴起还会写两页字, 一派闲适自在。
穆淮还是会避开众人带着九山过来, 她被“罚抄”《女诫》的这些日子里,除了未踏出永安宫半步之外, 其余同往常一般无二。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穆淮仿佛忙碌了许多。
姜宁灵猜着,穆淮布了这般久的这张网, 是时候收了。
姜宁灵被变相禁足在永安宫,若说心中最得意的, 便只有唐才人了。
虽说她位份仍只是小小才人,但论吃穿用度, 比起与她同一屋檐下的那位陆婕妤, 要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宫中众人见了她,无不毕恭毕敬地称她一声“唐才人”。唐才人每每听了, 不觉他们称的只是“才人”,那语气神态, 倒像是在称“贵妃娘娘似的”。
而眼下皇后因唐才人而禁足,各宫更是多敬唐才人三分。
一时间,唐才人好不风光。
这日里, 穆淮又赏了一批稀奇物件儿去了毓秀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九山领头, 捧着锦盒穿行了大半个皇宫。
路上的宫人都露出羡艳之色,又不敢当着九山的面议论,待九山走远后,一些宫婢才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起来。
“毓秀宫那位当真是好福气,从前先帝的敏贵妃最风光时,也没见先帝日日往她那儿送东西,这唐才人可真是好手段!”
“嘘!敏贵妃如今是个罪人,也是能乱提的?若传进陛下和唐才人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先头那说起敏贵妃的宫女悻悻闭了嘴,又听得另一人道:“我倒是咂摸出了旁的味道来,你们说说,陛下把唐才人捧在手心里,半分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而永安宫里那位,仗着身份为难了唐才人一回,便又是抄书又是禁足的,你们想想,这莫不是预示着什么?”
其他几人略一思索:“你是说……唐才人这会儿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方才说话的那宫女露出一副“你们可真是笨”的神色,嫌弃地睨了众人一眼,又凑近来低声道:“皇后如今空有个名头,行事都得顾及唐才人,而陛下前几日里责罚皇后,说罚便罚了,这不是说明往后这后宫里,都是唐才人说了算?”
见其他几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那宫女接着道:“从前敏贵妃都没这么风光,那是不是便说明,唐才人日后的位子,要比敏贵妃还要高?”
先帝的敏贵妃是何人?自打先皇后薨逝,凤印便被敏贵妃牢牢握在手里,虽是贵妃,却如同皇后。
要是唐才人能爬得比敏贵妃还高,那便只有让永安宫里的那位下去,给她腾位子了。
小宫女们对视一眼,皆觉得这猜想虽大胆,却不无道理。
一时间,宫中莫名起了“唐才人谷欠将皇后取而代之”的流言,各宫之人对唐才人更是小心敬着。
而收到新一批赏赐的唐才人,却不甚关心这些言论。
九山带着一众小太监将许多珍奇玩意儿送入毓秀宫里,一面听小太监唱着礼单,一面站在唐才人身旁细细解释。
“这是蜀地最好的二十位绣娘花了整整一月的功夫,一针一针紧赶慢赶出来的,就为了能让才人在入秋时能批上这件披风。”
“这是北州的海里边儿新捞上来的虾子,个个儿有奴才拳头那么大,八百里加急紧赶慢赶地送了过来,就为了让才人您尝一口鲜。”
“这支烧蓝九凤步摇,虽说算不得顶顶名贵,却是前朝那位玉瑶夫人带过的,如今辗转到了您手上,表的是陛下对您的一片心意。”
“这是……”
九山滔滔不绝,每呈上一个物件,他都能说出两三句吉祥话来,还不带重样儿的。
唐才人起先还认真听着,带听了十来件珍宝之后,觉得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全然记不清什么是什么。
九山还在那儿口若悬河,面色极其认真地为唐才人解说着这面前一件一件。
没人知道他现编有多辛苦。
穆淮不过随意从库房里拨了一批东西出来,还特地吩咐九山要说得天花乱坠才好。
九山一本正经地编了十来二十个宠妃轶事,心道还好自个儿跟在穆淮身边见多识广,否则编都编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