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一定,不是说锦嫣公主就要来和亲了吗?到时候锦嫣公主这个正主儿一来,皇后娘娘同她长得再相像,又有何用?”
外边儿的人“唔”了两声,正要再说话,忽地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道:“见吟南不在,便又躲懒?”
“云笺姐姐,我们哪敢、哪敢。”
二人讪笑着回了原位。
云笺皱了眉,方才二人的话语她零零碎碎听到了两句。妄议主上,可不能再留在勤政殿了。
这二人原是因得皇后娘娘住了过来而临时被分过来伺候的,谁知竟然大胆至此,她得同吟南说一声才行,需得立刻将这二人换了。
云笺既已打定主意将二人换走,便只道了句“自个儿去领罚”,便离了开。那两人背后议论被抓个正着,此时什么话也不敢说,规规矩矩立着,动也敢不动一下。
门外安静下来。
姜宁灵回到榻上,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唤人进来添茶。
待饮了温热的茶水,复又在榻上躺下时,姜宁灵只觉心中纷纷乱乱,丝毫困意也无了。
起先她总觉这般住进勤政殿让她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不安在何处,方才听得那两名宫女说话,才忽地想起那些隐隐约约的地方。
穆淮忽然这般大张旗鼓地宠爱,的确会让她不自觉想起唐才人。
当时她知晓穆淮有心布局,可在唐才人看来,那些宠爱来得顺理成章 。
眼下,穆淮的这些宠爱也来得顺理成章 ,可又张扬得让人有些不安。
姜宁灵在榻上翻了个身,发觉有些念头一旦升起,便很难再收回。
从前她祖父为了避免先帝猜忌,主动请辞归老,父亲见证了这一切,便也无心官场,只谋个闲职,两个哥哥更是不必说,纵然惊才绝艳,却毫无入仕之心,为的便是让姜家免于帝王忌惮。
可姜氏百年基业,在文人墨客中树立的威望又岂是辞官不入仕便能抹去的?
虽说姜氏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可若是有心干涉朝政,牵动门生子弟,必能掀起一场风雨。
穆淮可想瓦解姜氏?
还有锦嫣……
她以姜宁灵的身份同穆淮见第一回 时,便笼罩在了“锦嫣公主”这个名号之下。
第38章 错认
彼时姜宁灵刚刚及笄, 那年宫宴先帝有意为几个皇子选妃,各家夫人纷纷带了家中适龄的女儿入宫赴宴。
京中皆传太子穆淮性子暴戾,又冷心冷情, 府中的姬妾已换了好几批, 又不得皇帝喜爱, 太子之位不知还能坐几天。
而敏贵妃风头正盛,她膝下的六皇子虽小了些, 但四皇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 且四皇子本身又生得不错,温温和和的, 看上去比穆淮好相与许多,以至于在这原是为物色太子妃而筹办的宫宴上,众位夫人小姐反倒更喜欢有意无意地引起四皇子的注意来。
姜宁灵自然也跟着母亲赴了宴, 不过自进了宫门起,她便安安静静跟在母亲身后, 尽量不惹人多注意。
如今皇帝态度不明,太子和四皇子都暗暗卯着劲儿, 若真被选中成为皇子妃, 那势必要为其谋位。
姜家不谷欠趟这趟浑水。
且姜宁灵自个儿也不谷欠往穆淮面前去,自从行宫之后, 她便再未同穆淮见过,也一直为向穆淮言明自己并非是姜煦禾, 而是姜家幼女姜宁灵。
说起来,当时是她欺瞒在先,当年尚未鼓起勇气解释, 如今更是不知要如何同他说了。
虽然如此,姜宁灵仍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穆淮身上, 隔着人群遥望。
穆淮仿佛变了些许。不仅身量高大许多,身上气质也变了不少,不再是昔日行宫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了。
他虽依旧神色冷淡,却在一众人中游刃有余,教人不敢轻看。
姜宁灵坐的地方较偏,周围人又专心于四皇子,她便放心地将目光一直落在穆淮身上,不必担忧被谁人发觉。
可不知是否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人群那端的穆淮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与她遥遥相望。
姜宁灵起先尚未反应过来穆淮也在看她,同他对视了好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装作冷静地将目光移开,面上不自觉漫上浅浅的粉色。
人群另一端,穆淮看着少女面颊上飞起的粉红,微微敛了眼眸,却并未立刻移开目光。
许是他目光停顿得太久,与他相邻的四皇子本就一直留心着他的动作,这会儿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重重叠叠的身影后面,端坐着一位容色明艳的少女。
即便隔着层层人群,即便她周身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世家贵女,也难掩她身上的光华。
四皇子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待回过神来,心念一动,故意大声朝穆淮道:“皇兄盯着女眷那边这般久,可是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
话音一落,坐在上首的皇帝与敏贵妃果然齐齐看了过来。
四皇子满意一笑,量穆淮也不敢这么直白地说出他看中了那个姑娘,给皇帝留下一个以貌取人的印象。
若是穆淮不说,只顾左右而言他糊弄过去,那他便可以找个时机给母妃递个话,打听那是哪家的姑娘。若她家世不错,能给他助益,那便娶回来当正妃;若是家世低了些,那更好办了,以他四皇子的身份,抬过来当个侧妃都是抬举,若之后选不到中意的高门女子当正妃,抬了她为正妃,那他们家岂不是要感激涕零?
若是穆淮敢直接言明他在看那个姑娘,那便更好办了,母妃定不会让他如意的。
不论如何,他都能将那仙子一般的美人收来身边。
四皇子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就等着穆淮开口。
这场宫宴谷欠意何为,众人都心知肚明,听得四皇子这句话,众人纷纷看了过来,都等着穆淮说他在看哪家的姑娘。
穆淮不慌不忙,放下手中酒盏,似是思索了一番才道:“心仪倒也说不上,只不过方才猛然间一眼,以为又看到了锦嫣。”
锦嫣……四皇子咂咂嘴,忽然又不想要那美人了。
若她是穆淮看上的人,那他抢过来才有意思,可穆淮不过是因为锦嫣才多看她两眼,抢过来还有什么意思?
要抢,也要抢锦嫣才是。
众人听后纷纷了然,就连皇帝也只“唔”了一声,没再多问。
只有敏贵妃饶有兴趣道:“本宫从未见过那锦嫣公主,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竟能让太子记挂这么多年。太子不若指给本宫看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能生得同太子的心上人相像?正好本宫也能瞧瞧,这锦嫣公主大略是个什么模样。”
穆淮直觉敏贵妃别有用心,不谷欠将那位姑娘牵扯进来,正要说几句旁的话打个圆场略过此事,就听得一旁的四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地抬手一点:“诺,母妃您瞧,就是那边那位穿着秋香绿衣衫的姑娘。”
敏贵妃抬眼看去,瞧了好一会儿才转回来,朝着皇帝道:“的确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本宫身为女子都看痴了,难怪太子也移不动目光。”
顿了顿又道:“本宫瞧着像是姜家的姑娘,虽说让她做太子妃来身份低了些,但架不住太子喜欢,陛下意下如何?”
敏贵妃笑意盈盈,似乎处处都在为穆淮着想,可穆淮听了,却兀自敛了眉,遮住了眼中的那一抹冷意。
谁人不知皇帝颇有些忌惮姜家,正逐步削弱姜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皇子要取姜氏女,岂不是明摆着要同皇帝对着干?
再说,如今姜老太爷虽已早早请辞,姜家这一辈的家主也只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可姜家人脉仍在,宁愿让皇帝不喜也要求娶姜家女,只怕众人皆会猜测这是看中了姜家手中的势力,为夺位而做准备了。
皇帝听得敏贵妃话语,果然皱了眉,问穆淮道:“今日本就是为你而设的宴,你若当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是喜事一桩。”
这便是在试探了。
穆淮抬眸看向主位上的二人,神色平静:“那位姑娘的确很好,只可惜儿臣已先入为主,错将她看做锦嫣,只怕日后看向她时处处都有锦嫣的影子,还是罢了。”
皇帝“嗯”了一声,神色松了些许,玩笑道:“若日后晋国使臣来燕,你倒是可以同他说说,让锦嫣过来和亲。”
穆淮并未顺着这话说下去,而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说起旁的去了。
有了这个插曲在,太子妃一事也不了了之,只不过宫宴过后,姜宁灵同晋国那锦嫣公主生得相像一事,便悄悄流传了开。
只不过鲜少有人知晓,这是四皇子的手笔。
四皇子得知姜宁灵是姜氏女后,明白自个儿不能明目张胆将她收进府中,否则便会失了父皇宠信,可又放不下那般美色,便故意将姜宁灵同锦嫣相像一事传了出去,这样一来,哪怕有少年郎想向姜府提亲,也得先想一想太子,而待到皇帝作古,那这美人还是得归他。
毕竟当年锦嫣回晋国时那事,可是人人皆知。
按说锦嫣不过是晋国送来的质子,待在燕国待够了年岁,便会送还回晋。
皇帝虽不苛待质子,却也并不上心,一直放在行宫养着,一年里也见不上几回。
可就在质子将回晋国时,行宫的老嬷嬷却发觉质子是女儿身。
晋国原说送来的是太子赵恒弥,如今在燕国的却是个假的,还欺瞒了这么多年。
皇帝自然震怒,当即就要处死这个质子,而后同晋国兴师问罪。正当朝臣都做好了向晋国开战的准备时,却又听闻太子去陛下面前劝说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劝得陛下改了主意,只向晋国问罪,却并不为难这个质子,也不提发兵出征了。
在这质子被送回晋国的那一天,京中众人纷纷瞧见,他们的太子殿下策马追至城外,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差人送入了马车里,郑重地同马车中并未露面的质子道别。
京中人这才明白,太子为何要力劝皇帝,原来是同那假扮太子的锦嫣公主交情匪浅。
再后来,太子府中陆陆续续收过不少姬妾,却又陆陆续续被赶了出来,也迟迟未纳正妃,不少人猜测,太子定是放不下晋国的锦嫣公主,这才不近女色。
这样一来,太子为何要顶着皇帝的怒火护下锦嫣,又为何要追至城外送出贴身玉佩,一切便更解释得通了。
若是太子能继位,只怕会向晋国求娶锦嫣公主为妃,晋国依附燕国已久,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眼下大势未定,太子见不到心上人,而京中有个现成的替代品,焉知太子不会将她收入房中,以解相思?
京中高门子弟那般多,却还没有一个敢同太子争抢的。
这样一来,姜宁灵便有意无意地被那些适婚的少年郎避开了。
而京中有关太子与锦嫣的事情,也被不少人讨论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众人知晓太子对锦嫣情深义重,便更无人敢去动这被太子亲口说了同锦嫣相像的姜宁灵。
虽说后来流言渐渐淡了下去,可姜宁灵还是迟迟未定亲。
再后来,她当真仗着同锦嫣相像,入宫成了穆淮的皇后。
姜宁灵思虑许多,想起从前的种种,在榻上辗转了几回,倒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晋国来燕的使臣,也离盛京越来越近了。
晋国的人马在驿站歇了脚,补充了写食物与水后,便又准备启程了。
临行前的一颗,原本已上了马车的女子又折返回来,将一枚玉佩封做密信,托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锦嫣看着信使策马远去的背影,在心中盘算一阵。
想来穆淮明日便能再见到这枚玉佩了。
第39章 白玉
信使策马而去, 马蹄扬起一路尘沙。
锦嫣一直看着那信使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才转过身去,要再次回到马车里。
谁知刚一转身就被人拦住, 而后听得一道轻挑的笑声道:“皇姐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过去?”
赵恒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似是要将她一举一动都纳入眼皮底下。
锦嫣被赵恒弥这粘液一般的目光看得一阵不适,想敷衍两句过去, 又想起这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便简短道:“从前在燕国时就带着的老旧东西罢了。”
语气生硬, 摆明了不想同他多言。
偏生赵恒弥像听不懂似的,向前更近几步,若有所思般地点点头:“还是皇姐想得周到, 你同那燕帝许多年未见,先送一样东西去试探试探他还剩几分旧情也是好事。”
锦嫣凝眉看着他, 并未再言语。
赵恒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 忽觉有些没意思, 一甩袖摆绕开她去,进了队伍最前端的那辆马车里。
锦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玲儿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内。
玲儿见她面色不大好,关心了几句, 锦嫣都推说无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起来。
玲儿当她是昨夜没休息好,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马车内安静下来。
锦嫣阖着眼, 面色沉静,心中却纷乱至极。
赵恒弥说得不错, 她提前将那玉佩送去,便是想试探试探穆淮对她还余几分情意。
若穆淮心中还有她,那她提前送去那玉佩,正好能让穆淮睹物思人,待思念累积几日,她便也到盛京了,这样比多年未见后径直再见要好上不少。
只是她心中也没什么底,因此并未向赵恒弥言明那并非普通的物件,而是她回晋国那日,穆淮亲自赠予她的。
锦嫣其实一直没大明白,自个儿是如何入了穆淮的眼。
她同穆淮只远远见过几回,话都未说过一句,谁知在她回晋国的那一日,穆淮不管不顾地追着晋国的马车,一路追至城外,而后郑重地将那枚玉佩交到她手中。
马背上的少年郎身量尚单薄,说出的话语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说,若你回晋国后有人欺负你,你便叫人拿着这个来寻我,我护着你。
锦嫣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这枚玉佩,却一直不敢将穆淮的话当真。
当年晋帝怕燕国看重晋国地势,恐其将晋国收入版图,便想出了个送晋太子入燕为质的歪点子,以延续燕国庇佑。
但赵恒弥的生母楚妃好容易才将自个儿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知晓若是让赵恒弥去为质子,哪怕燕国好吃好喝养着,也无人教他文韬武略,几年下来,定是会将人养废,这样一来,好容易争来的太子之位便没了意义,自是不肯让赵恒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