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帝当初一拍脑袋想出了这个法子,并未往深处多想,被楚妃这么一哭闹,慢慢也动摇了。
后来,竟是被楚妃劝动,要寻个人假替赵恒弥,替她儿子受这份“苦”。
只是晋帝膝下子嗣稀薄,没有同赵恒弥年岁相仿的孩子,而宗室那边又更加隔了一层,晋帝挑来挑去并挑不出合适的人来。
晋帝原想着好好儿劝劝楚妃,给她大把赏赐,让她将赵恒弥送出去算了,谁知楚妃竟然将一个几乎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的公主给找了出来。
说到这个公主,楚妃也是花了一番心力。虽说晋帝谷欠给她一大笔赏赐来弥补送赵恒弥出去为质,可楚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再多的赏赐,哪里比得过到时候她儿子当了皇帝的好处来得多?
楚妃寝食难安了几日,忽地想起西边儿最偏的宫殿里,还养了一位公主。
那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女儿,偏偏生了一张灿若桃花的脸,勾得晋帝宠爱了好一阵,楚妃费尽心机手段,才叫晋帝厌弃了那女子,最后那女子被赶去了宫中最偏的一处宫殿,在里面生下了一个公主,之后便郁郁而终。
晋帝自然早将这个女儿抛在了脑后,楚妃虽不喜这公主,却也不屑得动手,让她得以平安长大。
待楚妃想起这个公主时,忽而无比庆幸她当时宽宏大量,放了这公主一马。
这位公主年岁比赵恒弥大些,不过也许因得是女孩儿的原故,长得慢些,身量与身为男孩儿的赵恒弥差不多高,再做个男童打扮,倒是能混淆一二。
楚妃当即便将那位公主接来了自己宫里,好生娇养了几日,待养得气色红润后,便将人往晋帝面前带去。
楚妃巧舌如簧,又抹了好几回眼泪,终于劝得晋帝答应让这公主假扮成赵恒弥,替代其去燕国为质。
为了能让晋帝点头,楚妃主动提出要将这公主收入膝下养着,将她视如己出。楚妃甚至将前前后后全都想了个周全:“公主同恒儿是亲姐弟,生得有六七分相似,只要在燕国那边小心些,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待到公主回晋国后,她是臣妾的女儿,自是要好好陪陪臣妾,到时便让恒儿也过来,让她将在燕国的所见所闻、认识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情,都细细告诉恒儿,恒儿将其全部记在脑中,这便相当于恒儿也在燕国住了一遭,哪怕日后碰着燕国的人,也不会穿帮了。”
晋国架不住楚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楚妃开心不已,当即求晋帝给这公主赐名,晋帝琢磨了半晌,楚妃搭腔道:“不如就唤锦嫣公主吧?”
晋帝一想,这寓意听起来不错,便拍板定下了。
楚妃高高兴兴地将锦嫣带回宫里养着,每日一盏血燕给她滋补身体,就怕她个子长得慢了,叫旁人瞧出端倪来,就连每日瞧着锦嫣与她生母肖似的面容也不生气了。
楚妃心中算盘打得好,打算让锦嫣去燕国受了这个苦后,回来便找个机会将她给处理了,这样一来,燕国便不可能再发觉当初那质子,其实是个冒牌货。
锦嫣并不知晓这许多,只战战兢兢地来了燕国,生怕叫人给发现是女儿身,如履薄冰许多年,眼见就能平安回晋国了,却被选中伺候的老嬷嬷无意间撞破,给捅了出去。
原以为晋国是永远回不去了,谁知被穆淮给救了下来。
晋国那边也是一团乱,晋帝拿楚妃问罪,可楚妃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正提心吊胆之际,燕国态度忽然又缓和了下来,还将锦嫣好好儿地送了回来。
晋帝知晓这一切都是穆淮为了锦嫣而从中斡旋时,顿时将这个女儿当成了个宝,而对于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楚妃没了好脸色,连带着对太子赵恒弥也不待见起来。
只是晋帝早些年太宠爱楚妃,楚妃又是个心狠手辣的,晋帝膝下竟挑不出旁的太子人选,慢慢的,又让楚妃得了势。
只是锦嫣在宫中的境遇便大不相同了。
晋帝仿佛为了弥补多年来的缺失,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楚妃也顾忌着穆淮,生怕那一天穆淮继位后来晋国要人,于是哪怕心中再不喜,明面儿上也将她当做亲女儿来娇养。
只是赵恒弥便身份尴尬了起来。
按说晋帝偷梁换柱,锦嫣与赵恒弥都脱不了干系,但锦嫣如今有穆淮护着,自是不会动她,若日后燕国再要追责,只怕会拿赵恒弥开刀。
因此朝中不少大臣也主张另立储君,担忧若等赵恒弥继位,燕国又想起此事,只怕晋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恒弥自小被吹着捧着长大,哪里受过这般脸色,性子愈发阴沉起来,也愈发地急功近利,想要坐稳这太子之位,便一股脑儿地收了许多参差不齐的幕僚在府上。
赵恒弥此番来燕,也是幕僚给出的主意,让他借着锦嫣来彻底将从前质子一事翻篇,再将锦嫣嫁去燕国,以聘礼之名,向燕国换些好处,这样便能风风光光地回晋国,无人再敢看轻了。
不过赵恒弥这些心思,锦嫣是半点儿也不知晓,她此时只是在担心,那枚玉佩,究竟能勾起燕帝几分怜惜。
锦嫣拢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她可不想再回晋国去了。
虽说她在晋国也一直锦衣玉食,可楚妃与赵恒弥没少明示暗示让她听话,她不自由得很,处处被楚妃压一头,晋国皇宫于她而言,与牢笼无异。还不如留在燕国,留在穆淮身边做一个妃子。
锦嫣想起在晋国宫中时,被楚妃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六宫,想起楚妃连皇后都要退让三分,忽而很想尝一尝叱咤六宫是什么滋味。
若她成了穆淮的宠妃,她定要将这些年从楚妃身上学来的招数都用在旁人身上,看究竟是不是有那般畅快。
锦嫣思来想去,只但愿她提前送去的那枚玉佩能起到作用,同时,心中不禁隐隐期待起来。
正在锦嫣倚在软垫上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马车顾地一晃,而后停了下来。
玲儿探出头去张望一番,而后回头对锦嫣抱怨道:“公主,又到了一个新的镇子了。”
锦嫣知晓玲儿在抱怨什么,一路走来,每到一个新城,赵恒弥便要去寻花问柳一番,耽误了不少时间,有时只得连夜赶路,将赵恒弥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这回到了一个新的镇子,赵恒弥自然又要四处逛逛,美名其曰“活动筋骨”。
待赵恒弥被随行的古大人从温柔乡里捞出来时,已是又耽误了一日。
古大人皱眉劝道:“殿下,千秋节在即,可不能再如此了!若是耽误了千秋节,只怕整个晋国都要受牵连啊!”
说到了牵连晋国,赵恒弥总算清醒几分,睁着还有些迷瞪的双眼,扫了一眼身后那些莺莺燕燕,而后抬手点了一个身段最娇娆的女子道:“既然如此,我便将她给赎了,日日带在车上,就不用特意去寻了。”
古大人皱着眉,到底是没拦着。
赵恒弥出手阔绰,那女子以为遇到了贵人,欢欢喜喜地跟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锦嫣的马车就跟在赵恒弥的马车后边儿,待出发不多时,便听得前边儿传来女子娇媚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
锦嫣听得面红耳赤,好容易挨过了一阵,原以为已经停歇了,谁知过了不多时,又响了起来。
如此好几回,到后来那女子只剩尖叫与啜泣了,声音还未停歇。
锦嫣捂着耳朵,想着同穆淮见面又晚了一日,心中不禁有些烦闷。
虽说赵恒弥耽误了路程,但那枚玉佩还是快马加鞭被送往了京城。
信使尽职尽责地将其送至宫门口,那密信经过层层叠叠的守卫,最后递到了九山手中。
九山看着其上的“陛下亲启”四个大字,掂了掂这信封,觉得里边儿并非书信,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心中许多疑惑,又见其上并未署名,担忧里边儿有什么伤人的东西,于是在勤政殿门口徘徊许久,犹豫着不敢给穆淮。
正巧姜宁灵从外边儿回来,看九山这难得地一脸踌躇地模样,笑道:“九山公公这是怎的了?”
九山见是姜宁灵,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将手中信封递给姜宁灵看:“娘娘您瞧,就是这个。”
姜宁灵听得这是正儿八经的驿站信使送来的东西,却又无人能说出究竟是何人送出,心中忽地冒出来一个猜测。
这会不会是……晋国之人送来的?
不过这念头起得毫无根据,便稍纵即逝,姜宁灵思索一瞬,问九山道:“公公不敢拿给陛下,是怕里边儿的东西有损陛下龙体,对吧?”
九山点了点头,姜宁灵继续道:“若是找人先拆开,确认不是什么有毒伤身的东西后,再拿去给陛下,可行?”
九山“嘶”了一声:“好似是这么个理儿,奴才这就拆开瞧瞧。”
说着,抬手便将那信封揭了开。
信封开了一道口子,而后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落在了九山的掌心之中。
第40章 信物
那白玉通体古朴, 并未雕刻什么繁复的花纹,咋一看略有些不起眼,可仔细看去, 却能知其不是凡品。
九山一手拎着那玉佩, 另一手在下边儿虚虚托着怕摔了, 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好几遍,也并未看出上边儿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既无名字姓氏, 也无族徽纹样, 并看不出是属于何人的。
只是九山越看越发觉得眼熟。
姜宁灵见九山细细查看那玉佩,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在晋国使臣入燕的这个节点上, 有人送了一枚玉佩入宫,还写了“陛下亲启”,很难不让人想到当年穆淮追至城外, 送出的那枚玉佩来。
正在姜宁灵猜想时,九山也忽地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前些年陛下日日不离身的那枚玉佩吗?若他记得没错,这玉佩当年被陛下亲手送给了锦嫣公主, 那也就是说, 这封信,是锦嫣公主送来的?
九山想通了关节, 抬眼看了看正站在对面的皇后,忽地淌下几滴冷汗。
皇后娘娘如此聪慧, 大约,也猜出来了吧?
九山忽地为自家陛下感到了些许心虚。而后又硬着头皮道:“依奴才所见,还是先找个太医验一验, 看上边儿有没有抹什么东西,再拿去陛下跟前儿吧。”
姜宁灵点了点头:“公公说得不错, 还是稳妥些为好,不过送玉佩这人既然遣了信使快马加鞭送来,想来是想让陛下快些见到,公公虽是为陛下龙体着想,但不若先通报一声,再送去太医院也不迟。”
九山顿时想起若陛下当真在意这枚玉佩,那他送去太医院验查时便算得上自作主张了,顿时朝姜宁灵谢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奴才这就拿进去先给陛下瞧一眼。”
说着,朝姜宁灵行了个礼,便拿着玉佩入殿内去了。
姜宁灵原是想去陪穆淮一会儿,现下见到那枚玉佩,顿时也没什么心情,便转身回了偏殿。
九山拿着那玉佩入了殿,将信使加急送入京中一事一五一十说了清楚,又说了自个儿的猜测,向穆淮请示先将其送去太医院验一验。
至于这玉佩的来历,九山也并不确定,便不曾多言,但穆淮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玉佩来。
是从前他赠与锦嫣的那枚。
对于九山提出的要将其送去太医院验一验一事,穆淮也无甚异义。他信得过当年的锦嫣,不代表他信得过晋国的其他人,且锦嫣返还晋国这几年,又焉知她有没有变?
九山得了穆淮肯定,便揣着玉佩要往外走,待走到一半,又被穆淮叫住。
“皇后去了何处?”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方才出去走了走,奴才进来前刚碰见皇后娘娘回来,现下应当回房中歇息去了。”
穆淮原是漫不经心听着九山说话,此时手中朱批一顿,抬眸道:“皇后可看见这玉佩了?”
九山总觉得穆淮话里有话,顿时又淌下几滴冷汗,也不敢瞒,笑道:“瞧见了,奴才原莽莽撞撞想直接送去给太医验一验,还是娘娘提醒了奴才,要先送来给陛下看一眼。”
穆淮复又垂下眼帘,将目光收回至奏折上,淡淡道:“嗯,去吧。”
九山捧着玉佩退下了。
殿内归于宁静。
穆淮心中却渐渐烦躁起来。
皇后到底猜到这是何人送来的玉佩没有?若是她猜到是锦嫣送来的,怎的这般平静地就回房歇息去了?她丝毫也不在意?
穆淮想了想,又觉不对,许是她心中介意至极,却又怕让人觉得善妒,不好言说,只能难过地回了房中去呢?
穆淮愈想愈觉得是如此,心中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放心不下,干脆将朱笔一搁,起身往偏殿走去。
穆淮步履轻快地行至偏殿前,已经想好了若是姜宁灵对他耍小脾气,他要如何哄。谁知来到偏殿时,只见吟南同若竹守在门外,见他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而后告知他姜宁灵方才走得有些乏,如今已歇下了。
穆淮顿时觉得方才那股烦闷感又升了起来,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按说姜宁灵现已睡下,穆淮手中又有事物,他应当应先折返回去,待姜宁灵睡醒后着人通报一声便好,可穆淮立在门口,觉得步子有些迈不开。
若竹见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思来想去,对穆淮道:“娘娘刚歇下,应当睡得没那般快,陛下不若进去看看?”
若竹只不是是见穆淮迟迟不走,猜他是不是有话要对姜宁灵说,便大着胆子提了这么一嘴,原以为穆淮听她又说一遍“娘娘已经歇下了”后应当会转身离开,谁知穆淮不仅未走,反倒当真放轻了动作,推门入了房内。
若竹愣愣地瞧着穆淮进去,又愣愣地同对面的吟南对视一眼,似是没明白自个儿这句话怎的就起到了这样的效果来。
吟南倒不觉得意外,还好心地给若竹解释:“是你自个儿说的,娘娘应当睡得没那般快。”
若竹愣愣地看着轻轻被合上的房门,小声问吟南道:“我是不是说话没大说清楚?”
吟南思索一瞬道:“倒也不是,你这话本来就有两个意思,就看陛下想听哪个了。”
穆淮进了房内,就见榻上侧卧着一道婀娜身影,便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姜宁灵的确因得那枚玉佩而心中有些不快,却又觉自个儿没有什么可不快的理由,便借口身子乏累而将若竹与吟南都支了出去,想一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谁知才躺下不久,就听得外边儿传来交谈声,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穆淮的声音,而后房门便被人推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