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眼神一沉。
空气仿佛忽然凝固,低气压盘旋在两人之间。
唐时冷笑:“北枫的人有什么梦想,未来会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就是觉得奇怪,口口声声保护别人梦想的人,为什么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转而当了老师?”
纪初的画画天赋很好,可以说是老天爷赏饭吃,她小时候的画就拿过美展金奖了,那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艺术高度。
纪初也很喜欢画画。但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画,因为母亲不允许。
纪初的母亲对纪初画画很是反对,抗拒到了视画画为洪水猛兽的程度,其中原因唐时不得而知。
但纪初对画画的热爱超乎想象。高中的时候,向来把父母的话奉为圭臬的她第一次违背了母亲的意思,坚持要报考艺校。
纪初说要成为一个画家的时候,眉眼弯弯,笑容比初升的旭日还灿烂。
唐时一直以为,她会一直画下去。
因为这个原因,分开的几年里,他将找她的范围重点放在国内外的知名艺术院校里。
可无论他怎么找,纪初始终杳无音讯。
他以为是他找得不够彻底。
现在才知道,是她根本没有报考艺术院校。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修改了志愿,违背了和他共赴同一个城市的诺言。
和唐时对视,纪初感到了一丝压迫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气势汹汹。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放弃画画的是她,向现实屈服的也是她。
他为什么那么气愤,好像他才是那个人生的失败者一样?
纪初沉思了很久,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选择问出声:“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要介意我放弃画画?”
唐时一股闷气堵在喉咙,被气笑了:“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梦想在我眼里很重要。”
我想要你,所念皆如愿。
纪初微微睁大眼睛,被震撼住了。
唐时注意到纪初的反应,心想坏了,一激动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纪初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那是心动。
上一次出现心动反应,这么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嘴角上扬,还是唐时告白的时候。
唐时眼神飘来飘去,不自在地撂了撂额前的碎发,想了想把挂在胸前的眼镜戴上去,妄图遮住自己无处安放的眼神,戴上才意识到这是耍帅用的金丝透明镜片,不是墨镜,什么都挡不住。
纪初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不要戴眼镜了,你的眼睛很好看,不戴更适合你。”
唐时应了一声,立马把眼镜摘了。
没能去读美术院校,是纪初的遗憾,每次想起来都会难过得要命。
可这一次,在唐时面前,她的难受似乎被甜蜜的感觉冲淡了。
就像她在守护学生的梦想一样,原来唐时也在守护她的梦想。
“唐时,谢谢你。”纪初诚恳道,“我们高三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确实是不得已才放弃画画的。但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吗?”
“非自愿放弃吗?”唐时沉吟片刻,“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非常喜欢画画,怕回家画被父母发现,你在学校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猫在僻静的角落一个人画画。有时候我叫你都叫不动,我好几次都差点吃……”醋!
唐时的话戛然而止。
纪初歪了歪头:“吃什么?”
“吃、吃不上饭!你一直不肯走,会误了开饭时间。”
唐时心想,差点说漏嘴!
纪初噗嗤一笑,真信了唐时塑造的“干饭人”人设。
唐时见纪初笑得开怀,自己也跟着笑了。
笑过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当年我们约好一起考去槐城,你去槐城最好的美院,我尽力考到槐城最好的大学。既然你是不得已才没来赴约的,那你现在还喜欢画画吗?”
唐时的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初,等待她的回答,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纪初想了很久,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她缺乏说出口的勇气。
酝酿了很久,纪初才轻轻道:“喜欢。”
声音细得像一阵风,了无痕迹。
但唐时捕捉到了。他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纪初放弃了画画,但她依然很喜欢画。
以此类推,她和他分手,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但她依然喜欢自己。
逻辑通!
纪初不知道唐时疯狂加戏的内心世界,带他多逛了几间教室,总体大同小异,又带他去办公室、会议室等教职工办公地点参观。
唐时闲庭信步般在室内逛了逛,手指在某个办公桌上一抹,桌上留下鲜明的手指划痕。
他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手指,摇头:“这办公环境,恶劣。你不考虑换个地方?”
纪初知道他在鸡蛋里挑骨头,但有求于他,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你碰的这张桌子闲置很久了,一般用来堆放杂物。”
大办公室,人多事更多,杂物难免堆积,有些灰尘很正常。
其它在用的办公桌都干干净净,虽然比不上义溪集团财大气粗的办公环境,但也足够日常办公用了。
唐时用手指给铺满灰尘的桌子又添了几道崭新划痕,抬起蹭黑的手指给纪初看:“没骗你,真的很脏。”
纪初略无语,心里暗暗吐槽他幼稚。
平日看顾学生的习惯令她无法无视在面前晃的脏手指。
纪初随手抽了纸巾,一手握着唐时的手,另一手帮他擦手指,嗔怪道:“知道脏还碰,你是小孩子吗?”
她动作轻柔,软糯的声音令她的质问不仅没有威慑力,还显得有些娇嗔,令唐时心都软了。
唐时眨了眨眼,表面上听话地任由纪初摆布,暗地里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使劲蹭了蹭。
纪初刚把他手指擦干净,唐时立刻递上另一只手:“这只手也脏了。”
纪初一看,好家伙,五指都黑了。
她不禁问道:“你去挖煤了?”
唐时笑眯眯:“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哪块脏兮兮的角落吧。”
说完大喇喇地抬着手等着纪初擦。
纪初看了看他的手掌,道:“这么脏,你还是去洗手吧。”
不等唐时回应,她往外走去,指路道:“洗手间在这边,我带你去。”
没能如愿得到擦手待遇的唐时:“???”
第20章 那不打扰你们俩约会了
逛完教学楼, 顺着校道往下走,就是北枫小学的图书馆了。
北枫小学的图书馆仅仅四层,在大栋教学楼旁边显得很小巧。
图书馆前台还放着热气袅袅的水壶, 座位上却没有人在, 电脑还开着, 想来是值班老师有事走开了一下。
纪初有门禁卡, 直接刷了带唐时进去。
第一层是阅览室,简单介绍了一下, 纪初带唐时往楼上去。
这栋建筑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 步梯较为狭窄, 平时在这里行走的多是小孩子,空间勉强够用, 但对成年男子来说就显得局促了。
纪初走在前面引路, 踏上楼梯平台后停下,回头看他:“图书馆是北枫最老的建筑之一,以前的设计没那么合理, 导致楼梯踏步比较窄,你注意一下。”
“问题不大。”唐时单手插兜, 信步踏上楼梯。
他目视前方,大长腿微曲迈过一层又一层台阶,硬是在老旧的环境下凹出了T台走秀的范。
纪初都看愣了, 这种情况下也要硬凹造型的吗?
纪初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惊讶,就见唐时被楼梯台阶绊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够快瞬间抓住扶手稳住身体,不至于摔个脸着地。
唐时两条腿一上一下跨在不同的台阶,身子屈着, 脸上是还未收敛的意外神情。
场面实在滑稽,纪初不禁噗嗤一笑:“唐总现在连走路都不会了吗?这楼梯连六岁小孩都不会摔。”
唐时缓缓直起身子,嘴角上扬:“好啊,你取笑我!”
他的笑透着不怀好意,手一伸就要来抓纪初。
坏了,摊上事了!
纪初想起唐时睚眦必报的小气劲,慌里慌张转身就往楼上跑,边跑还边为自己开脱:“我说的是事实,才没有笑你。”
“小骗子,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唐时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拉近两人的距离。
眼看唐时就要追上自己,纪初一急,脚下一滑,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倒。
她反应没有唐时灵敏,可能还有手不够长的原因,往前摔的瞬间妄图抓住扶手,却在虚空抓了个寂寞。
完了。纪初心想。
腰部一紧,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股强劲的力道通过圈在她腰部的手,将她拽了回来。
“这楼梯连六岁小孩都不会摔。这位小朋友,你怎么连六岁小孩都不如,嗯?”
唐时的尾音拉长,温暖的鼻息就喷在纪初耳旁,纪初感到一阵酥麻,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纪初仍有些惊魂未定,小声嘀咕:“我们彼此彼此。”
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拿她那句玩笑话取笑她,可不像六岁小孩一样幼稚吗?
唐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回圈在她腰上的手之后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
纪初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几步后,回过神来:“放手。”
声音小小的,如蚊子叫,唐时没作任何反应,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唐时的手掌厚实暖和,和刚才贴在后背的胸膛一样,坚实温暖,令人安全感十足。
纪初垂眸,忽略内心隐晦的不舍,往回抽手,这次声音大了点:“唐时,放手,我自己走。”
唐时察觉来自手心的反抗,愈加紧紧握住那只柔嫩纤细的手:“不放。”
唐时无赖起来,谁也没办法,因为他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纪初瞅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做贼心虚般立刻移开视线:“有监控的,这里是学校,你别动手动脚的。”
唐时勾起嘴角:“你意思是没监控就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初脸蛋腾起一丝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这监控每个角落都能覆盖到吗?我怎么看摄像头都没开呢?”
唐时插科打诨,纪初被他绕了进去,每踏上一层就抬头看转角的摄像头,意图研究监控到底开没开。
踏上四楼平地时,唐时才松手。
纪初才惊觉自己中了他的套路。
手掌的温度散去,手上空空的,纪初垂在身侧的手指凭空抓了抓空气,一瞬间有点不习惯。
唐时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籍翻了翻。
书页发黄,封面有些许折痕。
他大致扫过书架上的其它有些年代感的书籍,评价道:“书有点旧了,该换了。”
纪初跟上他:“翻阅次数多了自然就旧了。这图书馆有些年头了,学校原本是打算先修建图书馆,之后再补充订购一批新的书籍。”
“原本?”
提到这个,纪初的语气有点凉:“对,这是你们集团原来的项目负责人允诺给北枫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换了负责人后,不仅新图书馆没捞着,连学校都要被铲平了。”
唐时不以为意:“一个小小项目负责人的口头允诺也当真,你们校领导都跟你一样天真吗?”
纪初睨他:“不是天真,只是没想到你们大大跨国集团这么不讲信义。”
唐时装作没听见,用单食指抽出一本教辅,随手翻了翻:“现在的教辅书都改版了,整得花里胡俏的。哎我记得咱们以前人手必备的那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每科都发一本,叠起来厚得跟砖头似的。”
纪初略无语,一本正经纠正他:“……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成功转移话题的唐时露出得逞的笑容。
纪初没发现。
纪初:“连书名都记错,可想而知题目你都没怎么做吧。”
唐时:“那玩意,当枕头我都嫌硬,更别说做题了。”
“这就是你拿它垫电脑的理由?”纪初回忆起唐时的电脑屏幕下那一摞厚厚的书,里面就有好几本五三。
唐时理直气壮:“这叫物尽其用。”
这人的脸皮,比五三还厚!
纪初正想再说点什么,图书馆的灯忽然熄灭。
夜幕已经降临,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唐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停电了?”
纪初微微睁大眼睛,试图适应黑暗。
“不是,应该是闭馆了。”
今天是周五,图书馆关门时间比较早,她给忘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值班老师不在,可能不知道图书馆还有人,直接就关灯关门了。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纪初绕过层层书架,走到门口,拉了拉门,拉不动。
“门从外面锁了。”
唐时伸手碰了碰,门纹丝不动,锁得很牢固。
纪初拿出手机给值班室打电话。
彩铃声在图书馆里回荡,那边没人接。
正当纪初一筹莫展时,唐时走到了窗边,借着窗外的走廊灯光观察了起来。
“上帝为你关上了门,同时留了一扇窗。”
话音刚落,他伸手,咔嚓一声按下锁扣,拉开玻璃窗。
没了茶色玻璃阻挡,灯光肆无忌惮地照进馆里,在地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翻窗?”
纪初意识到自己的发问是多余的,唐时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只见他在窗沿一撑,干脆利落地翻了出去。
翻窗翻墙,这种动作对唐时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