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这阵仗可谓是很雍容了!
  要是让张三郎知道了,含钏吃不了兜着走。
  曹醒十两银子包了“时鲜”的场。
  含钏身为即将出阁的闺女没露面,只听说主客尽欢,两个人干掉了两坛德州卢酒,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一直喝到临近上朝才各回各家、洗漱收拾。
  许是喝得蛮高兴的吧?
  反正含钏看着自家哥哥这几天心情都挺好的。
  嗯...
  徐慨心情也挺好的。
  两个人见了面,也没像之前那般狗见羊了,都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桌喝粥了。
  含钏觉得柳阁老真是居功甚伟。
  入了三伏,这天儿是止不住的热,太阳烫得泛白光。再热,含钏也得陪着左三娘去送了她家老爷子启程回乡,左老爷子是个有趣儿的,这是他头一回见含钏,刚见面就拱拱手,笑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您受累,您受累了!”
  含钏原以为是在说她顶着大太阳来送行,谁知左三娘告诉她,“...自从听你指婚给了四皇子,我爷爷就在家长吁短叹,这也得是哪家的姑娘才能忍下四皇子的狗脾气呢...说你真可怜呢!”
  含钏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左老爷子原先是户部尚书。
  先头,徐慨在户部当差的时候,查账、核条子、要证明...可把老爷子折腾得够呛!
 
 
第四百三十五章 荔枝(上)
  “狗脾气”的徐慨还不知昔日的上司在未来的媳妇儿面前默默告了个黑状,只打了好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决定这几天都不去“时鲜”了,免得把这风寒传给家里孱弱瘦小的小姑娘。
  人不去,东西得到。
  正院杌凳上摆着三盘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荔枝,壳儿上还撒着水。
  薛老夫人见含钏进来了,赶忙一顿心肝宝贝儿乱叫,伸手剥了个荔枝递给含钏。
  小老太太笑眯了眼,“...今儿个一早李三阳给送过来的,送了五十来个,说是秦王爷不爱吃,让全送过来...”
  剥了一半的荔枝,白肉晶莹剔透,弹滑可人。
  含钏笑着接了,眼风扫了眼,杌凳上摆着的那三盘。
  嗬!
  这可不止五十个呢!
  薛老夫人心情很好,又剥开了一个,笑道,“晌午时分,内务府也送了五十个来...”想起那位内监的话,小老太太这心里可真是像涌上了蜜糖,乐呵呵地道,“说是顺嫔娘娘赏给你的,叫你尝尝鲜——顺嫔娘娘的位份怕也得不到这么多荔枝!多半是圣人赏的!”
  含钏也笑起来。
  江淮水上一代枭雄,薛珍珠老太太也有为五十个荔枝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时候!
  当真是雷霆雨露、荔枝樱桃均是君恩呀!
  含钏笑着吃了一颗荔枝。
  凉津津的,肉很厚,入口就是清凉甘醇的味道。
  含钏点点头,贡品的荔枝就是不一样的,吃起来甜蜜滋滋的。
  薛老夫人把荔枝分作三盘,自己一个也没留,全都得送出去,“...给英国公府、尚家和左家各送二十枚,东南侯府和柳阁老府上各送十枚,剩下的全给固安县主送去。”
  不知怎么的。
  薛老夫人这辈人吧,都是苦自己,宽别人,俗话称“省嘴待客”。
  含钏咽下嘴里今年吃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荔枝,有些舍不得地望着童嬷嬷拿精巧漂亮的木匣子做了分装,一边看,一边说,“怎的还给东南侯和柳阁老家送去?”
  薛老夫人笑道,“东南侯将嫡长子送回福建后,与你哥哥走得很近,走动走动才叫亲,半天不联系的只会越来越生疏。柳阁老上回应了你哥哥的邀约,同吃了一桌席面,自也是要不熟变熟——圣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咱们怎么着也得把这门关系维系到位。”
  朝廷上的盟友,一是靠自己处,二是靠...嗯...靠圣人指派。
  柳阁老就纯属后一种。
  这种盟友不仅得处,还得把关系处在明面。
  含钏点了点头,还没等含钏说话呢,就见薛老夫人递过来三个厚厚的册子。
  “一个是端王妃的彩礼,一个是前朝真定长公主的彩礼,还有一个你自己个儿的。你先过过眼,咱们就按照上回说的三万两置办,这置办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薛老夫人笑意盈盈地掏了玳瑁眼镜出来戴上,半眯了眼,拿了张黄历表看,手指头一行一行地过,“...哥哥娶媳妇儿得在前头,咱们先下小聘,拿庚帖,走你白爷爷的关系找扶若大师合一合八字...”
  小老太太嘟囔了一句,“这就走个过场,一定算出来是天作之合的...”
  含钏掐着三本册子失笑。
  薛老夫人嘟囔之后,继续算日子,“合了八字,咱们就得去下聘了,争取中秋之前把彩礼下完,婚期定下...”
  小老太太翻了页黄历表,蹙着眉头算起来,“过了中秋就是小年了,咱们可不能翻年,争取把日子定在十一月或是腊月...啧,腊月不行,腊月事儿忙,又是备年礼又是走门户,得赶在过年前把媳妇儿娶进门,年后咱们一家四口就启程回江淮,带你去给祖宗牌位磕个头,再把你嫂嫂的名讳添在家谱上。”
  这日子...也太赶了吧!
  一天赶着一天过!
  含钏听着都觉得直冒冷汗!
  薛老夫人按照时间往倒推,一锤定音地把任务交待下去,“钏儿,你得在九月初把彩礼定好,后天,就后天,拿一个详细的单子给我看。”
  含钏抹了把额上的汗,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任务。
  真是不幸运的一天!
  送给她的一百个荔枝,她就吃了一个!
  还平白接了个大活儿!
  不过,看事情得换个思路,如今是她帮固安县主置办彩礼,之后固安县主进了门,就是嫂嫂帮小姑子置办嫁妆了。
  这么想想,含钏心态也平衡了。
  拟单子这个事儿,含钏倒是两辈子头一遭。含钏从晌午对到夜里,把三个彩礼册子都看完了,含钏低低哀嚎了一声——这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呀!她的彩礼册子加起来得有将近三万两银子,光是山东一带的田地都有近万亩,还不说真金白银和估不出价值的书画摆件,这都是皇家送给她自己的,她不需要留在曹家,更不需要交给徐慨,她对彩礼单子上的东西有完整的支配权和使用权。
  恪王妃的彩礼大约二万两银子,金银珠宝更多,地契房契稍微少一些。
  前朝的真定长公主彩礼册子就很可怜了,含钏估了好几遍,也就八千两银子吧...
  真金实银的东西少。
  更多的是...如君子兰、古琴、青铜镜这些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的风雅之物。
  其实这也能看出点东西来。
  她的陪嫁一定是最多的,特别是地契房契、宅子别院,故而宫里拟定的彩礼大手笔地全落在了看不见的置地上。
  而相对应的恪王妃许氏,家里倒是有些底气,但不足以为一个姑娘的出阁投入太多恒产,她的陪嫁一定也是金银珠宝多过地契房契。
  而这位可怜的长公主,约莫是前朝国库空虚,先皇贪图享乐,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五十两要挥霍八十两的性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尚主的世家又怎么可能拿得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来?只能拿点看上去唬人、实际没什么大用处的东西来撑场面...
  所以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一份小小的单子可以看出来很多东西的。
  含钏一边看一边勾画,又找来曹家甲乙两个库房的存留,涂涂抹抹一夜,直到打更的第三次从拐角处路过才总算写完。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交单子的期限,含钏就把单子递到薛老夫人跟前了,灌了一壶浓茶,精神烁烁道,“聘金下的八千两,薄薄一张单子就给县主压箱底吧?聘饼、海味、三牲、支酒、帖盒、香炮烛金...就还是按照真定长公主的惯例吧。至于地契别院,我想了想,县主久不居京城,在京中就只有一处两进的宅子落脚,咱们要不在煦思门内买一处三进的宅子,再陪上一处京郊的温泉别院过去?就藏在彩礼底下,就算县主的陪嫁称不上,旁人也不知道的。”
  这聘礼太实心了。
  薛老夫人笑起来,“...咱们家虽收了徐家的万亩良田,却转手又要兑两个宅子给徐家...良田是山东的良田,宅子却是皇城根下的宅子,算起来,还是咱们家亏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荞麦冷淘
  含钏跟着薛老夫人笑起来。
  什么亏不亏的。
  左手出,右手进的事儿。
  自己家准备的彩礼,人家固安县主进门还不是全都带回来了,迟早都是姓曹的。
  给她准备的嫁妆,倒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全姓了徐!
  含钏眯着眼笑,两只眼睛笑成一对弯月,又乖又灵气,叫薛老夫人看着心里特喜欢。
  小老太太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小姑娘发量多,但头发尖儿始终有些毛躁,再低头看了看小姑娘放在腹间的那双手,指甲壳有大大的白色月牙儿,右手虎口处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薛老夫人笑渐渐敛了下去。
  这是小时候欠下的债。
  小时候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养得再精心再好,也没办法让头发尖儿都水润漂亮,也没办法让指甲壳儿粉嫩红润,更没办法把手上的茧子轻易地去掉。
  这都是债。
  都是曲家欠曹家的债。
  薛老夫人再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瓜子,轻声道,带着些许愧疚与怜惜,“单子就按着咱们小钏儿的意思办吧——咱们小钏儿头一回办这种大事情,可要睁大眼睛好好办着呢!”
  待含钏走了,薛老夫人沉着脸唤来童嬷嬷,一句赶着一句交待,“...阿胶、黑芝麻、燕窝、雪蛤、老姜糖都得给姑娘补上,每次来月信都疼,等嫁了人谁给她调理?嫁了人就是生孩子,这小姑娘身子骨没调理得当,生孩子可是闯鬼门关呀!当初月娘身子骨健硕得像头牛似的,生醒哥儿时都受了罪的!更甭提小钏儿...”
  薛老夫人越说,脸色越沉,“说到底就不该嫁老四!随便嫁给谁,咱们还能同婆家谈条件!等小钏儿身子骨调理好了再有孕...偏偏...”
  小老太太手背拍手心,有些无奈,“偏偏嫁的是皇家!还能同皇后谈条件!同圣人谈条件去!?”
  薛老夫人压低了声音,愁眉苦眼道,“钏儿我是恨不得再在手里养个三五载,非得把身子调养到顶好再送出去...醒哥儿那儿,我却是害怕,却是害怕县主风霜雨雪这么些年头,如今也二十五六岁了,到时候生孩子会不会有些困难?”
  这头不乐意生孩子,那头却巴不得立刻怀胎落地!
  “您这么豁达开朗的人,当娘家人和婆家人的时候还有区分呢?”
  童嬷嬷眯眯眼笑着打趣,“您家的姑娘是别家的媳妇儿,您家的媳妇儿是别家的姑娘,您这个态度可不行。县主多精明强干的人,您就算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县主也能一眼看穿喽!这梁子易结不易解,您这婆家奶奶可别犯糊涂。”
  薛老夫人赶忙摆摆手,“可别给我扣帽子!我甚都没干呢,就在心里想想的!”
  童嬷嬷笑着给自己服侍了一辈子,从姑娘变成老太太的薛珍珠夫人斟了杯茶,“您这心里自然是门儿清的。”
  哥儿都要娶亲了,姑娘紧跟着就要嫁。
  说这些话,纯属出口气了。
  让自家老夫人出吧。
  两个孩子的亲事,都不是自己个儿乐意的。
  偏偏两个孩子还都跟撞了大运似的,一个赛一个的高兴——自家一向沉稳、风度偏偏的醒哥儿这几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走路都是带着风儿的!那衣摆扬得比马蹄子还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中状元了!
  薛老夫人喝了口茶,把茶盅一放下,一边笑一边叹了口气,又想起小钏儿指甲壳儿上的月牙和毛毛躁躁的发尾,脸上的笑稍稍收了收,“若是当初月娘没去,咱们家仍把持着漕运漕粮,小钏儿又怎会沦落到宫里头去服侍人?醒哥儿又怎会去北疆闯荡,吃尽苦头?!你是不知道,当时在西郊猎场,我看到曲贵妃那张脸,真恨不得冲上去拼得个鱼死网破!”
  童嬷嬷苦笑。
  说什么都说得到曲家身上...
  什么错儿,拐七八十个弯儿,也能劈到曲家头上。
  “我这辈子,曲家不亡,我死不瞑目。”
  薛老夫人手捏住桌角,透过穿堂的风,见门廊处开得正妍的碗莲,紧紧抿住唇角,许久都没再说话。
  .....
  聘礼单子就照着含钏拟定的来办,珠宝摆件就托给了珍宝斋二掌柜的,家具担子就托给了黄二瓜,什么海味、干货就托给了瞿娘子,三牲就托给了贾老板,宅子好办,直接把曹家在京郊的那处温泉别院,从曹醒的名字过到了固安县主的名下。
  含钏这才知道固安县主的闺名唤做徐易安。
  听起来像个男儿郎的名字。
  也配得上这么飒爽豪气的人儿。
  至于京城中三进三出的宅子,这可遇不可求。
  含钏让徐慨帮忙找找,谁知这厮找来找去就找不到个满意的,要么宅子太小,脚都放不下,要么地方太远,僻静得狗都不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家是买给固安县主杀人越货来着!
  最后还是曹醒走了柳阁老的路子,才在红灯胡同花四千两银子盘了一套前朝罪臣抵充的旧宅。
  “还是皇子呢,找处宅子都找不到...”
  含钏给徐慨端了碗荞麦冷淘,上面铺满了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儿和萝卜丝儿,还切了半只水煮蛋,翻了个白眼埋怨道。
  徐慨快气笑了。
  “这鼠有鼠路,猫有猫路。刑部在这方面本来就厉害些——前朝先皇抄了七八十几户官吏,抄家抄出的旧宅和田地全都押在刑部处,这事儿自然是刑部说得上话...你若是叫我给人安排个差事,顶个封荫,我必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呀。”
  徐慨挑了口冷面,“嘿”了一声,“您这小姑娘,如今促狭得很!凡事不如意就吵吵,原先也不这样啊。”
  原先,原先她见了徐慨,还要下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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