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一下子僵在原地!
这是...这是这辈子,徐慨第一次吻她!
还是吻她的嘴唇!
含钏睁大眼睛,鼻尖萦绕着徐慨身上特有的冷冽松柏香。
徐慨再笑了笑。
今日不知怎么的。
他特别想靠近含钏。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满眼的双喜红,便感动于有情人成眷属?
亦或许是大半年的等待太过漫长,他总得收一收利息?
更或许是,今日他不用一直担心他那不长眼的大舅子跳出来棒打鸳鸯?
不知为何,反正很想靠近。
徐慨感知于嘴唇上自家姑娘凉凉的温度,克制地用手轻轻地点了点含钏的嘴,弯下腰,凑到含钏的耳边轻声道,“你就当我也溺水了,一定要嘴对嘴,才能活过来吧。”
......
第二日,含钏醒了个大早,一睁眼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躺在床上了良久方起了床,刚到薛老夫人的正院子,便听见了热热闹闹的,想来是曹醒带着新妇来问安了。
含钏刚一走进正堂,听薛老夫人笑盈盈的声音。
“...可还惯?睡得可好?昨儿个累着了吧?”
薛珍珠老太太有一点好。
行事不扭捏。
她没想过味的事儿,怎么着都是不行的。
一旦她想过味了,便不会扭扭捏捏地做张拿乔。
“都好的,咱们家比媳妇儿之前在北京买的宅子大很多,昨儿个一进屋子便惊着了,偌大的房间宽宽敞敞的,呼出的气儿都舒爽些。”
固安县主一语戳中薛珍珠老太太的靶心——小老太太最喜欢和人聊房产呀、地呀这些个恒产...
薛老夫人笑眯了眼睛,“哪里哪里!咱们家不算大!等钏儿嫁出去了,咱们就阖府搬到凤鸣胡同去,那处更大些!当初买这儿是为了给醒哥儿入京办事时歇脚用的,等两天咱们去凤鸣胡同看看,你先想想装潢呀花草呀布局呀...”
啥?
啥啥啥?
含钏踏入正堂的一只脚悬在了半空中。
凭啥她嫁出去了,全家就搬到大宅子去住!?
含钏大大的眼睛,透着大大的疑问。
固安县主听身后传来的声响,笑着回头看,“妹妹来了!”
她再不来,就没家了!
含钏一抬头,见自家哥哥脊背打得笔直,神清气爽地坐在左下首,固安县主红衣还未换,手上撸了只水头很好、绿得亮眼的翡翠手镯,神色比前几次见她多了几分温婉茶收敛。
“你们说什么呢!我就听着要背着我搬家的话儿了!我可不依的呢!”含钏笑着坐到固安县主下手,嘟囔着,“凤鸣胡同那处宅子,我也得有个院子!可别想把我撇开去!”
薛老夫人团扇一指,乐呵呵开了口,“哎呀!被小钏儿听见了呀!原还想背着小钏儿干大事儿呢!如今可是没指望了!”
固安县主抿唇笑起来,不眼睛里亮亮的,不算很漂亮的面庞透着别样的光芒。
含钏一撇头,便见自家哥哥嘴角含笑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媳妇儿。
嗯...
成了亲,当真还是不一样的。
人的气质会大变。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
看一个女人嫁了人过得好不好,得看她神色是否舒展,头发是否光亮,眉眼是否平和。
虽然固安县主嫁进来的时间还短,可含钏看着乐呵呵笑盈盈的薛老夫人,一脸正气又餍足的自家哥哥,私心觉得固安县主精神头只会越来越好的。
嫁人,要么去掉女子半条命,要么让女子多半条命。
都看造化的。
固安县主算是造化好的,相反,含钏一直很担心的左三娘陷入了造化不知的境地。
在固安县主嫁进来,三日回了门,顺顺利利地从含钏手上接过曹家内务后,已入了十月秋深,京城里树杈丫子全都光秃秃的,秋风里带了几股涩意。
距离固安县主嫁入曹家的第十五天。
尚家去左家提亲了。
总算换下新嫁娘红装的固安县主一边教着含钏修矮子松的枝丫,一边漫不经心道,“...也不知怎么的,昨儿个下午尚家请了媒婆去左家求娶三姑娘...往日里也没听说左家和尚家意欲结亲呀?两家走得挺近,要想结儿女亲事,应当一早就定下来了呀?”
固安县主久不居京城,却也能一下子看到盲点,放下了手中的银剪子,蹙眉,觉得有些奇怪,“两家若真有这个意思,也不可能一直拖到广德伯快二十,左三娘快十七,这么大把岁数才突然定亲...”
含钏安安静静地坐在固安县主身边,绷着绣花绷子绣要送给顺嫔娘娘的香囊。
听固安县主这么说,含钏那根针一下子戳到了手指头,没一会儿便从针尖大的伤口涌出一滴殷红的血。
含钏“哎哟”一声。
固安县主皱着眉头赶忙来看,一边看一边伸手给含钏把脏血挤出来,“不爱绣花就甭绣了,咱不受那些个闲气呀。”
固安县主嘟嘟嘴,吹出几口凉气,口吻像是哄孩子似的,“怎的还流血了?哎哟哎哟,嫂嫂吹吹,串串不疼。”
第四百四十一章 过桥米线(中)(两更合一)
(依旧二更合一)
含钏见固安县主认真呼气的样子,不觉抿唇笑起来,心里那口气也默默松了松,隔了一会儿方轻声道,“嫂嫂,用完晌午,我能去左家看看三娘吗?”
固安县主埋着头,吩咐人拿了一壶烈酒来,蘸上棉纱帮含钏擦了擦手指尖。
烈酒浓烈呛人的味道冲鼻。
含钏耸了耸小鼻头,固安县主看着便笑了,转过头放下棉纱,声音温温和和的,“去吧,嫂嫂陪你一起去。”
又顿了顿,固安县主一边拿木塞子堵住烈酒壶,一边神色如常道,“只是,这世间呀,凡事讲究个缘,人生走向何处、怎么走、和谁走?都是天定下的。旁人多说无益,甚至有惹人讨嫌之疑。”
固安县主把酒壶递给贴身女使千尺,再看向含钏莞尔一笑,“咱们小串串一向聪慧明理,这些粗理自是懂的。”
含钏像被看穿一般,低了低头,一眼看见指尖上被烈酒泛得发白。
...
左家也不是头一回去了。
固安县主着人送了帖子,过了晌午就带着含钏去了左家,左家夫人乔氏在大门口迎,一见固安县主便迎了上去,面色看不出喜怒,却一手抓住固安,一手抓住含钏,声音有些急切,“...好孩子,快去看看你姐姐吧。自从上次回来,那傻孩子便跟失了魂儿似的,吃喝倒正常,却总是不说话——你是知道的,你姐姐素来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何时这样过!?偏生...偏生...”
乔夫人压低了声音,“偏生昨儿个那尚家来为广德伯提亲!直愣愣地就来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乔夫人一边说,眼色一边认真地落在含钏脸上,似是在等着含钏说出实情。
含钏脸色有些发红。
固安县主微不可见地上前一步,挡在了含钏跟前,笑盈盈地牵过乔夫人的手,亲亲热热地开了口,“...一路过来,您府上的红芙蓉开得可真好,又大又颜色又正,正巧过来同您讨一份香料谱子,您若便利便告诉我,若不便利便送三四瓶可好...”
固安县主牵着乔夫人的手,带着她朝前走,一边说一边扭头同含钏打招呼,“小丫头片子一块儿顽,跟着我们作甚?三娘的屋子找不着在哪儿?”
含钏如释重负,再同乔夫人福了福,便随着女使往东边走。
甫一进左三娘的屋子,便见好大一盆碗莲,里面放了三四尾小鱼儿肆意摇曳,鹅黄色的尾巴抚弄在粉嫩的莲花瓣上,很有闲情逸致。含钏穿过屏风,便见左三娘木愣愣地坐在窗前,压根没听见含钏进屋的响动。
“三娘——”
含钏轻声唤道。
左三娘空洞的一双眼转了过来,待聚焦看清是含钏后愣了一会儿,呆板的面色渐渐有了动静,双眼一红,嗫嚅着张了嘴,“钏...”
声音有点哑。
左三娘再唤,“钏儿...”
第二声就大了许多。
含钏有点心疼,忙上前一步伸手揽住左三娘的后背,让小姑娘的脸埋在腹间,一点一点拍着她的背,含钏没说话,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小姑娘压抑又悲戚的哭声,哭声越发渐大,左三娘环抱住含钏的腰,把脸露了出来,一张脸上泪水涟涟。
“钏儿...十五天...他不喜欢我...”
左三娘话语里哭腔比字句大,“十五天,权衡了利弊,考虑了分寸,才终于下了决心...甚至都未曾事先与我母亲通个气,直接请了媒人来提亲...”
含钏喉头有些涩,一点一点抚过左三娘的头顶毛。
怎么说呢?
这世间,不是每一份心意,都可以得到妥善保管、珍而重之的。
很多时候,情意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就像张霁娘对三皇子。
只是左三娘运气更好一些,遇到了尚有风度与气量的尚元行;只是左三娘也更有分寸一些,未曾像张霁娘那样,飞蛾扑火,引火烧身...
含钏轻轻道,“...船是怎么沉的?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左三娘哭着抬起头,双眼被洗刷过,很清澈也悲伤得很动人,她茫然地摇摇头,“...许是我选错了船...我和七翠划到了湖心才看到船底有个拳头大的洞...这个时候还说船做甚?我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怪过你家的船!”
含钏想,自己此刻的表情必定很奇异。
有喜色,有快意,也有无奈和哭笑不得。
“那你非得划船去湖心小岛做什么?”含钏苦笑道。
说起这事儿,左三娘抹了把眼睛,愣呼呼道,“我听说大家伙的酒都醒了,只剩下元...只剩下广德伯还在岛上醉着,我本想打着划船游湖的旗号,拉着齐欢去看看他哥哥有无大事,谁知齐欢的鞋袜湿了要去换,我都选了船了,若这时候不去了,那就太奇怪了!”
左三娘又呜咽地哭了起来,“齐欢一走,我本想划两下做做样子就回来,谁知道那天风很大,我和七翠还没怎么划,船就飘到了湖中心!紧跟着船就沉了!然后...然后...后面的事儿,你不都知道了吗!”
含钏蹙眉道,“真的?”
左三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以为是我自己把船凿了个洞!?”
左三娘声音一扬。
守在门口的姑姑偏过头来看。
含钏赶忙道,“你小点声!”
左三娘连泪珠子都顾不得擦,压低声音道,“我脑子有病啊!我都不知道广德伯是醒着还是醉着!我又不会游术!七翠更是扛不起我的!我犯得着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溺死吗!”
含钏喉咙里漾出一丝闷笑。
这倒是真的。
若是“现原形”还醉着,怎么可能听见湖中心的呼救,更不可能去救的...
含钏奇异的表情里多了几分“还好有救”的欣慰。
左三娘推了推含钏,有些气急败坏,满腔的悲伤都化作了愤怒,“你不信!你若不信,你自己去湖心里把那艘破船掏出来看!船底拳头那么大个洞!我和七翠又没带匕首,又没带石头块儿!我们拿啥掏!拿我这双纤纤玉手吗!?”
左三娘伸出一双嫩白柔软的手,在含钏眼前晃来晃去。
晃得含钏眼睛花。
“我可舍不得的!”
左三娘又气又急,“再喜欢,也不能拿自己命去赌啊!我虽蠢,这道理还是懂得的!”
含钏把左三娘的手一把薅下,她发誓,如果她手上有棒槌,她一定狠狠敲一下这个娘们儿。
这都什么狗屎运气!
这都什么事儿!
还真是巧合!?
哦不,也不算巧合。
毕竟左三娘是怀着去堵“现原形”的心,才提出要去划船游湖的...
只是后面的事儿,一件赶一件儿的,倒真是..
含钏抿了抿唇,还真是躲都躲不开!
罪魁祸首,还得是那艘天杀的船!
含钏眉头稍稍舒展开,端了根杌凳坐到了左三娘身侧,手往四方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仰头喝完茶汤,抿抿嘴,轻声问左三娘,“那如今,你怎么办?尚家来提亲了,你应了,嫁过去就是正室嫡妻...”
含钏手捏成拳,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只是在广德伯心里,比你要紧的事情多得不计其数,家族、仕途、子嗣...”
甚至别的女人。
这句话,含钏没说。
小姑娘够可怜了。
如今就别刺激她了。
“你嫁过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是最好的结果。要做好...”含钏斟酌了语句,到底说出了口,“要做好一辈子相敬如宾的准备..”
嗯..
他可能不会爱你。
但是他会尊重你,就像尊重一个与他平级的同僚。
其实这种婚姻,含钏也想过,她得出的结论是,她可以接受的,就像当初魏书生说的那样,他会给足她体面、银钱和随心所欲的权力,但他不会爱她,至少不会以恋人的方式爱她。
可再想想,这个世道,又有几个人能得到伴侣恋人般的爱?
曹醒坚持了十年,顶住压力,甚至连老太太都先斩后奏,以无比坚韧且不可动摇的决心方娶回固安县主。
而她和徐慨,蹉跎了两辈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对方靠近,可谓是血雨腥风,方接近圆满。
寻得良人,是要历劫的。
世人没那么多时间历劫,便只能客观地做好评估,用最标准的尺子度量。
伯爵府配尚书府,可以。
世家子配嫡长女,可以。
彩礼五千两配嫁妆三千两,可以。
...
条件达成,速配之下,就该成亲了。
含钏想,或许这十五天,对于尚家而言也难熬。
为什么耗费十五天才上门提亲?
约莫是在商量、评估、计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