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含钏松了一口气。
  曹家的人,早就清理了好几波了。
  当初婶娘余氏下毒谋害薛老夫人时,便埋下陷阱清理出去了外院的几个大管事和内院的几位与之有牵扯的嬷嬷女使。
  再之后,曹五案发,曹醒回京,从内院到外院又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凡能留在曹家内院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若是这样,还被人钻了空子...
  含钏叹了一口气,那当真是神佛旨意,无从辩驳了。
  固安县主又接连招了好几个管事、嬷嬷问话,都是干干净净的,有人证有物证。
  场面陷入了僵局。
  船棚里静悄悄的。
  只能听见一阵风,和夹杂在风中的固安县主轻轻细细的声音。
  “船底的木屑有一股铁锈味,仔细抿一抿还有一点碎碎的铁屑。可知凿洞的是用的铁器,要么是榔头,要么是刀柄,寻常的内院丫头没机会碰到这些东西,可经手的管事、嬷嬷都干干净净,无论是从神态、证词还是得以佐证的证据,嫌疑都不大。”
  既然曹家的管事和嬷嬷都干净,那谁脏?
  含钏抬起头,紧紧抿唇,不自觉地环视了一圈。
  如果曹家原有的人是干净的,那...会不会是新来的人不干净?
  在婚宴前一天,固安县主府上抬嫁妆来时,一并留下了二十来位将随着她嫁过来的女使。
  含钏记得,当时就把这二十来个女使安顿在了距离湖很近的久园...
  固安县主一抬头,顺着含钏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含钏的意思。
  含钏低了低头,眼神避开了——
  这就很尴尬了...
  固安县主不觉得尴尬。
  对于任何人任何事,她相信对方此刻的忠诚与真意,却不敢对对方未来的保证打包票。
  人都是会变的。
  谁知道会变好,还是变坏。
  既然有猜测,那就要落实。
  固安县主手敲了敲桌子,低声道,“拾柒,把前一天晚上送嫁妆的那二十人筛出来。两个两个地关在一起,让她们回忆送嫁当天晚上,另外十九人都做了什么。所有人都写下来!”
  那二十个女使都会写字?
  含钏有些诧异。
  固安县主轻声解释,“...当初陪着我和亲的女使全都陆续嫁了人,都留在了北疆。在北疆,素日里洗漱穿衣都是我自己上手,身边的女使本就不多,这次带回来京城的,都是临时在边界处采买回来的,采买的第一要求就是要会写字。”
  她回来,若不嫁人,便要自己开辟府邸。
  女使得不得用,很要紧。
  养一群会写字的女使,到底比啥也不会、只会干饭的女使强。
  基于此考量,这才在边贸买下了这么四五十来个边疆女子。
  这群女子里,有的丈夫是鞑子,在部落纷争中战死沙场,有的是军户出身,父兄接连战亡,有的没爹没娘,被拐子拐到了西北荒漠...都是可怜人。
  固安县主虽同这群女子相处不到半年,却对她们多有怜惜和看顾。
  可,如今,仔细回想起来。
  确实,只有这群人,最复杂。
 
 
第四百四十五章 炙烤羊腿肉(中下)
  固安县主行事雷厉风行,没一会儿,那日来曹家送嫁妆的二十名女使在船篷里便齐活了。
  含钏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
  或是盘了头的妇人,或是身形孱弱的少女子,或是相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的姑娘...
  嗯...
  含钏还真没仔细看过自家嫂嫂的女使们。
  只有自家嫂嫂贴身的两位女使,一个名唤拾柒,一个名唤百折,都是北疆人,且都身量高挑,嫂嫂嫁进来时,拾柒背了一支红缨枪,百折扛了一柄弯月刀。
  除了这两位常见的,含钏倒还真没仔细见过别人。
  如今见了见,才知自家嫂嫂的一颗菩萨心肠——这些女使看上去便不是北京城里那些个官宦人家乐意使的,若非嫂嫂为把她们带回故土,又怎么会愿意签下这样的几十人?
  “大家伙,相处时间不长——从北疆回京时,朝夕相对了两个月。在北浪胡同那处小宅子里,你们睡大通铺,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了两个月。小半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你们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人。”
  固安县主手里拿着每个人交上来的那沓纸,摇了摇,神色淡淡的,“这些东西,我还没看。在我没看之前,可有人自觉站出来认错?我徐易安向来一诺千金,只要你认,我饶你一命。”
  固安县主环视一圈。
  无人响动。
  含钏眼睛一尖,却见其中一个盘着头的妇人手藏在袖中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什么,头也埋得低低的,固安县主一说话,倒把她惊得眼珠子四下蹿。
  这人不对劲。
  含钏看向固安县主。
  固安县主落在了那妇人脸上,扬起下颌,轻声道,“既无人应,咱们也没必要挨个儿审了,左不过就是这二十人里出的内鬼...”
  固安县主声音一扬,“拾柒!去!去账房一人取一百蚊铜板!把这二十个人全都打发走!咱们家庙小,容不下这么深的心思!”
  拾柒埋头应“喏!”
  堂下陡生出一阵哀嚎,有些身量孱弱的姑娘已受不住,埋下头嘤嘤哭了出来——没有什么比有了希望之后,再次失去希望更叫人绝望的了!
  她们是在边界上售卖的奴仆!
  若不是被固安县主买下,等待她们的还不知是什么!
  北疆鞑子最喜欢买大魏女人,偏生鞑子体壮如牛,又不知节制,买下的或是掳下的中原女人会被这些人如牛马如犬豸般折磨得很惨!
  她们曾经见过一个北疆做生意的鞑子身边跟着三个面黄肌瘦的中原女子,其中一人大着肚子,身下还渗着血...那三个中原女子眼眸里藏着的恐惧与绝望,叫人看之生胆寒!
  当初在北疆时,固安县主便是这群苦命的大魏女子的守护神!
  若西琼部落有鞑子欺辱大魏女子,固安县主先赏五个响鞭!再揪住对方的头发,狠狠地压在草地上碾耳朵!最后还要给些盘缠,把这些女人送返大魏边境...
  就像解救她们一样!
  固安县主把她们从那个人不如狗的地方带回了大魏!
  她们这辈子都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不做刍狗!不做蝼蚁!不做那群鞑子身下的玩意儿!
  含钏听着那个身形最孱弱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最响亮的惨叫,“不!不!不要!”
  含钏抿抿唇,别过头去。
  下头乱成一团,哭的哭,闹的闹,企图爬到固安县主身侧求情的匍匐在地上,也不知隔了多久,其间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不...不要...是我...是我...不干她们的事!”
  含钏一抬头,果不其然,那个一直很慌张的妇人。
  固安县主神色很淡,挥挥手,百折带着其余人退下,拾柒和小双儿一左一右冲上前去,把那个妇人架了过来。
  那妇人面颊凹陷,头发枯黄,颧骨很高,看上去不像是纯正的中原女人,倒有一些鞑子血统。
  妇人泪水涟涟,手仍藏在袖中,哭得肩头耸动,不能自抑,说了一口不太流畅的官话,“是我...是我凿的船!是我!和她们都没有关系...您若把她们放回北疆...二花父亲会把她拿去典钱喝马奶酒,丽古日的丈夫会再把她卖出去,卖到烂帐篷里...”
  “您...您说了要把我们带回大魏的,以神明为誓,您要说话算数...”
  固安县主眼神未见悲悯,杀伐果断地一抬手,拾柒双手狠狠捏住那妇人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什么二花,什么丽古日,你凿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们?可曾想过会拖累她们?”
  固安县主把那沓纸重重地拍在了桌上,“鞑子强迫了你母亲生下的你,你从小像个畜生一样在马厩里帮忙,后来被南部部落里的一个小帐头看中,强迫纳了你。这次南部和西琼部落内斗,你那男人死了,家里的大房就把你卖给了人牙,若不是我买下你,你以为你在哪儿?”
 
 
第四百四十六章 炙烤羊腿肉(下)
  “你只会从这个帐篷睡到那个帐篷!从这个男人身下转到那个男人身下!直到发烂发臭!直到你死!你都是鞑子的玩意儿!直到你死!你都没改变你和你母亲的命运!”
  固安县主冷笑一声,“是谁让你来的?南部部落?还是嘎尔布?还是其他部落?埋伏在我身边想做什么?取我性命?还是刺探西琼部落的未来?”
  含钏挺直脊背坐在一旁。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固安县主一身的杀伐之气。
  是从尸山血海中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这个看上去慈和沉稳的和亲县主,如今浑身上下都流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含钏坚信,若固安县主此时手上有刀,必定挥刀下落,不见迟疑。
  曹醒,不能比。
  徐慨,也不能比。
  含钏生起了一背的冷汗与鸡皮疙瘩,她眼见着堂下那个妇人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撑在地上瑟瑟发抖,似是下一刻就将昏迷倒地!
  “奴...奴是被逼的!”
  “在您得了赐婚旨意后,奴出门采买,被一个蒙面大汗拦了下来,给奴看了母亲贴身的香囊和发穗...让奴跟随您到京后,便趁机刺杀您。如果奴不做,奴的母亲就会被他们杀死!”
  妇人满面泪水地摇头,“奴不愿意!奴不愿意的!您救了草原上数百个女人的命!奴不愿意的!”
  妇人双手捂住胸口,面目诚挚且热烈地看向固安县主,“奴愿以神明起誓!如奴对您有半点杀心,奴死后堕地狱,受剥皮削骨之痛,生生世世不得转身!”
  草原人以神明起誓,是最真挚的表达了。
  草原人相信神明,更相信转世投胎,他们坚信此生受的苦难,必将化作下辈子的财富——此生受苦受累,下辈子便享乐享福,此生苦修茹素、一声低贱,下辈子便可为人上人。
  有的草原人为此生受尽苦难,甚至还会将自己的牙用绳套住,另一端套在马蹄上,用马蹄向前跑的力量硬生生地拔掉长得好好的牙齿...
  固安县主看着那妇人,“既是要杀我,你又为何凿船?”
  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奴,不能杀您,可奴也害怕母亲死亡。奴迟迟不动手,在您出嫁之前,又有人把奴拦下来了威胁...”
  妇人撂起袖子露出几道刚结痂的血痕,“还打奴!奴不愿意杀您!就打!”
  “还告诉奴,等您嫁人了,让奴找机会,把您夫家湖上的木船凿几个洞...只要,奴,这么做了,他们就放了,奴的母亲!”
  “奴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凿洞也好过刺杀您!奴就在送您嫁妆来的那天,晚上偷偷去凿了洞...奴是想,入了冬了,您不能去游船了!明年,明年...”
  妇人一下子急得舌头打结,“曹家,有钱!明年,一定!会换船!”
  嗯...
  真是个朴素的草原人啊。
  凿洞,船沉了,人不也死了?
  只是...
  这妇人对曹家的判断倒是蛮正确的...
  这些东西,曹家确实是一年一换...几乎不会留着翻年...
  含钏看了眼那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胁迫你的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吗?”
  妇人发着抖,使劲摇头,“不!不知道!但奴母亲,在那个人,手里!奴母亲,还在北疆!南部!南部部落!养马!”
  含钏转头看向固安县主。
  背后之人,在北疆有势力,否则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妇人的老母亲,更不可能拿她母亲来威胁她;背后之人,在北京城也有几分交际,否则也不可能知道曹家宴请时喜欢划船。
  一个既在北疆有势力,又在京城吃得开的,还能有谁?
  含钏在固安县主的神色中,看到了一个相同的猜测。
  临到傍晚,曹醒下朝,含钏炙了一只羊腿子肉,满满地放上了孜然、辣椒面子、葱、盐,切成小块儿小块儿地算是给自家嫂嫂过过嘴瘾,以慰芳心。
  曹醒本不爱吃烤羊肉,却也陪着固安县主吃了好几块。
  固安县主长话短说,把今日之事告诉曹醒和薛老夫人,“...也不知这颗棋子是什么时候插下的,或许是我买了人后,对方下大力气挖出了软肋,也或许是一开始就安插进来的钉子,我给了那妇人五十两盘缠,让人把她送到冀州去,是死是活,都看她自己了。”
  曹醒面上的笑渐渐收敛,“曲家,当真是有些心胸。”
  曹醒也觉得是曲家。
  含钏埋头喝了口茶。
  “从你回京,还未出嫁就开始布局,要杀你。”曹醒目光中翻涌起滔天的恨意。
  杀父弑母之仇,企图杀妻之仇,一报接一报都要还的!
  曹醒没再说话了,第二日便传出户部侍郎常自清弹劾曲赋任西陲军将帅时私吞军粮,手脚不干净,甚至甩出了十余年前朝廷向西陲军的拨款账簿。
  足足八十余万两!
  朝廷哗然!
  十五年内,无人弹劾曲家,不止是因为曲贵妃和三皇子,更因为曲赋带领西郵军立下的赫赫战功!
  值得一提的是,常自清是左家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是左老爷子一手提起来的爱徒。
  与此同时,从曹家传出含钏游湖落水,患了伤寒的消息。
  齐欢和张三郎成为上门来探望病人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兰花豆(两更合一)
  (两更合一!!!!!!)
  含钏当然没有真落水。
  只是被固安县主拘在床上,请孙太医假模假式地来看了看。又狠狠灌了几碗调理身体的苦汤药,便将这传闻沸沸扬扬地撒了出去。
  齐欢看着腰杆笔挺坐在床榻上看书的曹家大小姐,大大的杏眼盛满小小的疑惑,顺手拿了根杌凳坐下,再伸长胳膊顺手从床榻上捞了碟兰花豆,再顺手给自己倒了盏金桔冰糖茶,喝了一口后,自自然然地吩咐小双儿跑腿,“帮我再压三只金桔来,这茶得酸点好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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