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隔了良久,在含钏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徐慨开口了。
  “藩王出藩,意味着圣人薨逝。去哪里...”
  徐慨移开目光,眼神落在窗外略有些许焦黄的芭蕉叶上。
  美人蕉的大叶历经盛夏与初秋,如今泛黄干枯,等入了冬便将彻底脱离主杆,尘归尘土归土了。冬日一过,新嫩碧绿的萌芽在泥土中蓄势待发,经历一场珍贵又柔和的春雨,便将破土而出,成为新的蕉叶。
  死亡与新生,是联系在一起的。
  徐慨轻轻摇摇头,“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
  他知道他需要去争去抢,他不比他那两个出身名门的哥哥差,可他不明白争夺的终点是什么?
  他不想去思考这件事。
  争夺的终点也意味着圣人生命的终点。
  圣人于他,是君,更是父亲,教导他,庇佑他,宽容他,引导他——他无法想象父亲离开的场面。
  含钏目光轻柔缱绻地落在徐慨身上,探身轻轻握住徐慨的手,莞尔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慢慢想,无论你走哪里,我都陪着你。”
  月明星稀,十一月的夜,风拂过头发丝儿,凉滋滋儿的,已有些冻手的意味了。
  含钏与徐慨并排坐在回廊,含钏不由自主地裹紧披在肩头的夹棉外衫,虽有些冷,却也没提想进屋去的话儿——和徐慨肩并肩坐在回廊看星星、轻声细语说说话,实在是很幸福。
  小双儿已经探头看了好几遍了。
  在催含钏睡觉去。
  徐慨笑着站起身来,俯身吻上含钏的唇。
  小姑娘先前缱绻绵长的告白,叫他心头一动,紧跟着喉头上下抖了抖,舌头青涩地探出,无师自通地撬开了他家姑娘凉凉的嘴唇,甫攻贝齿却意外品尝到一股又甜又酸的味道。
  就像这个吻一样。
  徐慨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小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
  含钏仰起头,红着脸承受着。
  微风凉意中,唇齿缠绵。
  小双儿躲在窗后,双手捂眼,手指缝却开得老大。
  水芳并排缩在小双儿身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样学样地开指缝。
  隔了良久,徐慨微不可见地喘了一口气,手撑在含钏背后的暖榻上,笑了笑,“山楂麦芽糖挺好吃,等会儿记得再净口,临睡前吃糖对牙齿不好。”
  含钏被吻得意乱情迷,胡乱点点头。
  临睡前吃糖对牙齿不好。
  临睡前吃含钏,对身体不好。
  一连几日,徐慨一大早上起来都阴沉着脸叫小肃进来换被褥。
  在年轻的秦王殿下急速消耗被褥的同时,京中倒是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如徐慨所说,十二月刚至,东南侯嫡长女与福王长子定了亲,下聘之礼浩浩荡荡,隐约有与秦王下聘曹家比肩之事。
  京中的人都在议论这些日子接连定下的好几桩亲事。
  秦王与曹家联姻、尚家下聘左家、东南侯与福王结为亲家。
  既是议论,又是比较。
  比较得到的结果是,秦王与曹家最豪气,十里红妆、银钱助阵,无论是下聘礼还是过庚帖都显露出三个大字儿“我们不差钱”;尚家与左家的婚事进展得最低调,默不作声地就下了聘、过了庚帖、定了婚期,这叫啥?这叫偷偷成亲,惊艳所有人;东南侯文家与福王府上的亲事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是东南豪门,一个是宗室大哥,听人说过庚帖的时候,两家人闹了个笑话。
  “...东南侯夫人不会说官话,在京城寻了好久能说潮州话的媒人,最后定了户部黄侍郎家中出身福清的夫人做媒人...偏偏那位夫人说官话和东南侯夫人也是半斤对八两,过庚帖的时候,当真是鸡同鸭讲。”
  固安县主笑盈盈地同薛老夫人闲聊,“一个说女方要陪嫁五千两银子,外加一千亩地,另一个听成陪嫁五千银枝,四处打听银枝究竟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与金枝是一个道理?最后福王搬了笔墨纸砚,不用说的,用写的,这事儿才算完。”
  薛老夫人乐呵呵笑起来,嘟囔两句,“是了是了,他家说话可难懂,当初就是因为...”
  当初就是因为薛老夫人不乐意听东南侯夫人说话,才打消了与文家结亲的念头!
  这话儿能当着固安县主说吗!
  “东南人说话是这样的!我有时读岳七娘寄回来的信,都摸不着头脑!”
  含钏手心出了一攥汗,赶忙一阵抢白。
  固安县主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含钏,眼神再从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曹醒身上一扫而过。
  曹醒后背一个激灵,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
  险些惹出祸事的薛珍珠老太太没意识到这点,顺着含钏的话,跟着往下走,“所以,福王府上办事儿时,咱们家能帮上忙就赶紧帮,老福王是位好人,也是咱们家和小钏儿的恩人,做人不能忘本。”
  曹醒放下茶盅,埋头称是。
  隔了一会儿,薛珍珠老太太又扯出了另一个危险的话题,“...昨儿个尚御史夫人来寻我引荐孙太医,说得有些隐晦,好像是齐欢有动静了。”
  曹醒笑起来,“英国公三郎君成亲快两年了,也实属正常。”
  固安县主的眼波水灵灵地又在曹醒身上打了个转儿。
  含钏心头闷笑。
  她这哥哥,自从成了亲,别的没啥进步,就两样,进步特别大。
  听话听音的敏锐度,达到了一个新台阶。
  为媳妇儿解围解释的水平,也进入了新时代。
 
 
第四百四十九章 紫菜虾仁年糕汤(两更合一)
  前三个月,照旧例,是不能把好消息说出来。含钏便也当做不知道,只送了好些燕窝、老红糖、人参到英国公府。
  等这件喜事儿可以公开时,已近除夕。
  今年的除夕显得别样不同,东堂子胡同自腊月二十五就张灯结彩,一条彩带从胡同口的秦王府拉到了胡同尾巴“时鲜”,小双儿颇有些感慨,“...当初咱们刚搬到‘时鲜’时,可不敢想这一条胡同都能是咱们的...”
  含钏愣了愣。
  还真是。
  胡同口的秦王府、曹家、赁下来的余大人府邸在加上老据点“时鲜”。
  这一条长街,都与她息息相关。
  四年了。
  从掖庭出宫四年了。
  含钏踮起脚跟,跟着大家伙高兴也在彩带上挂了一只玲珑小巧却精致漂亮的灯笼,跟着便带着众人排起了今年年夜饭的菜谱——固安县主本想叫含钏歇一歇,薛珍珠老太太却一定要含钏来定,大菜还得小姑娘亲自上灶掌勺。
  “她就在家里留这么一个除夕了,往后呀,小钏儿这一手好手艺都不能在曹家展现了。”
  薛老夫人说得有些伤感。
  固安县主见状便也不再劝了,反倒劝解起薛珍珠老太太来,“您要叫她回来做饭,钏儿还能甩手不成?老四还能不应?怎么就不能展现了?如今都是大魏乾元十八年了,嫁出去的姑娘还真能是泼出去的水?您看看我活得这么舒服,便知嫁人也不难。”
  话虽这么说,含钏也预备撂袖大干一场来着。
  年夜饭的八道主菜好不好吃不重要,必须够好够贵,才符合曹家的喜好。
  另还有不花里胡哨的肉菜,最好是一根骨头全是肉,这才符合固安县主的喜好。
  排了好一阵儿,先定了脆皮乳猪、虎头鱼菜薹、扒烧整牛头、炭烤羊肋排、烤方、松菌大虾仁、叫花鸡这些硬菜菜式,又圈了几道白汁春荀、晾冬瓜、海底松芙蓉蛋这些应搭的小菜儿。
  含钏在白汁春荀和炭烤春荀犹豫不决之际,瞿娘子过来了,先抱着虎头虎脑的团哥儿给薛老夫人拜年礼,“您万喜金安!”
  薛老夫人抱过团哥儿,见小崽子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清又亮,乐得合不上嘴,嘬着嘴唇子逗小崽儿,“啧啧啧!啧啧啧!看太奶!看太奶奶!”
  小崽子不看,扭头看含钏。
  薛老夫人笑得厉害,指着团哥儿道,“小小年纪就爱看漂亮姑娘,往后指不定祸害多少小娘子呢!”
  又摘了腰间佩戴的沉甸甸的赤金兔子给团哥儿顽。
  这赤金兔子很吃重,还嵌了两颗亮得起油的红翡当兔儿眼。
  团哥儿的目光一下子被兔子吸引过去了,也不看含钏了,反倒是“咿咿呀呀”地伸手去够那只赤金兔子。
  薛老夫人笑得更欢乐了,“得嘞!是个要江山不要美人的!”
  含钏抿着唇,跟着笑。
  薛老夫人说着就把那只沉手的赤金兔子递到了团哥儿手里。
  瞿娘子赶忙开口,“您给过压岁红封了!小孩子家家不能要!”
  薛老夫人笑意盈盈地摆摆手,把团哥儿交给童嬷嬷,“...让钏儿抱抱小子。”
  童嬷嬷害怕含钏不会抱孩子,没敢彻底撒手,只让含钏象征性地夹了夹小崽儿的咯吱窝,便还给了瞿娘子。
  薛老夫人略带惋惜道,“可惜你嫂嫂不在,若叫她好抱一抱,倒也是好事儿。”
  含钏:...
  窒息!
  窒息!!
  薛珍珠老太太当祖母是满分,当婆家人却叫人太过窒息了!
  含钏忙道,“您这说的什么话!往后可别当着哥哥和县主说出来——不记得先头哥哥怎么告诉您的吗?县主才嫁进来几天,您绕着弯儿地催...若我嫁出去不到半年,夫人家就变着法儿催我生孩子,您怎么说?”
  薛珍珠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四方桌上,“叫她滚边儿去!一两年不生多得是!两三年才生了崽儿的,也是有的!”
  小老太太说完便愣住了。
  瞿娘子埋着头不敢说话,含钏便拽着瞿娘子出门去“时鲜”商量鸿宾楼除夕夜的菜式。
  出了曹家,瞿娘子这才揪住帕子捂着嘴笑出声,“...您为了嫂嫂撅您家老太太,可真是天下奇闻...您这小姑子当得真是不错。”
  那可不是咋的。
  他家不是多了位嫂嫂,是多了位官爷。
  别人家的嫂嫂是入了门就一心一意打理庶务,倦于内宅诸事,自家嫂嫂每隔三五日还要去西山大营点兵点将,操练操练禁军中的骑兵——这是圣人点的,说京中再无人通晓骑兵驭练之术,需得辛苦辛苦自家嫂嫂。
  含钏是很敬佩崇拜固安县主的。
  她不将固安县主当寻常的深闺妇人看待,自然也不喜欢薛老夫人折断固安县主的锋芒,没得将一颗漂亮的明珠变成死鱼眼珠...
  含钏又同瞿娘子闲摆了两句,说起鸿宾楼的年夜宴,“...过年节,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时兴在家里做饭,一是显摆显摆自家的厨司,二是亲朋好友来,若是往外领,倒显得不尊重。”
  瞿娘子点点头,“照往年的情形,得到大年初五才好起来。”
  大年初五接财神。
  得往外走才能接财神。
  这时候人家才停下走亲戚的步伐,家里的饭菜也吃腻味了,捉摸着在外换个口味了。
  瞿娘子有些肉痛道,“只是每年空这么几天,有点儿心疼。总想着能不能再出点招,咱把过年的钱也赚了!”瞿娘子努努嘴,语声平和,始终一副大姐姐的样子,“您想想,过年节的时候除了咱,都是赚大钱的!卖干货的!卖炮仗的!卖酒酿的!这个时候都赚得盆满钵满。总是不甘心,咱们在这个时候赚不到大银子。”
  含钏不自觉地笑起来,这几日她忙于定菜式,定着定着倒是莫名生出了几分关于鸿宾楼生意的见解,“...这倒是。要不,咱们这样?”
  含钏抿抿唇,手指节不自觉地弯曲轻敲桌面。
  “咱们把菜品配好,各类食材该切好的切好,该剁丁儿的剁丁儿,每道菜分装料包和菜包,配齐八冷八热、四面点、两主食,再请城东的孙秀才好好置一套油纸布,咱们一桌席面定三个等级,三等取名鸿运伴春来,定价二十八两八钱,二等取名年年富有余,定价三十八两八钱,一等取名及第又登科,定价...”
  这个得贵点儿。
  读书人和女人的钱,最好骗,哦不对,最好赚。
  “定价一百六十八两!这个彩头最好!”
  瞿娘子听得连连点头。
  都做得到!
  无论是备好生鲜食材,还是制作料包,这对已经拥有三家店面的鸿宾楼简直是小菜一碟!
  瞿娘子说干就干!
  出了曹家就开始下大力气整办,从腊月二十七开始在食肆中推出,一直到腊月二十九,两天的功夫,她托人给含钏带了话儿和一个红封,“...一等定得最多!足足定了二十八份!二等三等分别定了十四份和二十一份!”
  含钏拆开红封,足足有三千八百两的银票!
  鸿宾楼一年的分红!
  莫名其妙发了笔横财的含钏,这个年过得很阔气。
  给薛珍珠老夫人买了一套很不错的珍珠头面,给曹醒置办了一个据传言是前朝大家用过的端砚,还给自家嫂嫂准备了一支纯银的穿云箭...临到正月初五,含钏才把给徐慨的那张一百两银子发出去。
  正月初五“时鲜”打了烊,徐慨风尘仆仆地过来,叫含钏煮了一碗紫菜虾仁年糕汤,配上红豆泥炸春卷,埋头吃得个不亦乐乎,一口下去年糕汤减一半。
  徐慨发出了满足的喟叹,“饿了五天,忙了五天!从大年三十儿那天晚上的除夕家宴就没吃饱...跟着初一祭祖,宗室团圆,初二在承乾宫陪顺嫔娘娘,初三初四都有同僚邀约...吃这种场面饭是真吃不饱,喝的汤还没灌的酒多!”
  含钏看了眼徐慨面前那碗紫菜虾仁年糕汤。
  紫菜切得碎碎的,在锅里慢慢熬煮了半个时辰,熬出黏糊糊的口感和冲上脑顶门的鲜,再拿虾头煎熬了虾油,就着虾油炸了好几个虾仁肉,挤出姜汁儿、葱汁儿,待虾仁煎得略微发红再倒入紫菜汤,放上小块儿小块儿的糯米年糕。
  调料只有三个,粗盐、黄砂糖和胡椒粒儿。
  出锅时再撒上绿油油的葱花儿和芫荽。
  含钏看徐慨吃,吞了口唾沫,自己也有点发馋了,可听徐慨这么说道,便也不忍心慨口夺食,只转了眼眸从兜里掏了只红封,推到徐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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