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徐慨也不知自己坐了有多久,有精神的时候就睁大眼睛看着圣人,帮忙服侍着喂药擦身;没精神时就靠在床榻的柱子眯眼歇了歇,日夜更替,丝毫不觉累。
  “...秦王殿下...秦王妃遣了李三阳大人来问,您若是得空了,要不回府洗漱换个衣裳?”魏东来鼻青脸肿地上值,埋头恭敬地传达含钏的话。
  徐慨愣了愣,方转头看向魏东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床榻上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给老子滚回去洗个澡...”
  徐慨猛地扭头。
  是圣人!
  圣人醒了!
  半眯了眼睛,双眼无神地看向他,嗫嚅了嘴唇,好像说话都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
  徐慨“冲”一下起身,声音发颤,“父皇!您醒了!”
  圣人缓慢地睁眼,“回...府...去...你...你媳妇儿...有身...有身子...”
  圣人声音干涸又生涩!
  魏东来一下子涌上两行泪!
  昏迷了三天啊!
  院判拎着脑袋在配药!配好一个方子,便胆战心惊地一边哭一边煎药!
  乾元殿上上下下通宵达旦地祈福求祷,只希望天上的菩萨阿弥佛怜惜圣人生途忐忑,别这么早便将一位如此英明能干的君王收回神位!
  院判说了,若是醒了,就是活了!
  魏东来欢喜得泣不成声。
  徐慨眼眶一热,埋头拿手背擦了擦眼角,“噗通”一下双膝跪地,昂首道,“父皇!儿臣前三日在乾元殿中斩杀了三皇子!儿负荆请罪!望您责罚!”
  圣人轻轻阖眸,僵硬地扯开嘴角,似笑非笑,看着有些愚弄也有些自嘲,“...朕...自诩英明...在朝堂上...杀伐果决...在政事上...平稳有度...便想在其他...”圣人轻咳一声,“在其他风月之事上...存有放纵、补偿辛劳的心态...”
  魏东来一把扑上去,老太监一边笑一边哭,鲜见失态,“您刚醒转,好好休养着,明儿个再教诲秦王殿下吧...”
  圣人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这是前车之鉴,老四...老四要引以为戒....”
  “不要在自己...不在意的事情上栽跟头...任何超出界限的放纵...都是悬在脑门上的刀...”圣人说话的气儿稍稍顺了些,再次催促徐慨,“回去...回去看看你媳妇儿!朕...朕死不了了...”
  .....
  徐慨回来时,距离他夜探宫闱三天了。
  这期间,西陲军火攻秦王府被火铳逼退,京城闹闹嚷嚷的;各家的当家人都被圈禁在了内宫,直到昨日才放出来来捡回一条命;煦思门外陡然多了一支铁骑,原本应该在西山答应镇守的固安县主带队,将企图攻城的另一队西陲军彻底攻破,据传为首的曲赋被十人精兵围在中心已向西逃窜....
  发生了好多事。
  秦王府内却一片祥和。
  含钏撑了一晚后,在薛老夫人的催促下整整睡了一天补眠,虽一连两日徐慨都没归家,含钏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没含糊。
  徐慨风尘仆仆到家时,正好遇到含钏大口大口吃着椰汁燕窝盅。
  这没心没肺的小娘子...
  徐慨不无心酸地想到。
  埋头轻咳一声。
  含钏手一僵,快速转头,一下子双眼红得像个兔子,手上的勺也没来得及放,带着哭腔高声飞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嗯...
  看着小娘子委屈挂念的样子。
  徐慨一边张开双臂抱住媳妇儿,一边想道:还是没心没肺点好,这样委委屈屈的,太叫人心疼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薄荷叶凉茶
  “...圣人醒转过来了,对于我当场斩杀老三一事,我瞧着圣人是有些许不忍和怅然的。”徐慨聆听圣旨,洗漱完毕,换下发臭的官服,换上一身舒舒服服的便服,神色沉吟,“这几日我会差李三阳日日前去太医院光明正大地打听圣人的病情,但会辞去吏部的官职,以你有身子为由赋闲府中。”
  含钏给徐慨递上一盏清热的凉茶。
  这冷面阎王许是上了火,双眼赤红,背上发了红疹。
  幸好没发在脸上。
  这时候请假赋闲,是为急流勇退。
  就算有圣人的口谕,“老三一旦反水,可即可诛杀之”,可到底徐慨动了手,杀了自己亲哥哥,若圣人心里过不去,也属正常——这时候还是别在圣人跟前晃荡了,在家休息两日倒也挺好的。
  含钏颔首表示理解。
  徐慨喝了口凉茶,他现在满嘴的疮,又痛又烫,放了薄荷叶的凉茶入口,只觉熨帖凉快,轻叹了一声,摇摇头,扯开嘴角笑了笑,“世事无常,圣人算到了西陲军将暗自潜入北京,算到了老三会翻天逼宫,甚至算到了王氏这一胎坐不稳...但就是没算到王氏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他的命。”
  含钏愣了愣。
  徐慨沉声道,“王氏在茶汤里下了药,为了打消圣人的疑虑,自己先喝光了一盏茶。”
  含钏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所以这是梦中圣人暴毙的原因吗?
  王氏如飞蛾扑火,自焚的勇气,让圣人死在了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且,梦中,徐慨未曾出头,三皇子与曲家谋逆之心并不是非常迫切,就算曲家感知到圣人在一步一步削弱他们,在没有竞争者的前提下,曲家和老三尽可以慢条斯理、面面俱到地安顿妥当...
  今生,老三太慌了。
  慌得脱离了曲家的管控和曲赋的指导,凭着一腔子自以为是的筹谋,让曲家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饶是如此,圣人也险些栽了。
  栽在了他一向不曾在意的后宫女色上。
  嗯...
  还挺有些许因果轮回的道理。
  含钏轻声问道,“圣人可还好?只说醒了,却也没说精神头好不好?恢复彻底了没有?昨儿个我们家老太太来府里了,只说旁人送礼都送到曹家去了!哥哥嫂嫂一点儿不敢往外走,就怕走着走着被人掳回去请客套近乎去!我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嫂嫂说,曲赋许是有猜测,另两支攻北京城的西陲军是他麾下左参将带的队,曲赋如今已经不见了影子了!”
  徐慨脸色有些疲惫,听含钏这样说,冷笑一声,先说乱臣贼子的勾当,“曲赋多精的人!在被老三贸贸然拖下水时,恐怕早就心里有了后路!如今怕是一早逃窜北疆去了!”
  至于含钏前头的话,徐慨脸色一凛,“圣人伤了元气,醒是醒过来了,还需静养休养——这时候恭贺露笑脸的人,都该被记上一笔!永不得用才好!”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徐慨是真心担忧圣人,圣人也是真心挂念徐慨。
  但父子之间,一旦隔了一座江山,此间真情究竟走向何处,这倒是一个未解之谜。
  含钏轻轻叹了一声,“待圣人好转,你好好做你的秦王,照旧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别有半分改变...”
  有些话,含钏含在嘴里,她不说就没人说了。
  “圣人英明,可人老了、病了之后,是会变的。”
  说到这话,含钏陡然想起定远侯许家,当时许氏嫁给老三,十里红妆,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满北京的盛事。前日,一众禁军青天白日之下就闯入定远侯许家的老宅,将许家上上下下男人儿郎全都带走了,一众老弱妇孺被留在了许家,定远侯府外围了里里外外的禁军,这一看就是抄家的架势。
  皆因,现任定远侯,恪王妃许氏的父亲,在四川布政使司的任上为曲家暗度陈仓大开方便之门。
  秋后算账,总比论功行赏来得快一些。
  含钏有些想知道会怎么处理许氏,“...恪王妃呢?会怎么处理恪王妃?”
  徐慨顿了顿,“许家的男丁全都如数充军,流放三千里,出嫁女不受波及,其余女眷返送回乡,革除诰命,且收回许家老宅,意思就是把这一家子打作平民,甚至绝了男人入仕为官、入贾经商、入军挣功的念想。”再停了停,埋头平和道,“至于恪王妃许氏,或许圣人会赏她留一个全尸吧。”
  含钏手一抓紧,想起前日夜袭的惊恐还未散去,阖府内外均脚板心抓紧在府内巡逻执勤,负责巡逻后罩房的杏芳发现了墙下有一个半人高的狗洞,府内这面墙原本挡狗洞的水缸被莫名搬开了,偏偏府外狗洞的位置却被摞在墙角杂七杂八的竹筐给挡住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府内有人特意把遮挡狗洞的水缸搬开,企图吸引西陲军从此处攻府。
  而府外有人却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王府里的事儿,若想要查,不过一个晌午就能查得个水落石出——住在后罩房的内院女使噙环,在听见西陲军攻府的动静时,就偷偷一人跑到墙下将遮挡的水缸挪开,自己藏在了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里,企图趁乱爬洞逃走。
  含钏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噙环原是薛老夫人精心挑选给她做通房的人选。
  曹生撂起胳膊袖子,拿着烧红的铁块一吓一舞,这丫头痛哭流涕着什么都招了!
  甚至还招了自己对含钏的埋怨、怨恨和妒忌。
  薛老夫人气得将她的身契直接撕了,麻绳一绑送到了八大胡同去。
  府里的坏人抓到了。
  府外的好人,倒是找了好些时日,最后李三阳福至心灵说了一句,“...那日攻府时,有一架马车紧随其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妇人下了车,也是她下了马车没多久,这群西陲军放弃了攻府,选择了向后撤...此人会不会是恪王妃许氏?会不会也是她帮忙把洞不动声色地遮好的?”
  这个猜测,还蛮大胆的...
  只可惜恪王府被严加看管着,含钏就算想问也无处问起,只将这个猜测轻声告诉了徐慨,“...去查一查吧,若当真是恪王妃做的这个好人,咱们总要把这份恩情还一还的。”
 
 
第四百七十七章 绵软多汁的水蜜桃(正文完)
  想查,自然是能查到的。
  查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徐慨出言保下了恪王妃许氏的性命,尊重许氏自己的意愿,由老太后出面将她送到了勋贵豪门女眷常去的庵堂,许她不用剃发,不用茹素,不用穿僧袍,一切按照原先在闺中的样子来,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也算是可怜可怜这个命途多舛的女人。
  “...老太后亲自去审的,对于三皇子做了些什么,许氏知道得很少。”薛老夫人给含钏削了个桃儿。
  水蜜桃甜滋滋的,多汁绵软。
  薛老夫人倚在凉榻上,拿银叉子给含钏递了一小块儿,“桃荒李饱,饭后吃点桃子,对身子好”转头又说起许氏,“听说老太后看着许氏浑身上下被三皇子折磨得没一块儿好地方,到处青青紫紫的,老太后是丧着脸进去,沉着脸红着眼出来的...出来后便赐了在庵堂里赐了一座独居的小院儿,也算是皇家为许氏养老送终了。”
  说着,薛老夫人摇摇头,“若有个一男半女的倒还好,如今娘家也倒了,夫君也死了,独留自己一个,便也富贵地独活着吧。”
  已经很好了。
  若是老三得逞,秦王府这上上下下甭说富贵地活着,便是活着也是个奢望!
  含钏吃着桃儿,随意地仰躺在自己原先的木萝轩回廊里,四处的门窗大大打开,清风掀起幔帐,将秋老虎带来的热意吹淡了些许。
  嗯。
  无论夫家娘家隔得有多近,哪怕就是一堵墙的距离,也是在娘家舒服。
  含钏眯了眯眼,手随意地搭在了微微隆起的腹间,忽而想起什么来,“昨儿个老四来问我,曹府迁不迁到凤鸣胡同去?”
  薛老夫人摆摆手,赶忙道,“可别了!这些时日你哥哥去漕运使司通河道,有些个讨人厌的同僚一口一个‘曹国舅’‘曹国舅’的!是怕咱们曹家死得不够快还是怎么着!把我气得!”顿了顿,“凤鸣胡同那地儿,轻易别搬去,当初买下的时候也没想过你能做皇子妃,做王妃...如今若咱们搬过去,那可真是递了个把柄给御史——你公公还养着病呢!”
  含钏笑起来。
  曹家有老太太掌舵,跨不了。
  人薛珍珠老太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拎得清得嘞!
  含钏笑着颔首,“还是咱东堂子胡同好,进进出出都方便,也都住惯了。咱们家人少,若住得太大,也不舒坦。”
  薛珍珠小老太太撇撇嘴。
  哪有太大住不舒坦的!
  只有心眼太大,落在别人眼里不舒坦!
  为了曹家和宝贝孙女儿,薛老太太只能以三迁的孟母为榜样——住哪儿,都是为了孩子!
  薛珍珠老太太看自家孙女儿额上沁出汗来,帮着贴了贴小娘子的鬓间,一边打着扇,一边叹了口气,絮絮叨叨道,“...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也体会到了风口浪尖、捧高踩低...甭说咱们,你白爷爷都被那些个日日夜夜守在门口送礼的人逼得搬了家了,连同姚五伯和四喜一块儿搬到了城东的庄子去,还逼着四喜辞了御膳房的差事,唯恐一个不对丢了你的脸面。”
  这个含钏知道。
  四喜辞差事的时候,提前告诉她来着。
  含钏本想将四喜安排到鸿宾楼做掌柜,谁知人很有些志气的,回她一句,“...先从小食肆开起!若是小食肆也不行,就从路边摊开起!我一个在御膳房做过副掌勺的正经御厨后人,还能被饿死?”
  含钏便想,也行吧,白老头儿没少攒银子,这时候开食肆总比她那时候赤手空拳的方便。
  四喜做掌柜的,还顺道捎走了她的小阿蝉!
  这厮挖墙脚挖到她这儿来了!
  哄着小阿蝉,离了“时鲜”,陪着他闯荡去!
  真是个精明的铁憨憨!
  含钏埋头抿了抿唇,笑起来,“您甭他们,师父心里头有数。”
  薛老夫人颔首道,“你师父为人刚毅又正派,自然是有数的,就怕与你与咱们家半生不熟的人仗着有几分交情,在外胡言乱语。我叫你哥哥把漕帮的兄弟全都约束了起来,不识字的送学堂,识字性子沉稳的留在京畿,有几分聪明却心眼大的全都送回江淮了,就怕毁了咱们家、毁了姑爷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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