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柳雪意从小就没让她担心过,看起来至少纯粹有些好奇,“只是和阿娘平时太不像了,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那是阿娘的亲戚。”
姬少微这会儿也不困了,便坐下来和他说话:“雪意,你记着,在这里遇到有些像我的,或者自称是我亲戚的人,千万不要相信。”
柳雪意没有问为什么,她说什么都乖乖答应。
这件事情反而是叶眠桑告诉他的。和姬少微比剑的人是现在的剑圣,除了当年半招之差输给姬少微,再没有输过了,但也因为那一次比剑,姬少微在剑术方没的成就崭露头角被风如晦发现。
哪怕不是自己教的,寻常人知道自己徒弟如此优秀会肯定会高兴,但风如晦不是。
风如晦第二厌恶别人在他管教徒弟的说话指手画脚,第一厌恶的就是徒弟姬少微脱离他的掌控。姬少微可以习剑,可以和别人学,但是唯独不能本末倒置抛弃自己的身份成为剑客。
当年姬少微隐隐有了这个苗头,于是就遇到了一个选择,是要她可以用剑的手臂还是好朋友叶眠桑的性命。结果不出意外,她当然是要人。风如晦釜底抽薪,甚至不仅是右手,怕她也会左手剑,两只手臂都废掉。
但这其中最诛心的并不在此,姬少微当时要不是对风如晦心灰意冷,不想按照他的想法来,怎么会想到不当女帝,去做剑客。
然而风如晦所做的不止如此,他要的是姬少微孤立无援。
当姬少微带着伤去救的人,在她未婚夫和妹妹成亲那天骗了她。
这是叶眠桑的版本,事情虽然差不多,但态度完全不一样。
叶眠桑的版本里面,是阿娘对她情深意重,她辜负了阿娘。但是在阿娘的说法中,叶眠桑是过去很多和他有牵扯的人其中的一个,柳雪意也不知带该信谁,是阿娘故作坚强还是叶眠桑自作多情。
这件事情除非再问一次姬少微,否则永远没有定论。
第三天要走的时候,柳雪意看着母亲和叶眠桑告别,一点看不出来当初的嫌隙。
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了,或许是柳雪意表现得太明显,又或者是母子连心,姬少微开始无奈地询问她儿子又怎么了。
柳雪意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听了柳雪意的话,姬少微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这件事啊……”
他们走的时候分了两辆马车,姬少微和柳雪意在一辆,谢恒和慕容翌在一辆。谢恒不晕船反而晕车,吐得天昏地暗,慕容翌给他点了睡穴,很不开心的在一旁拭剑,他听力过人,自然听到了前面马车不加掩饰的声音,擦拭剑身的手停了下来。
“桑桑多心了,当时这双手臂不废不行,能多救人还是多救一个。至于她的态度,我早知道了。”姬少微看向儿子,“我当时性情也不是现在这样,那个时候凡事总想着怎么对我最有利。那件事情之后,父皇母后要我交出军权的想法再强烈,表面上的态度也不能过于急切。而且你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他们乘坐的马车外表朴实,里面极为舒适,各种东西一应俱全,车轮上的减震也做的很好,相较于一般马车已经平稳很多。姬少微端坐其中,无聊的剥桔子,拨开橘子皮,再一点点去掉上面的白色脉络:“桑桑从前是姓花的,是我师弟的妹妹,现在她姓叶了,她另一个哥哥,我的那个未婚夫也离开了花家。无论我对花家做什么,她也不会再插手,而我还得到了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将军。”
她说起这些往事就像把感情剥离出来,讲的只有利益得失,这让柳雪意很陌生。陌生的不是这种事情,而是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的阿娘身上。离家的十几年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甚至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很难过,这回发生在自己母亲身上,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完全屏蔽所有感性这样思考问题呢?
柳雪意像是想要靠近主人却被狠狠踢了一脚的幼犬。“那阿娘难道没有伤心愤怒的的地方吗?”
“伤心不至于,愤怒当然有!”姬少微捶了一下马车里的小桌子,“我竟然没有杀死风如晦!我是什么废物点心,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无能愤怒。”
另一辆马车的慕容翌默默放下了剑,包扎起了被捶桌子那一下惊得不小心划伤的伤口。
谢恒迷迷糊糊醒过来。“慕容前辈……”
慕容翌看了一眼,又点了他的穴道让他睡着。谢恒昏昏沉沉的想,刚刚前辈那一眼,是不是在嫌弃自己啊?
前面马车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过问题不大,这次我回来就是要解决了我几个师弟,七个徒弟最后的胜利者就轮到和他对决,风如晦不出来也得出来,到时候再杀了风如晦也不晚。”
柳雪意:“阿娘的其他六个师弟会在哪里呢?”
“其他人哪里都可能,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的。不过不是六个,是五个,二师弟已经死了。”姬少微把手里的剥了一半的桔子给了柳雪意,“二师弟与我从小一块长大,风如晦告诉他,我不忍杀他的结果是他不死我就要死,师弟怀着必死的心,用了极其损阴德的蛊毒,除掉了我许多敌人,自己也遭反噬而亡。”
另一辆马车的慕容翌闭上了眼睛。
无所谓了,这是必要的牺牲,若为帝王业,何人不可杀?
他早就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
但姬少微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第6章 今日扎男主的心任务完成
“地狱就是风如晦的老家,恶鬼见了风如晦都要退让三分,那些年他制造出来的人间地狱着实不少。”谈及风如晦做了什么,姬少微觉得让他下地狱都是宽容。
柳雪意耐心把她剥了一半的桔子剥好,除去上面的丝状脉络,完全剥好了又递给她。姬少微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又给他了一个桔子让他剥。
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一段距离,车上实在无聊,姬少微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日有所思,姬少微梦到了她还在风如晦身边的时候。
那是十四岁的自己,时年神谷关大捷,她是主帅,风如晦是军师。风如晦要她想,如果她是对面敌军应该如何破局。
第一次领兵,从有名无实的将军变成了大元帅,她以为这是天时地利,又靠自己的努力当上的。后来一步步知道,天时地利都是风如晦给她创造的。
风如晦把羊肉放到狼嘴边,诱使其吃了肉犯错,最后便宜了自己。他在自己取得胜利享受成果的那天让这些显露出来,无声告诉自己,没有人的手是干净的。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要打破地底线远超想象。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把坏的一面展示,然后若无其事地问要是自己是敌军应该怎么应对。
本来姬少微是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怎么说地,现在梦中以另一视角看居然清清楚楚。
她的回答中规中矩,然而中规中矩并不是风如晦想要的,风如晦要的,是绝对的胜利。
这样看来,风如晦的目的根本不是神谷关大捷,而是借此弄脏她的手,打破她的底线。
也确实,神谷关大捷让她尝到了甜头,她不会再把元帅之位还回去,父皇母后说的不错,自己的确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在那之后她还是有点介意,可是这样的事情来了几次之后,她越发的不在乎手段了,越发的向风如晦靠拢。
到了驿站,柳雪意把姬少微叫醒,另一辆马车上的慕容翌也被谢恒弄醒,几人下了马车。
谢恒揉着脑袋:“坐马车好累啊。”
“辛苦师兄陪着我了。”柳雪意边走边说。
“你的语气好敷衍,完全没有一点谢谢的意思!”
驾车的马夫是叶眠桑府上的,正在和驿站的人交谈,姬少微走到慕容翌身边。
“谢谢前辈。”
慕容翌看了过来,目光清亮,微微疑惑。
“遇到前辈的时候我正心情迷茫,还好前辈为我指了明路。”
当时被风如晦的魔鬼教学折磨的心态不是很稳定,差一点完全抛弃底线和风如晦一样了。要真的和他一样,那自己肯定不是现在的情况。
慕容翌沉默,他当年换个身份找姬少微做什么来着?
是了,当时少微看起来好像不能接受他的安排,还是天真单纯的样子让人很不放心。元帅的心情很容易影响部下,为了让她开心些,就换了身份教她用剑。少微天赋异禀,学甚么都很快。但是要说指什么明路,却也没有,多说多错,他并不想让姬少微发现身份问题。
“我没有做什么。”
姬少微莞尔:“前辈什么都不做就够了。”
他什么都不用做,让自己看着他用剑,沉醉于剑的样子就够了。
前辈一直是她的目标,像他一样,无论做什么都要坚定,学会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任人摆布,成为风如晦的傀儡。
是慕容前辈让她最后坚定自己的信念,决心离开归云池,摆脱风如晦的。
不应该啊,慕容翌想。难道是这副皮囊的问题?
她要是喜欢,可以给她找十个八个同一类型的男子,充入后宫。只要她不再乱跑,好好的成就她的帝王业。
这是他朋友的样子,虽然这个朋友年纪大了点,但少微要是喜欢……倒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还是先弄清楚少微为什么乱跑,对症下药,断绝她的念头。
往回走的时候一团白色的东西窜了进来,就要化为人形,慕容翌认出来是狐妖小白,眼疾手快把它抓住,让它维持着动物的形态。
驿站里的人吓了一跳,等慕容翌捉住提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只小狐狸才平静下来。
“原来是只小畜生,真实吓人一跳。”他脸上还有被惊到的表情,复又勉强挂上了笑。“几位贵人,小人这就把这畜生扔出去。”
姬少微拦住了他,“这是我们养的,吓着小哥了。”说着给他手里放了一枚金叶子。
金子到手通体舒泰,哪还有刚刚害怕的样子。“既是贵人养的,小人自然不敢怠慢,这小畜……小狐狸吃的喝的这就安排上,您看我再给它做个窝还是做个笼子?”
小狐狸还在慕容翌手上扑腾,姬少微看了一眼,觉得既然都能半化形了,应该不用太折腾了。“不用了,我们自己看着就行。”
进了房间松开了小狐狸,它一下子化为人形。“风……”
慕容翌立刻部下隔音结界。“我叫慕容翌。你该称呼我为主人。”
狐狸哼哼唧唧:“那你也不许叫我小狐狸,我和别的小狐狸不一样,你该叫我名字。”
“小白。”
“这还差不多。”小狐狸抖抖耳朵,“你怎么跟着人家了,别跟我说你真的要寻找三丝,和姬少微提要求自废双臂的人是你,要为她治疗的人也是你,你脑子是不是不太对劲。”
慕容翌屹然不动:“我自有我的道理。还有,少微身份贵重,你不要随便叫她名字。”
“这么多年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啊。”小狐狸一脸无奈,“你们人类真麻烦,一个称呼而已,不都是一个人,还要分这么多!”
慕容翌打开了窗子,让月光进来。“你既然要化为人形,就要遵循人类的规则。”
“我看她本人就不想遵循。”狐狸跳上一旁的软榻,把尾巴拽出来梳理。
“她是要制定规则的人,你懂什么?”
“我是狐狸,我不懂很很正常,你不懂才奇怪呢。辛辛苦苦到处找人,人回来了换个样子不冷不热,你是要做什么?”小狐狸一乐,“我懂了,你是怕另一副样子她看了来气要杀你,不敢露出来对不对?你是胆小鬼!”
慕容翌手一挥,小狐狸彻底说不出来话了。“不会说人话可以不说。”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小狐狸扑了过挥舞着爪子抗议,于是连动都不能动了。
慕容翌贴心的把门关上,走了出去,打算换一间房子。
一开门就看到了同样在外面走的姬少微,慕容翌在二楼,她在一楼。
“少微。”
姬少微抬起头:“怎么了前辈?”
念出这个名字有三十年没有人回答,骤然被回应,竟然还有些不适应,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但姬少微没有让他为难,笑着问他:“前辈不休息吗?“
“太早了,这不是我休息的时间。”慕容翌随口说。
“那正好,我也想和前辈说会儿话。”
她仰头看过来的样子一点没变。
慕容翌跟着她上了房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染上了这坏毛病,大半夜爬上屋顶。
“你要说什么?”
明月高悬,此时的月亮和过去几十年的月亮没有什么区别。
姬少微看向慕容翌,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颊,她脸上的犹豫都变得温柔起来,姬少微斟酌了用词,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前辈,你别难过。”
慕容翌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你看上去,就像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难过。”
第7章 地府教育带师风如晦……
慕容翌很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回答。
“我没有失去什么。”
也许在很久之前,他的确失去过一些重要的东西,但他总会自己拿回来,从来没有例外。还有一部分,马上可以拿回来。
姬少微点点头,没有意外他会这么说。这很正常,大部分人不会痛快承认的。“我失去过。”
“你失去了什么?”慕容翌问。
她怎么会失去什么?是在外面失去的吗?
慕容翌仍然维持着仙风道骨的姿态,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最开始,我失去了我的师尊。”姬少微说。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慕容翌的呼吸一滞。“你怎么会失去他?是你离开他的?”
她说:“从来都是我自作多情,风如晦根本没有心,倒也谈不上是我失去。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