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扬灰之后——四夕一时
时间:2021-06-21 09:32:34

  慕容翌下意识反驳:“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姬少微:“不如说是最趁手的工具。”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是轻松的,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慕容翌脑中想到了多日以来的疑问:究竟是谁改变了她?
  答案不言而喻。
  是那个他从未在意、或者是下意识想要忽略的男人。
  她在外面一定过的轻松又快乐。
  但慕容翌想,在这个世界上,轻松和快乐才是会害人的东西。所有坏的东西,都不是让人感到害怕想逃避,而是用轻松和快乐,让人沉溺堕落的东西。
  但是这一次不能过于严厉的责怪她了,这只会把她推得更远,那就不是慕容翌的本意了。
  即便他的本性是十分毒舌和刻薄,但是当他想要获得某人的好感的时候,依然容易。
  可惜组织好的语言还没有说出口,姬少微先开口了:“我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的。”
  “哪怕前辈与我对他的记忆都是不好的,但是不能否认,那是我第一个失去的人。”姬少微看向天边的月亮,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像回到了从前,从前她也是那样看着风如晦的。
  慕容翌再次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望向月亮的姬少微,要说的话又变了:“如果你想,可以在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你是他最喜欢的徒弟,只要你愿意回到他的身边,风如晦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月亮明亮的时候星星通常不会太多,稀稀疏疏零星几个。
  “我不会。”
  黑夜像一个巨大的袋子,装着世界,而那明亮皎洁的月亮,则是这个袋子的小口。
  姬少微的声音在这个袋子中的每一处:“我会杀了他。”
  这句话说的很平静,任谁听了都认为这不是开玩笑的。
  慕容翌应该很满意的,他仍然维持着剑仙的高冷形象。“风如晦要是听到了,会很满意”
  这正是问题所在了。
  姬少微打开玉葫芦的手又停下,重新把塞子塞住,即便如此,还是逸散出来一丝酒香。“这是不对的。”
  这缕酒香通过呼吸进入她的肺部,姬少微克制着想要喝一口的想法,保持着清醒对慕容翌说:“我离开师尊正是因此。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把完全剥离情感只谈利益作为理所当然。大部分时候,人都会为了利益失去什么,对上位者卑躬屈膝或者说一些违背良心的话,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情,这些我也能做到,人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抬起头的。但是风如晦太过了。”
  慕容翌是无法理解酒香的,这味道对他来说只是奇怪。他不饮酒,剑者要保持清醒,智者要保持理智,酒会影响人的判断,也有碍用剑。
  这个时候不用他回答,他明白,此刻姬少微需要的是倾听。
  “他太过了,过分到根本没有把人当成人。”
  姬少微的眼神在触及慕容翌的时候突然惊醒,他银白的发丝,玉一样的面容,全然不似真人,是不染红尘的世外仙。
  突然很难过,不应该把他卷入这件事情的。她不愧是风如晦教出来的,还没察觉自己的心思,就知道要做什么了——面对慕容前辈,攻心为上,让他成为自己的剑,达成想要的目的。分明还没有这样想,已经在这么做了。风如晦是这样,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姬少微跳下了屋顶,装着酒的玉葫芦放在了桌子上。“前辈,很晚了,我们应该休息了。”
  慕容翌却不想这样结束。
  他说:“你的目的还没达到。”
  姬少微:“我不能这么做。”
  “你可以的。”慕容翌拿起玉葫芦打开递给她,“并不是你一个人对风如晦有怨,我并不介意帮你杀了他。”
  如果让她困扰的源头是“风如晦”,那么解决了“风如晦”就是。
  姬少微厌恶地别过头,并不是针对慕容翌,只是有些事情也不是打打杀杀可以解决的,杀死风如晦,他带来的影响也不会消除。
  “没必要,除了我自己之外,谁杀了风如晦都没有用。”姬少微说,“我会亲手杀了他。”
  姬少微感觉自从重新回到这片土地,风如晦的阴影都在笼罩着她,明明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她却还是有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
  她还是喝了一口酒,入口醇厚,余韵绵长,胃里也暖和起来,这样好多了。
  转身离开之前,慕容翌问她:“难道你和风如晦没有一点好的回忆吗?”
  “怎么会没有呢。”姬少微看着脚下灰色的石板反射着月光,“太多了,正因为确实有过,才让人觉得煎熬。”
  抬起头,看向慕容翌:“前辈,我可以一直信任你吗?”
  “当然了。”慕容翌向她承诺:“无论何时你都可以信任我的。”
  姬少微点点头:“好,那我相信前辈。”
  她和慕容翌重新坐了下来,风如晦不喜欢酒味,姬少微总能记得盖住盖子,然后换了茶。身边的人换成慕容翌,慕容前辈身为剑客也不喜欢喝酒,姬少微也这样做。
  “我需要雪意的父亲。”
  慕容翌握住杯子的手定住了。
  换做风如晦,这时候一定会嘲讽她“一个男人而已,你竟然会对他产生依赖?”,让她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出口,但在她面前的是慕容翌,姬少微放心大胆的坦诚:“我需要他那样的人。”
  “前辈还记得吧,我很早之前根本吃不下别的食物。无论是肉类还是蔬菜,每次夹起来的时候总能听到它们在哭喊尖叫,越是靠近嘴边嚎叫越凄厉,后来只能吃下石质的玉藤果维持健康。”
  “但是这个病症在我决定不听风如晦的话,用别人的血肉铺就我的王道的那一天,不药而愈。”
  “时至今日,我仍然会觉得风如晦讲的某些东西是对的,在讨论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用利益得失来衡量。”
  被风如晦塑造地价值观与她的本性完全相反,每一次因为食物而呕吐并不是某种身体上的病症,而是心理上的暗疮。
  做出了违背风如晦,遵从内心而活的决定时,她的身体完全被解放,每一处肌肤都诉说着快乐。
  但是她的心在不可抑制的疼痛。
  身体和灵魂,价值观和本性,产生了完全相反的认知。
  “我需要什么来填满空虚。”姬少微说,“如果不用正确的、正义的、光明的东西填满,幽暗会再次侵占我的内心,说不定我会变得和风如晦一样无情无爱,成为一个冷酷的独夫。”
  慕容翌打断她:“不会的,他是他你是你,你不会成为第二个风如晦。”
  真的不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姬少微眨眨眼,恢复了开心的样子,又或者只是想让他放心,“如果我变得和风如晦一样,和他让我成为的人一样,那我宁愿去死。”
  慕容翌不想听了:“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前辈也早点休息。”姬少微吐出了苦水,显然放松很多,挥挥手离去。越过门槛的时候,姬少微回过头笑着对他说:“如果前辈失去的东西还在,不妨试着找回来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就像那个人和她还只是朋友的时候,带着刚刚离开故土、心里一片荒芜的她,找回了自我。
  慕容翌回到了房间,小狐狸还是也被定住的样子,他挥挥手让狐狸恢复。
  狐狸揉揉手臂不敢多说,它算是见识到了,姬少微一回来,这个人完全变了副样子,从前说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见了,它也不敢惹了。
  “楚天清还在南疆吗?”慕容翌突然发问。
  小狐狸点点头,情报这方面它做的还是可以的,“在呢,他怎么会舍得离开。”
  慕容翌说了一声好,闭上眼睛在床上打坐起来。
  他好像没有继续惩罚的意思,身体恢复过来的小狐狸忌吃不记打,没有克制住好奇的本性,看了他几次实在忍不住:“起死回生的神水不是被你用来为复活姬少微用完了吗?来日她问你要,你怎么给啊?”
  当年以为姬少微已死,他什么理智都没有了,用完了自己的神水施起死回生之术。提剑杀入十二宫,点七星灯移魂换命,没有一个方法找到姬少微,现在哪里还有起死回生的东西?
  慕容翌闭着眼睛,表情丝毫未变:“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第8章 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
  休息了一晚上,姬少微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上太阳高高挂起,照的人间温暖明亮,深觉自己昨晚悲春伤秋一定是太阳照少了。
  今天天气好,她不想窝在马车里。
  换了四个人可以一起坐的大马车,和儿子一起驾车。
  柳雪意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姬少微纤细白皙的手:“阿娘,你能驾车吗?”
  “当然了。”姬少微熟练的拿起马鞭和缰绳,“御在君子六艺之内,我自然是学过的。就算比不上你常年在外经常自己驾车,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说着哼起了歌,柳雪意专心驾车,谢恒因为晕车照样睡在马车里面。慕容翌凝神端坐,仔细听她哼唱,这一句仿佛是《牡丹亭》的唱词:有一日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了白玉梅……
  一路行来尚算平稳,到中午日头高照,哪怕姬少微愿意,柳雪意也不愿让她在外面被日晒了。
  他坚持让姬少微回马车:“阿娘自己不心疼自己,我也心疼,儿子虚岁二十有七,哪能让阿娘在外受着大太阳。”
  姬少微毫不留情戳破儿子:“就算你二十七了,不管是看起来还是真的身体状况,我都比你年轻啊,我的身体在最佳状态就停止生长了。”
  “那也不行,要是爹爹知道我这样让阿娘辛苦,一定不会生我气的。”
  姬少微挑眉:“他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君子不欺暗室,何况此时□□,我在六岁的时候就和爹爹约定,绝对要保护阿娘,不让阿娘受苦,怎能因爹爹不在身边就违背诺言?”
  “好吧好吧,谁让我宠你。”姬少微坐回了马车里面。
  停车休息了一阵子,又到姬少微来驾车,慕容翌心里不大愿意。姬少微离开皇宫的时候虽然小,但除了授课严厉些,其他时候都是被风如晦公主一般教养,哪里让她一直做这些。
  打眼看过去,小狐狸换做原型,谢恒哼哼唧唧晕车。
  慕容翌对小狐狸说:“该你驾车了。”
  “为什么!我只是狐狸!而且谢恒也没有驾车!”
  能用‘也’,这小狐狸还知道自己偷懒了啊。“狐狸也不能偷懒,变回人形就好了。”
  小狐狸见实在躲不过,眼珠一转把一颗绿色的果子挤破喂给谢恒,谢恒一下子起来连着喝了好几大口水才冲淡嘴里的味道。
  “喝了我的清醒果不晕车了吧。”小狐狸叉着腰:“一个大男人挣脱偷懒,跟我一起驾车!”
  谢恒确实不晕车了,吃了清醒果子一脸痛苦:“我谢谢你。”
  刚放下水囊就听到柳雪意也喊他出去驾车。
  “师弟你刚刚对夫人和前辈可不是这幅态度!”
  柳雪意早就习惯了他的厚脸皮,不以为意:“师兄也不看看,马车里面那个不比你年纪大,辈分高?师兄又不是小娃娃了,不晕车了怎么还好意思偷懒?”
  谢恒看了眼青春靓丽的姬少微,又看了眼鹤发童颜的慕容翌,谢恒觉得小丑竟是他自己,他才是这里面几个人中,外表最成熟的。
  小狐狸叉着腰:“你为什么不看我?”
  谢恒面无表情提着小狐狸坐到外面:“跟我一起驾车吧你!”
  姬少微翻了一页书,长辈她尊敬一下,亲儿子心疼一下,几百岁的妖怪和三十岁的小伙子就算了。
  “唉。”谢恒夸张的叹着气出去驾车,“我就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然而当他开始驾车的时候又活泛起来了。谢恒是不喜欢约束,不喜欢逼仄的人,坐马车时是迫不得已,真的有选择还是在外面好。视野开阔了,心胸自然开阔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心情好了,别人遭殃了。
  因为谢恒心情好了喜欢唱歌,但是他唱歌跑调,而且还忘词,只会唱那两句!
  马车上的人苦不堪言。
  为了维持人设,慕容翌好几次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刻薄话。好脾气如柳雪意也忍不住说:“师兄,你安静些。”
  他越说谢恒唱的越起劲。
  直到一剑刺来。
  难听到能杀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那是一柄看起来十分轻薄的窄剑,剑刃是半透明的淡红色,像是透明的琉璃被鲜血浸染。
  谢恒是凭借本能躲过这一剑的,身法灵活的像豹子,然而一剑针对的并不是他。他躲开,反而让持剑的人得逞。
  剑身擦肩而过,谢恒浑身冷汗。把柄剑,至少杀死过几百人!
  剑尖停在了姬少微的眉间,并没有再进一寸。
  持剑者面色一沉:“你看不起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觉得自己弱到我都不用动手吗?剑夷。”姬少微气定神闲的说。
  听到那两个字,来人似乎有所触动,杀气渐消,就在柳雪意、谢恒二人稍微放下防备的时候,他竟然然后将剑刺得更近姬少微。
  “母亲”
  “夫人!”
  额头有血流了出来,姬少微丝毫不动,甚至拿书拨开了他的剑:“好了,现在就算我想还手也不行。我在外三十年,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别说不是你的对手了,就算随便一个二三流的高手,都能取我性命。”
  顺势放下兵器,剑夷沉着脸怒斥她:“你竟如此不思进取!三十年,倒退到这种地步?”
  几人下了马车,姬少微被柳雪意和谢恒围住,柳雪意四处找手帕却不见。他样貌气度同他父亲一样,濯濯如春月柳,性格却是十成十不拘小节,手帕用了就忘了。谢恒更是没有,姬少微倒是有,但在刚刚随意用来擦了手,再往流血的额头上来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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