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节从未想到,有朝一日,金丹期的他居然要靠灵石中那微薄的灵气补充丹田。他抓住灵石,瞬间吸光灵气,努力感受,才在经脉中找到那一丝丝波动,就像一滴水汇入川流,半点涟漪都没掀起。
按照这个效率,他什么不用做,只吸收灵力,便要吸收到殿主动手那一天。
姜昭节的目光掠过白牙,回到苏斐然身上:“你大可将灵石全放出来。”
“我本想如此。”苏斐然道。
姜昭节:“但是?”
“但是,”苏斐然轻轻叹息:“白牙出了点问题。”
白牙仍乖巧地趴在门口,作望风状。苏斐然走过去将它抱起,果然,它闭着眼睛,已然睡去。
姜昭节宛如实质的目光钉在呼呼大睡的白牙身上,几乎能洞穿它小小的身体,可它仍睡得昏天黑地,只有腹部微微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啪。”哦,还有鼻涕泡可以证明。
眼神杀失败,姜昭节直直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浑若不觉,摸着白牙的毛,对他微笑:“不巧。”
姜昭节笔直的目光忽而向下,他垂眸:“那便想其他办法。”
言罢,他陷入沉吟。苏斐然此时开口:“我有办法。”
姜昭节抬头:“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他生硬地错开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听不出异常:“什么办法?”
苏斐然不偏不倚,正站到他面前:“只怕你不答应。”
他再不躲闪,直视她的目光深邃:“你说。”
苏斐然直言:“洗澡。”
铁灰的眼眸深浓几分,姜昭节盯着苏斐然看了半晌,才缓慢出言:“洗——澡?”
苏斐然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颔首道:“洗澡。”
姜昭节若有所悟,移开目光。思索片刻,他开口:“修士身体不染污秽,为何无故沐浴?”
他需要借口。
苏斐然早已想好,干净利落答:“双修。”
姜昭节周身气势收紧,努力僵持的表情隐隐崩裂,声音像绷紧的弦:“双修?”
姜昭节反应如此之大,苏斐然不禁讶然:“双修前后需要沐浴。”顿了顿,道:“房中术课上讲过。”
苏斐然近乎直白地指责:你上课不听讲。
姜昭节: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端详苏斐然表情,看不出半点玩笑,一时哑然,只盯死了空中某处,眼中明明灭灭,嘴唇紧抿,整个人像张到极致的弓,一触即发,又像磐石,要从当中迸裂。
苏斐然未料到此事令他如此为难,便道:“若是不便——”
姜昭节的身体忽然放松。他吐息,声音微沙,竟有些温柔的质感:“此事不可。”
苏斐然坚持说完:“我不看你便是。”
姜昭节摇头,似自言自语,似循循善诱:“阿羡对你有意。”
苏斐然微愣:“我与姜羡只是朋友。”
姜昭节怔住:“朋友?”
苏斐然肯定:“他这样说。”
姜昭节难得失语,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说道:“若对你无心,如何会……”
苏斐然:“什么?”
“会——”姜昭节似觉不可言说,眉头锁紧,几次尝试,仍咽了回去,语气敷衍:“如何会发病。”
“他发病是因为他有病,与我无关。”苏斐然面色冷然。
姜昭节直接岔开话题:“此事仍有不妥。”
“有何不妥?”苏斐然皱眉。
“双修一事——”
苏斐然打断他,声音惊人的平静:“不过是沐浴,最多被我看到身体。大师兄若介意,我不看便是。若这都不可,那你我不妨死在这里。”
言罢,她淡淡一问:“可是不可?”
不过是沐浴。
姜昭节默然片刻:“可。”
苏斐然颔首:“那便麻烦师兄同他们说。”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苏斐然才想到自己打断姜昭节的话,便问他要说什么。
姜昭节默默抹掉手心的汗,面色不动:“没什么。”
苏斐然满意,继续道:“至于双修——”
姜昭节绷紧嘴角,听苏斐然说:“又未必要做到最后,他们总不会扒开衣服查看痕迹,做个借口便是。”
姜昭节惜字如金,答:“可。”
如苏斐然所言,对方并未穷究,按姜昭节的要求送来浴桶和水。姜昭节脱掉衣服坐于水中,与他同处水中的,是一堆灵石,足有半桶高。
苏斐然坐在浴桶旁,漫不经心地撩着桶中水花。热气蒸腾着,弥散整个房间,多少模糊视线,但距离如此之近,热水清可见底,她只要低头,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她没有低头。一次也没有。
她不好奇,没兴趣。
姜昭节收敛余光,长长吐息。复又闭目修炼。
成堆灵石的灵气一齐汇入他的身体,令那见底的丹田慢慢涨起。一堆又一堆的灵石化为普通石头,他的金丹中的灵力终于涨到中位。
他睁开眼睛。
正遇到苏斐然的目光。
“为何看我。”姜昭节突然问,许久不言,声音微哑。
“房间中其他都已看过,只好看你。”苏斐然答得平静,荡在水中的手指却探出水面,点上他胸膛。那指尖留着指甲,却触感轻微,轻微到他认真时方能察觉。察觉那热水浸过的温度,察觉那若即若离的,痒。
他欲抬手,却不知抬手要做什么,只好又压入水底,垂眸看她晕红的指尖,又直视她双眼,定定问:“这又是为何。”
“因为——”苏斐然拖长声音,眼波清丽,指尖忽而用力,令那触感无比清晰。
姜昭节又欲抬手,悬至半空,又强行压下。抬眼时,发现苏斐然凑到近前,彼此呼吸交织,与热气一同蒸腾。
“这又是——”姜昭节欲言,却发现语声异样,不觉打住。
可苏斐然不再看他。她看向门口。
有人推开房门。
第27章 变数 如何处置姜昭节
房间中水汽缭绕,但推门的人看得分明。
浴桶中,男人长发披散垂落,湿漉漉的几缕贴上额角,水珠自发梢滑落入鬓间,又自下颌弧线流淌,在分明的棱角处滴落水中。
“哗啦。”不是滴落的水声,是旁边女子的手在翻动水波,而她的另一只手,又刚刚爬出浴桶遮拦的边缘,露出的由水汽浸染的微红的指尖,点在男子胸膛,像绽出一点花蕾。
他们挨得极近,近得分不清,他们那面上红晕是因为水温,或是因为其他什么。便是见到这一幕的推门者,也蓦地红了脸,碰地关上门。
房间中像时间停滞,无人动作,唯有水汽弥散时将视线隐约折乱。
许久,似有轻微动静。
苏斐然的手指,那点在姜昭节胸前的手指,用了点力。
从微妙触碰,到近乎抚摸的那一点力。又更重些,像要按入他肌肉的纹理。
几番压下的手以极快的速度蹿出,甚至姜昭节自己都未能反应,便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拉得更近。
“哗啦”水声响起。他盯着面前几寸远的双眸,看那眸中镇定如无事发生的神情,问:“你要做什么?”
“哦。”苏斐然意外坦诚:“想摸一下。”
回答得大大方方。令人疑心那动作只是他的幻觉,引得他暗流涌动,始作俑者却不以为意。
苏斐然挣回手,垂眸看水面:“灵石已经收起。”
话题转换漫不经心又自然而然,就像她脸上显露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即便做出那般行为,竟也风轻云淡,仿佛一切不过是旁人的庸人自扰。
庸人自扰。
姜昭节蜷起手指,猛然起身。
动作猝不及防,苏斐然来不及反应,那仍未收回的手指便随他动作,顷刻间划下。指甲微受阻力,霎时间,那蜜色皮肤上添出一道红线。
苏斐然略有可惜。
本想“不着痕迹”地继续。
可目光落到姜昭节身上时,那可惜又烟消云散。
那道尺余长的红痕上,细小的血珠颤巍巍地渗出,泛着红宝石的色泽。
她忽然想到练气的最初,她耗尽灵力,指尖凝出的一点点水滴。
那时她做了什么?
她觉得这水滴可爱,便将它……
指尖按住那血珠。那一串血珠。指尖向上,沿那道红痕再度划过,所过之处,饱满可爱的血珠尽数消失,只留下干涸的红,像一丝红线,缠绕他身上。
姜昭节直挺挺站在那里,从始至终,再无动作,只目光落到那红线,又落到她指尖。
苏斐然的指尖凝出了一滴红,这滴红又瞬间化为最纯净的黑色的水。
她坦荡解释:“灵气不能浪费。”
瞬息间,那滴水消失不见——不,没有消失,只是进入她的身体。
姜昭节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只有那道红线贯穿的伤口,随着呼吸深沉起伏。
苏斐然将饱满可爱的水滴收入囊中,便心满意足退出一步。见姜昭节仍一动不动,她好心提醒:“衣服在身后。”
姜昭节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窒,猛地坐回浴桶。
苏斐然躲闪不及,溅出的水湿了她半身。
她沉默片刻,决定体谅:“那你继续泡。”
话音刚落,疑似继续沐浴的姜昭节,又动作迅猛地将衣服全部勾入怀中。
苏斐然:……你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很快苏斐然便明白。
因为姜昭节就这样坐在浴桶里,穿衣服。
只是她依然不懂:那水清澈见底,你坐到浴桶中,难道我便看不到了?
无论姜昭节究竟怎么样,他到底将衣服穿上,才走出浴桶,只是刚转身,便动弹不得。
像有千钧巨石坠着他全身,他半步也迈不出去。
苏斐然在换衣服,背对着他,只露出雪白一片肌肤,穿衣动作间,背脊起伏,流畅的肌肉线条延伸出漂亮又精劲的肌理……
姜昭节叹息一声,深晦不明。
叹息声中,苏斐然已换好衣物,比翠竹色泽更浅的绿,又像是晴空的蓝,衣袖袖口袍角处,几束翠竹斜斜探出,一片蓬勃生机。
衣冠齐整的姜昭节又恢复那般镇定,端详道:“衣服很精致。”
苏斐然点头,顺口一提:“师父做的。”
姜昭节:“……师叔很好。”
苏斐然怔然看他。
姜昭节问她怎么了,她答:“姜羡也这样说。”
姜昭节表情有些微妙:“他说什么?”
苏斐然想了想:“羡慕我有这样一位师父,天天为我做衣服。”
姜昭节看起来再无异常,点头:“嗯。”他忽然问:“姜羡身体可好?”
苏斐然怪异看他:“你们不是有同心应?”
“嗯。”姜昭节再不提这话题,盘膝坐下时,与苏斐然拉开半丈距离。
苏斐然瞄一眼这半丈远,出口时却说起正事:“你的剑从何而来?”
那看守认定他是剑修,必然因为他用剑。
这剑便来自那位烟、雾、弹。当初姜昭节追踪他走出极远,只为钓出那位幕后真凶,但始终未能发现端倪,后来他便意识到,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索性抓到那人,夺了他剑,询问他这剑的来历。果如他所料,那人只说这剑是买来的,因为质量上乘,花了大笔银钱。
姜昭节拔剑一看,的确是好剑,剑身奇特,如破邪剑般弯曲,但不是破邪剑。
这一线索被切断,姜昭节只能回头。想到自己无剑,干脆将伪破邪剑买来应急,打算回头时,不巧遇到几位魔修,包括一位金丹。如果硬搏,即便不能获胜,姜昭节总能逃脱,但是,对方手中竟有克制金系的法器。那时他便猜测,这十三殿抓捕金系修士,恐怕不是一次两次。
苏斐然听姜昭节说完,道:“破邪剑的下落我已经知道。”
她将自己遇到儒修的事情大致陈述,最后说:“那儒修是单火灵根,二十出头已是筑基中期,用的法诀诡异非常,若非八师姐相助,我难以对付。”顿了顿:“此人恐怕出身不凡,师兄见多识广,可有何猜测?”
原本只想从姜昭节处获得线索,不想他斩钉截铁吐出两字:“贤门。”
苏斐然对“贤门”二字并不陌生,作为儒修宗门之首,苏斐然也曾由此猜测,但见姜昭节如此肯定,便问他何故。
“大贤术。”他说:“他用的法诀正是贤门独有的大贤术。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他恐怕不会轻易动用。”
“大贤术如此厉害,竟隐含道旨。”
姜昭节道:“儒修虽然修道,却与其他道修不同。诸道修皆以《道德经》为宗,儒修却不然。甚至,二者之道常有抵牾。八师妹以《道德经》克大贤术,反应可谓灵敏。”
苏斐然默然。
前生世界重武不重道,往往在瓶颈时方强行悟道,因而此世悟道成为她的短板,倘若她独自一人遇到那儒修,恐怕对大贤术无能为力。
姜昭节继续说道:“如此天分,若在贤门,应当有声名在外,但我不曾听说。”
苏斐然脑中立刻闪出众多可能。但想验证,首先要摆脱眼下境况。
两人既然同处一室,“沐浴”之事便不能停,即便两次之后,姜昭节体内灵力便已充盈,但他们仍进行第三次、第四次。第一次时,姜昭节种种反应颇为异常,苏斐然莫名其妙。到第二次,姜昭节提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多放灵石。”淹没他。